劉晗
人一生中有兩樣東西是永不能忘卻的:母親的面孔,城市的面貌。美國記者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中文名為何偉)就在《尋路中國——從鄉(xiāng)村到工廠的自駕之旅》中展開了一幅中國的動態(tài)圖景,從沿途風景和人文風貌洞察中國農村和城市的變遷?;仡櫤蝹サ募o實作品,離不開“行走”二字,從《甲骨文》到《尋路中國》再到《江城》,“中國紀實三部曲”以自身所觀所感向讀者呈現(xiàn)出了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從普通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視角中挖掘城市的歷史沉淀和文化變革?!秾ぢ分袊分饕涗浟撕蝹ト巍都~約客》駐京記者期間的自駕游中國的經歷,在獲得駕照之后的7年中,他自駕游覽了中國的鄉(xiāng)村與城市,見證了汽車在中國飛速發(fā)展的同時,也目睹了普通中國人在鄉(xiāng)村變革中所起到的巨大推動作用。
《尋路中國》的寫作橫跨旅行游記和城市觀察,有何偉身為記者的敏銳觀察,也有學者式的鉤沉與思索,全書三部分看似毫不相關,卻又有著隱秘的聯(lián)系:第一部分寫何偉拿到駕照,在北京租車后沿著古長城遺址開啟的北方行程;第二部分是他暫時落腳于北京長城附近一個叫三岔的村子,聚焦一戶農民家庭從務農轉向經商的變化;第三部分則是他駕車沿中國沿海地區(qū)的路線,從金華、麗水到溫州等地的務工人員以及老板的口述和經歷中,描繪出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個人日常生活和命運的變化,從內陸到沿海,從城墻、村莊和工廠的地標延伸探討了經濟和發(fā)展的源頭所在。
中國的發(fā)展速度讓世界震撼,如何偉所寫的:“在空曠的路段,大家拼了命似的往前奔跑,也正是這個原因——你會有種感覺,一群人正跟在后面,緊追不舍”。自2000年起,中國汽車業(yè)進入飛速發(fā)展的時期,北京每天有將近千人考取駕照,車輛的銷售額也隨之激增,鄉(xiāng)村鋪設公路的里程數(shù)超過了此前半個世紀的總量。所有人都在加速前行的途中,新的事物洶涌而至,一波波刷新著傳統(tǒng)的認知,來不及接受眼前迎面而來的,更富有挑戰(zhàn)的又接踵而至。一些在國人看來習以為常的現(xiàn)象,在何偉看來卻印象深刻。為了跟上發(fā)展速度,農民舍去了原本田園牧歌式的平靜悠閑,背井離鄉(xiāng)外出務工,以時間換取金錢,之前閑適的幸福感蕩然無存。年輕人不屑于在學校獲取應試知識,越來越早承擔起賺錢的重任。社會變革速度之快讓他們忙不迭地拋下鄉(xiāng)愁,奔赴一個“現(xiàn)代化”的世界,在他們的觀念中,這個未知的天地充斥著物質和權力誘惑以及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方式,這個機遇能讓他們徹底改變祖輩延續(xù)下來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這種類似的群體沖動促使著農民接二連三離開家鄉(xiāng)。
然而,巨變的背后也深藏著隱憂:“他們?yōu)槭裁茨敲醇鼻械乜释麛[脫貧困,我對他們愿意工作、愿意適應變化懷有一種深深的崇敬。但是,如果這個過程來得太快,是要付出代價的。通常,這些問題都非常微妙——作為外人,很難真切地感受到這一點……據(jù)我所見所聞,這個國家最大的焦慮卻是極度個體化,極度內在化的……”大批人力投入到市場,短時間初見規(guī)模的僅僅是從成熟商業(yè)模式沿襲下來的慣性以及有待完善的設施,何偉所說的“極度個體化”即是高速發(fā)展過程中個體失衡,相較于大跨步的生活節(jié)奏,價值觀與其相差甚遠,望塵莫及。正如何偉在沿途高速公路上看到的,飆車搶行、肆意鳴笛,大行其道即興發(fā)揮,“慢車道”“快車道”“小心駕駛”“不要疲勞”這些標語沉默地維持著秩序,但又被視而不見,它們幾乎不能抑制住由于生活快進導致的浮躁和虛無。最底層的人不敢相信,它們幾乎認命的生活在高速路、公路的鋪設下被延伸和扭轉。
浮華的表象背后卻是危機所在,何偉以19世紀美國城市擴張時期的情況與中國21世紀初的發(fā)展相對比:“當美國的新興城鎮(zhèn)剛剛開始成型時,第一撥居民往往是商人和銀行家,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律師。當人們還在住帳篷的時候,當?shù)氐牡谝环輬蠹堃呀浛?。最先修好的永久性建筑物一般是法庭和教堂。在當時,那的確是一個非常嚴酷的社會,不過,至少已經具有了早期意義上的社區(qū)和法律……然而,中國的新興城鎮(zhèn)里存在的,只有商業(yè)這一樣東西……”經濟的提速帶來生活的提升無可厚非,然而,如何歷練與此相匹配的觀念,如何在喧囂的變革中重歸原本平靜的內心呢?
何謂一個成熟的人?他能正視自己的過去,也能對未來的前途有所期許,而對于當下的自我,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這些同樣適用于一個城市和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