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彭媛
《絕對小孩2》畫完之后,朱德庸認為,自己已經把童年畫盡了。然而將近十年之后,他推出了《絕對小孩3》。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上不快樂的人越來越多。
“為什么不快樂的人那么多?我發(fā)覺,其實跟童年是有關系的。現(xiàn)在很多人不快樂,我認為是因為他們背棄了他的童年。換句話說,我覺得他背叛了小時候的自己?!?/p>
人們沒有過得更好
朱德庸成名很早。1985年,他的《雙響炮》大獲成功。這部作品是朱德庸在服役時偷偷創(chuàng)作的,那一年他才25歲。等他退役回到臺北,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聲名在外。
畫《雙響炮》的時候,他想要掀開婚姻這床棉被,讓大家看一看,華人的婚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當然婚姻里面有很多好的,但是我一直覺得我就像是烏鴉嘴,想把那些令人不愉快而真實的一面畫出來?!敝斓掠拐f,“當婚姻沒有建立在愛情上面的時候,他的婚姻就一定出問題?!?/p>
很難想象在漫畫領域如魚得水的他,曾經還想過轉行。那是在《雙響炮》畫火了之后,過了一兩年,他就跟太太說:“我想開飛機,不想畫畫了?!?/p>
當時航空公司在招人,朱德庸的條件都符合。朱太太覺得很可惜,對他說:“開飛機的人多得是,但是臺灣能夠當專業(yè)的漫畫家的,只有你一個?!?/p>
朱德庸被太太說服了,他走上了漫畫家的道路,做起了臺灣最早的一批Soho族。既然不再把漫畫作為興趣,而是職業(yè),朱德庸決心要畫不同于“小人書”的漫畫,關注真實的社會現(xiàn)象,反應出時代的問題。
以《雙響炮》起步,朱德庸畫了30年,涉及到的題材非常多?!稘伞分v述都市男女的戀愛迷宮,《關于上班這件事》披露了上班族的無奈,《大家都有病》諷刺了現(xiàn)代人的精神痼疾,《絕對小孩》則從童年的視角對教育和社會進行了批判。
每一部作品都關注不同的問題,婚姻、戀愛、職業(yè)、社會、時代、心理,他用簡單的線條與鮮明的色彩勾勒出一個個富有個性的漫畫人物,以尖銳的諷刺和讓人會心一笑的幽默,構成了他的漫畫王國。
在大陸,這位臺灣漫畫家也聚集了一大批讀者。對于朱德庸筆下的人物形象,我們最熟知的,大概還是曾改編為電視連續(xù)劇《粉紅女郎》的漫畫《澀女郎》。這部大為火爆的連續(xù)劇,每集一分半鐘的片頭仍然沿用了朱德庸的四格漫畫形式。結婚狂、萬人迷、男人婆、哈妹,經典又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每每被人提及、回顧。
2011年,朱德庸推出了《大家都有病》,里面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病癥,有一種叫做喜歡跳樓癥。得了這種病的人,動不動就要跳樓。其創(chuàng)作的原點,是出于對都市男女心理狀態(tài)的擔憂。
其實,朱德庸從大概2004年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注意到了大城市的病癥。之后就一直去觀察、感受,然后慢慢畫成了書。
但到了今天,在朱德庸看來,現(xiàn)代人的“病情”甚至比2011年的時候更嚴重。他看到了人們的功利、焦慮、虛偽,還有越來越快的節(jié)奏。人們被欲望驅使,爭分奪秒的獲取財富,唯恐落后。
同時,人們還患上了一種新的病,朱德庸稱其為“不看手機就會死”癥。他說,人類用了幾十萬年,從人猿直立起來,變成了人。但是短短十年間,由于手機,每個人的頭又都彎回去了。
日式瓦房里的小精靈
朱德庸曾經說: “今天能夠靠畫畫走到這個地步,跟我小時候自閉是有絕對關系的。”
他對媒體講過這樣的故事。小學五年級,他和一個同學去郵局,同學對他說:“你去柜臺問一下,××郵票出來沒?如果沒有,什么時候出?”但是朱德庸不愿意去問。他從兜里掏出十塊錢,遞給他說:“這十塊錢給你,你不要叫我去問。”
小的時候,自閉帶給朱德庸很大的困擾,被公認是個怪小孩。年幼的他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很難受。自己和人、事、物都格格不入。因為自閉,他不適應外界的世界,也沒有什么朋友。
他的功課也不好,還其貌不揚,也就討不到大人的歡心。老師對待他的態(tài)度不好,家里的親戚也常常是一副鄙視的樣子。他曾經講過,自己去舅媽家,拿一個玻璃杯倒水喝,舅媽過來,把杯子拿走:“這杯子很薄,很貴!”另換一個很粗、很厚的杯子給他。
這個時候,漫畫就成為最好的愈療手段。朱德庸笑著回憶說:“在學校受到哪個老師或是同學的不平等的待遇的時候,回到家就把他畫在漫畫里面,就讓他死的很慘?!?/p>
自閉雖然在當時帶來很大的困擾,但是其實也給了朱德庸很大的幫助。自閉讓他得以逃離了現(xiàn)實,而他的自閉,也不是把自己封閉起來,對于外面他還是充滿好奇心的。于是反而變成了,他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去觀察外面所有的事情。
從“小世界”里,他看到了親戚、鄰居對待“好孩子”和“壞孩子”的時候,會呈現(xiàn)不同的面貌。學校的老師們也非?,F(xiàn)實,把人區(qū)分為“好學生”跟“壞學生”。社會上也是一樣,很簡單的把人區(qū)分成兩種,有錢人和沒錢的人。人們去看待有錢人,跟沒有錢的人的時候,也是不同的。
“那種感覺就像你躲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球里面,就是外界東西不太容易影響到你,但是你可以看得到外面的一舉一動?!?/p>
現(xiàn)代人的多面性,他們的虛偽與勢利,都成了朱德庸后來諷刺的題材。
同時,朱德庸也為自己搭建了一個充滿童趣的自由空間。他小時候住在日式的瓦房里,房子有個庭院。在那里,他有很多的怪物朋友。
花叢里面有花精靈、草精靈、小矮人,床底下有各式各樣的怪物。廁所里面也有幾個小矮人,上廁所的時候,就會從廁所里面出現(xiàn),然后小矮人會談很多事情。在他的漫畫《絕對小孩》里面,這些兒時的玩伴紛紛出場。
直到現(xiàn)在,朱德庸仍然對外界保持距離,他的童真和想象世界也仍然占據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曾經在一次采訪中提到,在睡覺前,會想象自己像外星人一樣,穿過屋頂,在自己童年的家上空飛,低頭看看房子和樹都是什么樣子的。
朱德庸從自己的角度理解這個世界,同樣也在理解自己。直到2013年,他53歲的時候,朱德庸才知道了自己患有亞斯伯格癥。他因為頸椎不是很好,需要去做復健,復健的老師告訴他這種病癥的存在。
得知這個病癥,讓朱德庸有了一種“恍然大悟的輕松感”。他終于了解了自己不同于他人的原因。他說,“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只想抱一抱童年的自己?!?/p>
你為什么會不快樂
朱德庸曾經對妻子說,小孩你來管,家里的貓我來管。孩子生出來之后,朱德庸不太理他。兒子出生后8個月,他才開始主動抱他。太太后來跟兒子說,因為朱德庸自己就像一個小孩,所以沒有辦法允許家里出現(xiàn)另外一個小孩。
后來,朱德庸回想這段經歷,認為自己擁有一個不快樂的童年,而兒子的出生和成長,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等兒子大概兩三歲的時候,開始有了自主的反應,朱德庸開始接納他,然后愛上了小孩,“并且一發(fā)不可收拾”。
很多事情在人成長的過程中都忘掉了,但是這些事情的影響其實并沒有消失。朱德庸有了小孩之后,陪孩子成長的過程,等于自己又過了一次童年,所以很多的事情一點一滴又回來了。
“你重新去審視的時候,就會發(fā)覺,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其實在當時也許是不好的,但是后來都會轉換成另外一種幫助你的力量,所以你會比你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更清楚,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以后想要怎么樣。”
畫《絕對小孩》第一本的時候,是兩個童年相遇的過程。一個是朱德庸自己的,另一個是兒子的。那是朱德庸對自己不快樂童年經歷的回望與救贖,以成年人的視角和年幼的自己和解。
當畫完《絕對小孩2》的時候,朱德庸覺得童年的部分已經說完了。然而將近十年之后,朱德庸推出了《絕對小孩3》。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上不快樂的人越來越多。
“為什么現(xiàn)在不快樂的人那么多,因為其實我覺得他們都在過著一個虛假或者虛構的生活。我們從小就沒有被教育,怎么樣像我們自己。我們從小就被教育,我們要怎么樣像別人。我們從小就被訓練,所有的事情都要照大家的做法去做,所以我們每一個人都在過著別人的生活?!?/p>
這些小孩,最開始可能是某一種人,比如畫家或詩人,但是他在整個社會化的過程中,為了要符合一般的社會價值觀,他把自己的觸角收縮起來,鉆進一個框框里。于是,大家忘記了自己本來的樣子,過著別人的生活?!耙院螅@個人不管是成功或失敗,在他的內心里面,他永遠都發(fā)覺跟他小時候的那個自己是相違背的,所以他會越來越不快樂?!?/p>
現(xiàn)代社會中的“成長”不僅意味著“自我”的喪失,也意味著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喪失。在漫畫《絕對小孩3》中,小孩子可以看見怪物們,和怪物們玩耍,但是他們的父母卻什么都見不到。
現(xiàn)代社會中,每個人都在匆匆忙忙的往前跑。為了賺錢,為了實現(xiàn)社會的認可,卻很少回頭看。朱德庸說,“這些事情我也沒有能力去改變,只能夠把我所感受到的記錄下來,然后畫出來?!?/p>
生活比創(chuàng)作更重要
朱德庸不會去刻意的把很多東西記在筆記本上,或收集一些資料,也不會刻意四處旅行尋找素材。他的創(chuàng)作是自然而然的。
每天坐在桌子前,要畫什么他不曉得。但是當他把紙攤開來,手上拿著筆的時候,所有的想法就會出來了。那些想法來自于從小到大對于生活的感受,以及對生活中碰到的人、事、物的觀察。
不過,對朱德庸來說,生活比創(chuàng)作更為真實。他花很多時間跟太太相處,和貓在一起。
每天早上,他大概七八點起來,之后做一些簡單的運動,再弄一份簡單的早餐。然后就坐下來畫畫。畫到十點多,太太就會起床。朱德庸會再陪她吃一次早餐。一邊吃,一邊聊天。
他們聊很多事情。聊生活,聊碰到的人、遇到的事,聊去過的地方,或者中午去哪里吃飯,想去哪里走走路。下午外出回來后,朱德庸看電視、聽音樂,朱太太讀書。每天的生活差不多就是這樣。
“雖然看起來好像每天都平淡無奇,但是我覺得對我來說,每一天生活其實都不太一樣。因為每天起來天氣會不一樣,溫度會不一樣,心情會不一樣。跟我太太聊的事情會不一樣,然后跟我家貓咪相處的方式也會不一樣?!?/p>
朱德庸不是一個很喜歡旅行的人。養(yǎng)了貓之后,更是被“拴”住了,外出對他來說更加困難了。每次如果要出門,他都要掙扎很久。他不喜歡拋頭露臉,也很少參加應酬。朱德庸也不喜歡手機,每天用手機看完微博,跟一些必須要聯(lián)絡的人聯(lián)絡之后,手機就不用了。他的手機雖然是開的,但是幾乎不接電話。他把時間留下來,過自己的慢生活。
朱德庸從小就喜歡蟲子,也養(yǎng)過狗,如今他是一個“貓奴”。他養(yǎng)過很聰明的貓,也養(yǎng)過身體有病的貓。他曾經因為要救一只身患尿毒癥的貓,每天親自給貓找血管、打點滴。他也養(yǎng)過一只有癲癇病的貓,當貓情緒激動的時候、或者身體狀況不好的時候,就會發(fā)作。他每個星期都要給貓吃癲癇藥,注意貓的狀態(tài)。那只貓最后活到了七歲。
差不多三年前,朱德庸又養(yǎng)一只貓,那只貓一直養(yǎng)到現(xiàn)在。他說,“這只貓是我的最愛,它讓我現(xiàn)在寸步難行?!敝斓掠箯牟划媱游?,因為他太喜歡動物了,所以不想去諷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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