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菲
時隔七年,2018年7月4日,曾于2011年到訪的“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樂團,再次來到上海大劇院演出。這支形式獨樹一幟,又來自古典樂界“第一天團”柏林愛樂的“大提琴小分隊”,自成立以來就頗受國際樂界的關(guān)注。演出當(dāng)天下午,樂團首席路德維?!た锾兀↙udwig Quandt)以及另外三位演奏家索萊娜·克瑪瑞克(Solène Kermarrec)、布魯諾·德勒佩拉埃爾(Bruno Delepelaire)和奧拉夫·曼寧格爾(Olaf Maninger)參加了媒體見面會。
偉大的西班牙大提琴家帕布洛·卡薩爾斯曾經(jīng)夢想有一支全部由大提琴組成的樂隊。這個夢想聽起來很大膽,但實際上是有歷史依據(jù)的。早在巴洛克音樂時期,西方就出現(xiàn)過全由“腿夾提琴”(viola da gamba,即維奧爾琴)組成的器樂組合。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腿夾提琴”逐漸被現(xiàn)代大提琴所替代——現(xiàn)代大提琴音域?qū)拸V,音色飽滿而又變化多端,既能深沉醇厚也能明亮通透,既能如“河?xùn)|獅吼”也能似綿綿情話,完全具備了單獨構(gòu)建表現(xiàn)力豐富的樂團的品格和性能。
1920年,適逢時任柏林愛樂樂團指揮的尼基什六十五歲大壽,他的朋友、大提琴家和作曲家裘利斯·克倫格爾(Julius Klengel)寫了一首為十二把大提琴而作的合奏曲《贊美詩》(Op.57),并與自己的十一位學(xué)生一起在指揮家的家里為他演奏祝壽。兩年后,他們再次公演了這首作品,只是那一次,是在指揮家的葬禮上。
五十年后的1972年,一位來自薩爾茨堡的音樂制作人邀請柏林愛樂樂團的大提琴樂手們?yōu)閺V播電臺錄制了這首《贊美詩》。由于獲得了巨大成功,這個臨時性的組合便沒有馬上解散,而是繼續(xù)延續(xù)了下去,并定名為“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組合自此展開密集的演出行程,并受到柏林愛樂時任音樂總監(jiān)卡拉揚的首肯。1978年,在一次德國的電視節(jié)目中,他們演出了甲殼蟲樂隊的熱門曲,此類型的輕松音樂也成為了他們音樂會上的重要曲目。時至今日,這個組合歷經(jīng)四十六年,成員雖有更迭變動,卻一直長盛而不衰,歷久而彌新,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活躍于音樂會舞臺和唱片市場,成為了史上最高水平大提琴組合的代名詞。
柏林愛樂樂團擁有不少室內(nèi)樂組合,但“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是其中歷史最悠久也最出色的一個。大概沒有其他室內(nèi)樂器組合能讓人如此低回沉吟、百聽不厭,他們把大提琴的地位推展至一個自給自足的完美樂器的境界。大提琴從幽深的低音幽谷往復(fù)至悠游展翅的高音域,而樂器本身多元表現(xiàn)方式的無限性及寬廣的音域和活力,正是“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和它的精神領(lǐng)袖魯?shù)婪颉の阂蛩购D≧udolf Weinsheimer)成功的秘密。
成立四十多年來,“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不斷嘗試超越所有極限,努力拓展演出曲目。他們的音樂風(fēng)格沒有限制,曲目涉獵廣泛,無論是列于首選的古典曲目,還是流行樂界的爵士與搖滾,抑或是帶有南美風(fēng)格的探戈等樂曲,都在十二把大提琴的弓弦之間呈現(xiàn)出超越原曲的特殊風(fēng)味。從巴赫、文藝復(fù)興的音樂到最新的《哈利·波特》系列電影的主題曲,乃至邀請柏林愛樂指揮西蒙·拉特爵士共同來唱饒舌歌,他們都能展現(xiàn)讓人會心一笑的演繹。
“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組合是如此與眾不同,成功地游走于跨界和古典的邊緣并找到了平衡,糅合了今天的故事和昨天的旋律,完全顛覆了世俗對古典音樂家的刻板印象。它發(fā)行的每張專輯都獲得了超高熱評,2017年,它在有著“德國格萊美”之稱的“德國古典回聲音樂大獎”(Echo)奪下“年度最佳跨界專輯”。《萊比錫人民報》評價它道:“浪漫和嫵媚的和聲傳達(dá)著美麗和憂郁,對音符的雕琢一絲不茍。在他們的演奏中充斥著靈動和具有感染力的歡樂,簡而言之,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指引著這十二位大提琴家?!?p>
由于隸屬于柏林愛樂樂團,“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的成員們基本上只有在樂團夏季休假時才有較為集中的時間出來巡演,全年的演出僅有十五到二十場。他們在各種不同的角色間轉(zhuǎn)換自如,時而是樂團大提琴聲部不可或缺的優(yōu)秀樂手,時而是見縫插針活躍于世界各地的室內(nèi)樂組合。那么,對他們來說,在這兩個不同的樂團中演出有什么不一樣的感覺呢?他們介紹道,首先,從技術(shù)上來說,十二把大提琴的難度會更高,經(jīng)常要演奏很多相當(dāng)于獨奏的段落;其次,從音樂上來說,在交響樂團中,大提琴手大多數(shù)時間演奏的都是低音伴奏聲部,要給其他樂器予以支持,而在十二把大提琴的組合中,他們的角色更加豐富,經(jīng)常需要演奏高音旋律聲部;最后,從演奏者的角色上來說,在交響樂團中,他們是整個大提琴聲部的一部分,需要絕對服從指揮的旨意,而在十二把大提琴組合中,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個體,有著一個相對獨立的角色。
一般的室內(nèi)樂組合都只有三到五件樂器,如鋼琴三重奏、弦樂四重奏、銅管五重奏等,很少有像十二把大提琴這樣龐大的數(shù)量,而“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卻與常規(guī)的室內(nèi)樂組合一樣,無需指揮就能達(dá)到親密無間、渾然天成的和諧程度,其形成默契的秘訣究竟是什么呢?對此,他們頗為得意地表示,事實上,大提琴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適合室內(nèi)樂演奏的樂器,因為它平時經(jīng)常需要為其他人或樂器伴奏,所以大提琴樂手的耳朵一直是打開的,對他們來說,聆聽他人的演奏已經(jīng)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習(xí)慣,因此他們在一起很容易達(dá)成演奏上的默契。當(dāng)然,光有默契還不夠,每一部作品都有不同的層次,而不同的聲部也要求不同的色彩及音域,如何在保持音樂協(xié)調(diào)一致的基礎(chǔ)上,去展現(xiàn)每一個聲部、每一個樂手不同的個性,這才是最大的挑戰(zhàn)。
“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除了對傳統(tǒng)的古典曲目進(jìn)行深入挖掘以外,還會邀約當(dāng)代頂尖作曲家為他們創(chuàng)作,比如古拜杜麗娜、阿沃·帕特、譚盾等。不過,他們也補充道,為十二把大提琴這樣的組合進(jìn)行原創(chuàng)并不容易,因為創(chuàng)作完成的作品基本上只有他們一個團會來演奏,因此他們演奏的曲目大多數(shù)都改編自經(jīng)典名曲。
“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的成員全部來自柏林愛樂樂團。樂團首席匡特先生告訴我們,如果有一個新的大提琴手加入柏林愛樂樂團,那么他就相當(dāng)于自動進(jìn)入這個十二把大提琴的組合,“因為樂團一共也沒多少大提琴手,這是一件沒有辦法‘逃避的事情”,他笑道。至于組合之所以是“十二”而不是其他數(shù)字,那是因為在組合成立之初,柏林愛樂只有十二位大提琴手?!艾F(xiàn)在我們有十四位大提琴手了,但演出的編制還是保持在十二個人,因為我們覺得‘十二是個有魔力的數(shù)字。而且如果組合中有人因各種原因不能參加巡演的話,就能很容易地找到人替補了?!?h3>“高顏值”曲目源自大提琴們的“量身定做”
這次上海音樂會,“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帶來了十二首“高顏值”的曲目,不僅包括巴洛克時期的組曲、浪漫主義時期的作品,還有探戈、電影音樂和爵士音樂等。其中,德國當(dāng)代作曲家威廉姆·凱瑟-林德曼(KaiserLindemann)的改編作品多次出現(xiàn),他以精湛的手法將很多作品移植到十二把大提琴的組合上,比如《帕凡舞曲》《時光流逝》等,而《巴薩諾瓦》則是他專門為“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創(chuàng)作的作品,曲風(fēng)十分活潑,大提琴手們并非一直在“安分”地拉琴,其間還穿插了擊掌和人聲呼喊的節(jié)奏等。
巴西作曲家維拉-羅伯斯在古典作曲技法中加入了巴西獨特的音樂,由此建立了自己鮮明的風(fēng)格。他終生敬愛巴赫,在十五年間譜寫了九部《巴赫風(fēng)格的巴西舞曲》組曲,充滿了巴西民俗音樂的素材以及巴赫風(fēng)格的變奏與對位法處理,這次“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詮釋了第一號組曲?!洞笈褴嚒肥嵌兰o(jì)三十年代美國爵士樂的名曲,大導(dǎo)演伍迪·艾倫在他的兩部電影中都使用了這首歌曲,其改編版本充分發(fā)揮了十二把大提琴音色的層次感。皮亞佐拉的《極度狄卡羅》(Decarisimo)熱烈中帶著俏皮,而壯闊深情的《泰坦尼克號》主題曲則極具畫面感,仿佛那一幕發(fā)生在海洋上的愛情絕唱再次從大提琴的弦上啟航。
在這些包羅萬象的曲目中,每一位演奏家各有自己的偏愛。作為樂團中的第一位女性演奏家,法國人索萊娜·克瑪瑞克最喜歡的是加布里埃爾·福雷的《帕凡舞曲》。帕凡舞,又稱孔雀舞,是一種十六世紀(jì)歐洲盛行的緩慢雙宮廷舞,舞步緩慢而莊重。索萊娜覺得這部作品為十二把大提琴改編的版本聽起來比原來的樂隊版更好,每個人都能在其中發(fā)出屬于自己的聲音。自1993年起擔(dān)任柏林愛樂樂團大提琴聲部首席至今的路德維?!た锾乇緛硪蚕胝f自己的最愛是《帕凡舞曲》,但由于被索萊娜“捷足先登”了,他便改成了盲人爵士鋼琴家喬治·謝林(George Shearing)的《鳥園搖籃曲》(Lullaby of Birdland)。喬治·謝林的音樂集布吉烏吉、藍(lán)調(diào)和爵士搖擺于一體,這種獨特的樂風(fēng)被人們稱為“謝林之聲”,《鳥園搖籃曲》是其經(jīng)典代表作,也曾是美國爵士樂的標(biāo)桿之一。在匡特先生看來,這部作品非常幽默,極富特征的搖擺節(jié)奏在大提琴上用撥弦來呈現(xiàn),這也是爵士樂的“本真”演奏法。
奧拉夫·曼寧格爾最喜歡的是開場第一首大衛(wèi)·馮克(David Funck)的《組曲》。大衛(wèi)·馮克是十七世紀(jì)的波西米亞作曲家,關(guān)于他的史料記載不多,而最令世人銘記的是他在古大提琴樂器作曲方面的才華。這首《組曲》采用了巴洛克舞蹈組曲的格式,由前奏曲、阿勒曼德、吉格和薩拉班德等當(dāng)時流行的舞曲組成。對曼寧格爾來說,演奏這部作品會讓他聯(lián)想到“柏林愛樂十二把大提琴”的根源,因為早些時候他們經(jīng)常會演奏像克林格爾、巴赫以及大衛(wèi)·馮克等人的作品。布魯諾·德勒佩拉埃爾2013年被任命為柏林愛樂史上第一位獨奏大提琴家,他最喜歡的是赫曼·哈普菲德(Herman Hupfeld)作曲的《時光流逝》(As time goes by),因為“其中的和聲非常瘋狂”?!稌r光流逝》全曲起伏有致,深情款款,散發(fā)出動人的魅力。在影片《卡薩布蘭卡》中,它是男女主角的定情曲,因此大多數(shù)人都以為它是特別為這部影片而譜寫的,但事實上這首歌早在影片問世前十年就已在歐美十分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