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貧

一個中年男人突然從旁邊奔過來，一步攔住我，興奮地問：你想出名嗎？

我吃了一驚，看著他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大聲說：不想！

不會吧？中年男人一把揪住我的袖子，笑笑說：這年頭，豬都想出名，我不信你就不想！你快告訴我吧，我可以幫你出名。

我掙不開他鉗子似的大手，就頂撞說：就算我想出名，又能怎樣？你以為你是張藝謀，還是奧巴馬？

我既不是張藝謀也不是奧巴馬，但照樣能讓你出名??！中年男人拍著單薄的胸脯，信誓旦旦地說，我可以向你保證，請你相信我！

你憑什么保證？我憑什么相信你？我盯著他閃閃發(fā)光的瞇縫眼睛，不由得發(fā)火了。

你能看見那棟九十八層的大樓嗎？中年男人伸出一根蒼白的手指，指著遠(yuǎn)處輕聲說。

我順著他的指頭看了一眼，不知是什么意思，就冷笑了一下說：這么高的樓，就是用腳后跟也能看得見！

中年男人聽了，左右瞧了瞧，才把頭伸過來，悄悄地說：只要你上去，把自己掛到頂層的外墻上，我就能讓你馬上出名。

我不禁剜了他一眼說：你瘋了吧？這么高的樓，你讓我掛在外墻上？你咋不把你掛上去呢？我轉(zhuǎn)身就走，心想這要能出名，那上面還不早就人滿為患了！

不料中年男人風(fēng)一般跑到前頭，攔住我又說：你就別自欺欺人了，我有足夠的資料證明：你做夢都想出名。我不希望你像豬一樣默默無聞地過一輩子。你要是不聽我的話，肯定會后悔的。你就讓我?guī)湍阋淮伟?，我不要一分錢。

我沒話說了，就猛地推開他，匆匆走了。

幾天后，我在另一條街上又碰見那個中年男人，心想怎么這么倒霉啊！

你想出名嗎？他幾步跑到我面前，笑嘻嘻地?cái)r住我又問。

我不假思索地說：不想，請你走開！

不會吧？兄弟，這年頭連豬都想出名，你就別瞞我了。我不相信你這么好的人，會比不上一頭豬？你就……

我立即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卻沒罵出聲來。

你就別自欺欺人了。我有足夠的資料證明你做夢都想出名。如果你不聽我的話，你很快就會后悔的。兄弟，我不能讓你后悔。你也別不好意思了。

他怕我逃跑，就用雙手死死地抓住我的右手腕，眼睛里充滿警惕。我感到生疼，好像有指甲摳進(jìn)肉里，恨不得立即掙脫?？蔁o論怎么使勁兒我都掙不脫，像長在一起一樣。我真是給氣壞了，大聲說：你再這樣，我就打110，你這個瘋子！是我認(rèn)識你，還是你認(rèn)識我？我難道跟你有仇嗎？

請聽我繼續(xù)往下說，千萬不要沖動。為了讓你出名，我已經(jīng)想出一個非常絕妙的好辦法。他說著，又用那根臟兮兮的細(xì)指頭指了指那棟樓，然后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把亂七八糟的頭伸過來，悄悄地說：你看見那棟九十八層的大樓了嗎？只要你上去，把自己掛到頂層的外墻上，我馬上就能讓你出名。

為了擺脫糾纏，我只得順著他說：好好，我這就上去，你快放手！便匆匆走了。

過了幾天，我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又看見那個中年男人站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正想躲避，他已看見我了，三步并作兩步地向我走來。我慌忙擋了輛出租車，迅速鉆進(jìn)車?yán)镎f：師傅，趕緊走吧！

你認(rèn)識那個人嗎？司機(jī)也看見是怎么回事了，一邊開車一邊問。

我來這里沒幾天，不認(rèn)識。我笑著說。心想真倒霉，怎么老遇見他？

司機(jī)接著說：他以前是個畫家，為了出名天天畫畫，可畫來畫去也沒畫出啥名堂來。這兩年，他見人就問：你想出名嗎？在街上，你只要隨便攔住幾個人說：你想出名嗎？人們就會不由自主地叫出他的名字。

我覺得中年男人很可憐，想了解他的具體情況，就問司機(jī)。

司機(jī)說：我聽說他以前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后來卻跟一個大老板走了……

你想出名嗎？下次碰見中年男人，我就歪著頭反問。

其實(shí)，我也是個搞藝術(shù)的人，一直很浮躁，但從那天開始沉靜多了。

你能讓我出名嗎？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語氣更迫切地問，你真的能讓我出名嗎？

你能看見那棟九十八層的大樓嗎？只要你上去

我還沒說完，他就放開我的手，飛也似地跑了。

輪椅

沒想到我和陳小南還能再次邂逅，而且他還搖著輪椅，這令我十分吃驚：一個四肢發(fā)達(dá)的人，怎么能這樣呢？

我和陳小南認(rèn)識有兩年了。他是個帥哥兒，那一年就住在我隔壁。他有兩種朋友：一種是男的，白天跟他喝酒；一種是女的，晚上陪他睡覺。每次碰見他，我都會想：一個有著三個孩子的油漆工，怎么能這樣鬼混呢？

一天晚上，幾個警察突然跑來，把陳小南和一個女子從被窩里抓走了。

次日，我一早就搬走了，房子在另一個小區(qū)。朋友因全家搬到別處，讓我暫住。這里環(huán)境好，安靜，無人打擾，最適合讀書和寫作。

一天傍晚，我剛上街就碰見陳小南。陳小南穿著一件白短袖，戴著一副絳紅的太陽鏡，下面是黑色短褲，腳上穿著白尼龍襪子和棕色圓孔皮鞋。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跟他打招呼，他卻熱情地迎上來：王哥，我們喝兩杯……硬是把我拽到旁邊的小酒店里坐下，點(diǎn)菜，開啤酒，咕嘟咕嘟倒酒……

警察沒有難為你們吧？突然想起那晚的事，我忍不住問。

陳小南點(diǎn)了根煙，笑著說：我被他們拘留了七天，罰了五百塊錢，真倒霉！

我又問，那女孩是……

陳小南笑瞇瞇地說：是個網(wǎng)友，偶然加的。加上后，就聊起來。沒想到在附近，就約她見面。她答應(yīng)了。我們很快在街上見面了。她長得很漂亮。我打算去開房，她說還是去你那兒吧。沒想到……你說，我倒霉不倒霉？

我一面笑，一面說：你簡直比“帥哥兒”還厲害。

陳小南笑了一下說：王哥，來，我們碰一杯！

我跟他碰了一下，放下杯子問：你不好好掙錢，家里能行嗎？

陳小南低著頭，低聲說：家里有低保，不要緊。

就算有低保，也應(yīng)該給妻子常打錢??！總不能

陳小南頓時繃著臉說：我就是想給她打，也沒錢??！又點(diǎn)了根煙吸著，像能吸來錢似的。

我瞅著他健壯的身子，有點(diǎn)擔(dān)心地說：這能行嗎？

陳小南端起一杯酒，斷然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便一飲而盡。

我不說了。我呆呆地瞅著他，像遇到一個怪物。這家伙的面色漸漸泛紅，話越說越多，不時地指指點(diǎn)點(diǎn)，像個人物似的。煙，他一根連一根地吸，吸得煙霧彌漫；酒，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如饑似渴。我真不知道這家伙是用啥材料做的，竟如此能折騰。

我見他不理我了，就放下二百塊錢走了。

半年后的一天早晨，我在東方紅廣場參加獻(xiàn)愛心助殘活動?；顒涌旖Y(jié)束時，陳小南在滾滾的人流里冒出來。他還是老樣子，對我依然那么熱情。我勉強(qiáng)同他聊起來。

你來這里干什么？

這里不是在搞活動嗎？

是啊，你難道是來獻(xiàn)愛心的？我突然對他產(chǎn)生幾分好感。

陳小南搖了搖頭說：連我自己都饑一頓飽一頓的，哪有能力獻(xiàn)愛心啊！就掏出煙，是二十塊錢一盒的利群，抽了一支叼在嘴里，跟著拿出一個紅色的高檔打火機(jī)，噴地打著，點(diǎn)煙，美美地吸了兩口，才向我解釋：我聽說，只要有殘疾證，就能在這兒領(lǐng)東西，所以就過來看看。沒想到還來遲了！

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又不是殘疾人！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大聲說。

陳小南好像生氣了：誰說我不是？誰說我不是？便從褲兜里掏出個東西，在我眼前晃了晃，連聲說，你看這是什么？你看！

居然是殘疾證！

你怎么會有殘疾證？我一把接住，急忙翻開，里面赫然印著：陳小南，智力殘疾，二級……

我仔仔細(xì)細(xì)檢查完，問：怎么來的？

陳小南嘆了口氣，悄聲說：三年前，我出過車禍，腦震蕩……

我忍不住開玩笑說：還剩下一個輪椅，可惜你用不上。

陳小南好像急了：誰說我用不上？誰說我用不上？我早就想買輪椅了，只是沒錢。你不知道，我有腦震蕩，有時會頭暈。要是頭暈了，坐在輪椅上是不是好些？王哥，你能不能幫幫忙，讓他們把這個輪椅送給我？就算我求你了！改天我請你喝酒。

我答應(yīng)了。這事一說就成。

一會兒，陳小南坐著輪椅，高高興興地走了。

望著坐在輪椅上叼著香煙一臉愜意的陳小南，我好像剛剛看完一部電影，扭頭又遇到主人公了！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的，沒想到……

你怎么還真坐上了？我瞪大眼睛問。

陳小南一頓哈哈大笑說：這他媽的太舒服了，舍不得下來！對了，王哥，東方紅廣場又在辦獻(xiàn)愛心助殘活動，我相中了一臺電腦，你在那里說了算，幫我努努力，改天我請你喝酒！

我笑著對他說：這個忙我可幫不上了，我在那里說了不算，上次能幫你要到這個輪椅，因?yàn)樗俏揖璧模覔Q上假肢后，曾坐了幾個月。

說完，我向上拉起褲腿，露出右邊的假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