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懿

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正好趕上中國爆發(fā)了“文化大革命”。

那是一個既瘋狂又可怕的年代，像噩夢一樣，一夜之間幾乎所有的書都成了禁書，都被狂熱的紅衛(wèi)兵一把火給燒光了。

我一上小學(xué)就戴了眼鏡，可是我白戴了好幾年的眼鏡，因?yàn)槲覠o書可讀，我讀不到《格林童話》，讀不到《安徒生童話》，更不要說什么幻想文學(xué)了。

那時的書店里除了一本《歐陽海之歌》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小說賣了?！稓W陽海之歌》說的是一位名叫歐陽海的英雄把一匹驚馬推下鐵軌而自己卻被火車撞死的故事。這本像磚頭一樣厚的書，不夸張地說，我至少看了十幾遍，不說倒背如流，但也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我們小學(xué)的一個小孩學(xué)歐陽海下河救人被淹死了，我可能還會看上十幾遍。

那條河的名字叫渾河，就在我們家的房子后頭，穿過一片玉米田和白樺林就到了。

那個小孩死的時候，只有十一歲。

我不再看《歐陽海之歌》了，我開始尋找起別的書來。

有一天，一個同學(xué)告訴了我一個秘密，說我們班上有個叫張紅旗的矮個子男孩家里有非常多的舊童書。

我當(dāng)天就去了他家。

張紅旗就住在渾河邊的堤壩下面，很好找，一根高聳入云的大煙囪下邊有一間小小的鍋爐房，旁邊就是他的家。他沒有媽媽，和燒鍋爐的爸爸住在鍋爐房邊上的小屋里。傳說那個小屋里堆滿了書，全是紅衛(wèi)兵抄家抄來的舊書。

我問他借書，他站在高高的煤山上沖我一伸手：“拿一罐頭瓶子的洋火蟲來換！”洋火蟲是一種指甲蓋大小的黑顏色的甲蟲，雞特別愛吃，這小子家里養(yǎng)了十幾只老母雞。于是，一放學(xué)，我就爬到榆樹上去抓洋火蟲，抓得滿手都是洋火蟲的綠水。還好張紅旗沒說要刺毛蟲，否則我會被活活蜇死。

就這樣，我每天抓一罐頭瓶子的洋火蟲，再走很遠(yuǎn)的路，到張紅旗家里去換書看。像《木偶奇遇記》《愛麗絲漫游奇境》什么的，都是我用洋火蟲換來的。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多久呢？至少有一個夏天吧。后來，我們那一帶榆樹上的洋火蟲都被我抓光了，加上張紅旗又出了一件事——他和我們班上的另外一個孩子玩飛梭，把那孩子的眼睛戳傷了，我就再也沒有去過他家。

但我與張紅旗的故事并沒有結(jié)束。

半年之后，我就因?yàn)橐豁?xiàng)莫須有的罪名，和張紅旗徹底地鬧翻了。

那一年的冬天，我們?nèi)嘣谝凰髮W(xué)的圖書館做“學(xué)工”。所謂的“學(xué)工”，就是不上課，在圖書館里幫助整理圖書。沒干幾天，我就發(fā)現(xiàn)張紅旗他們一伙人總是鬼鬼祟祟地進(jìn)進(jìn)出出。一天，我瞅見他捂著肚子從書庫里溜出來，又一閃身，鉆進(jìn)了廁所。等他走了，我在廁所的暖氣片后面找到了好幾本小說，原來他們在偷書！到了最后一個星期，他們偷得更厲害了。這讓我害怕了。我怕自己被卷進(jìn)去，最后幾天索性裝肚子疼不去了。后來張紅旗他們果然被抓住了，但這小子居然懷疑是我告的密，半夜里竟用石頭砸碎了我家的窗戶玻璃。

這不是小說，是我童年的親身經(jīng)歷。

這是我們那一代人的童年往事。

或許正是因?yàn)槲彝陰缀鯖]有讀過什么幻想文學(xué)，才埋下了一粒種子，使得幻想文學(xué)對后來的我產(chǎn)生了那么大的吸引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