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星盛
唐三彩是流行于唐代的一種獨具特色的彩色低溫鉛釉陶,學界對于唐三彩器物的定義和討論范圍有不同意見,本文釆用較多學者討論唐三彩器物時的概念認定方式,即“盛唐至中晚唐時期的多彩釉陶器”[1]。唐三彩主要出土于墓葬當中,學界曾多將其定義為“專制明器”,因此非墓葬遺址中出土的唐三彩是全面探討三彩類型、功用等問題的重要材料。因此,本文聚焦除去墓葬和窯址遺址之外的其他建筑遺址中出土的唐三彩器物,對其發(fā)現(xiàn)進行梳理與探討。
近五十年來,隋唐長安、洛陽(兩京)地區(qū)及外貿港口揚州的建筑遺址中出土了較多的唐三彩器。
1960年,陜西西安唐長安城西市遺址的勘探和發(fā)掘中,發(fā)現(xiàn)黃釉、黃褐釉、綠褐釉的平底碗和低圈足盆等三彩器物殘塊[2]。
1971年,對河南洛陽含嘉倉城遺址的發(fā)掘中,在倉城58號窖內出土5塊唐三彩殘片,具體特征不明[3]。
1973年,西安唐長安青龍寺殿堂遺址中出土三彩陶佛殘塊(圖一),均為殘片,其中一片可辨為佛身與右手相連之部分,佛手施白色釉,持佛珠自然垂放于膝上,其余部分間施綠、白、褐色釉,可能是佛像殘片[4]。另外,遺址中出土三彩碗、盆、罐、器蓋、豆、小壺等殘片,其中包括三彩碗底殘片2塊,為環(huán)形圈足,白胎,間施綠、白色釉;三彩盆口沿2塊,分別為紅、白色胎,通體施藍、白釉,綠、白釉。三彩壺殘塊(圖二)為壺腹部分,壺口與壺底已殘缺,紅胎,外壁施白、綠、褐色釉,殘徑8.9、厚1.2厘米。壺腹呈橢圓形,略鼓,周身飾細麻點紋,腹正中各有一“面目浄獰的頭像”[5]。
唐長安西明寺遺址亦出土三彩豆、碗、罐、枕、壺、盆等殘塊[6]。
1974年,洛陽唐東都皇城內倉窖遺址中出土三彩器1件和殘片1塊。三彩缽1件,斂口,方唇,鼓腹,口徑15.4厘米。三彩小壺1件,小口、圓唇、長頸、圓腹、假圈足底,口徑2.5、局7.4厘米。二彩獸足1塊,系三彩三足罐之類容器的足部[7]。
1975年,江蘇揚州農學院唐城遺址中出土大量三彩殘片和5件完整器。完整器中,1件為雙系魚壺,魚形,黃綠釉;3件為三彩人面;1件為小水盂,口徑3.1,高3.8厘米,扁圓腹,假圈足,淡黃色胎上著三色釉,釉色光瑩[8]。
1978年,揚州唐代木橋遺址出土大量三彩器碎片和完整器3件,包括三彩小馬1件,腿殘;小水盂2件;還有瓶、爐、人等殘塊[9]。
1981年,洛陽唐東都夾城遺址中出土三彩盆和盤各4件。其中盆包括1件圓唇、沿上翹、折腹、腹較深的敞口盆和3件腹微鼓的盤形口盆。盤包括3件敞口盤和1件大口盤[10]。
1985年,洛陽定鼎路小學唐代房址的發(fā)掘中出土少量生活用具,其中包括藍釉三彩片、陶盆和陶罐殘片等[11]。
1985年,西安臨潼區(qū)唐慶山寺舍利塔基精舍遺址中出土三彩器6件。計有三彩盤3件,三彩南瓜1件,護法獅子2件。其中2件三彩護法獅子俯臥在精舍石門兩邊,寶帳前擺放3個三彩盤,正中的盤內置三彩南瓜一個。三彩獅子(圖三)均通高18厘米,均伏臥,一個做俯首啃蹄狀,一個做舉蹄搔癢狀。三彩盤作斜平沿,圓唇凸起,施深綠釉。中心刻花,花分別施以深藍、綠、白釉。整個盤的釉色為褐黃色間白點。三條矮足外撇。盤高3.5、直徑24厘米。三彩南瓜作八棱形,形如桔瓣,高8、直徑13.5厘米,施褐黃色釉,間施綠釉[12](圖四)。
1985年西安臨潼區(qū)唐華清宮遺址,在I區(qū)的蓮花湯遺址唐代地層中出土三彩套獸(圖五)1件,“龍頭形,張口齜牙,長唇上翻,卷唇遮鼻,豎耳,粗眉環(huán)目,須毛清晰,以綠釉為主。尾部近似方形,和壁厚1厘米的方孔和木構件套接[13]”。
1989-1993年洛陽唐東都上陽宮園林遺址出土黃、綠色三彩板瓦100余件,瓦當59件[14]。
1990-1994年陜西麟游縣唐九成宮遺址發(fā)掘中,位于宮城中部偏東的37號殿址,出土 2片三彩殘片,一片為口沿殘片,一片為盤的底部,均色彩鮮艷[15]。
1992-1993年對洛陽履道坊唐白居易故居遺址進行了發(fā)掘,出土了 7件唐三彩盤和盆,包括1件圈足葵口方盤,器內有4道凸棱,白釉綠彩雜紫釉;以及6件葵口圓盤,卷沿,腹壁外撇,圈足,滿施黃綠釉,內壁亦有4道凸棱[16]。
西安唐長安太平坊實際寺遺址出土了三彩盆和燈碗:
1998年,西安西北大學田家炳高資培訓中心樓基唐井遺址中出土三彩碗形器(圖六)1件,胎質較厚,平沿、淺腹,肉紅色胎,器物外壁及口沿上施褐黃色、綠色釉,內側未施釉。發(fā)掘者判定其為燈碗,并認為“從燈碗底部的燈把的殘損痕跡看,其制作方法是先分別制作燈把和燈碗,再把它們粘結起來。在燈碗的外壁模印有一周九片似乎是植物葉紋的圖案,在葉與葉之間上部模印有蟬紋,在葉間下部模印昆蟲圖案”。發(fā)掘者還推測“從發(fā)現(xiàn)情況看,在燈碗的內壁保留有很厚的墨跡,應是在燈把斷裂后曾經被作為墨池使用[17]”。
1999年,西安西北大學賓館基建清理中發(fā)現(xiàn)唐井中出土三彩盆(圖七)1件,敞口,平沿外卷,圓唇,斜壁,小平底。器物內外壁施蘋果綠、褐黃、白三種色釉,底部不施釉。胎質堅硬細膩,火候很高,胎色白中顯肉紅[18]。
1999年,安徽省濉溪縣百善鎮(zhèn)柳孜村隋唐運河遺址中出土三彩器38件,其三彩多為綠、黃、白或者藍、黃、白,也有黃綠彩的組合,胎多為紅泛灰色,少數(shù)灰白色胎,胎質一般較細膩。包括三足器3件、缽12件、罐4件、碗3件、碟1件、盆3件、豆6件、壺3件、器蓋1件、水盂2件等[19]。
20世紀80年代,在西安唐長安城大明宮三清殿遺址的發(fā)掘中,出土多塊琉璃板瓦、筒瓦殘件,其中有間施藍、黃、黑等色的三彩瓦[20](圖八)。
2001-2005年,唐大明宮太液池建筑群遺址發(fā)掘中出土三彩殘片187塊,其中大部分為較小的殘片,集中分布于大明宮太液池遺址的南岸、西岸等地的池內邊沿附近。其中包括3塊三彩瓦,皆為筒瓦,白胎,質地堅硬,瓦面施黃、綠、褐、藍等釉色。另外還發(fā)現(xiàn)了2塊白胎綠釉筒瓦,1塊白胎藍釉筒瓦。三彩生活用器及殘塊162件,多為常見的生活用具,包括碗、枕、盆、壺、豆、盒、盤、爐、罐、擂缽、盅、器蓋(圖九)、帶足器等。另外,還有絞胎制品殘塊20片。其中碗多為敞口、圜底、璧形足或圈足,胎質有白胎、米黃胎、粉紅胎、紅胎、灰胎;三彩枕(圖十)多為長方體,圓角,平底,施綠、白、褐色釉,白胎;三彩盆器形常見有平沿或卷沿、平底,施綠、白、褐色釉,白胎;壺常見器形計有盤口壺、喇叭口的注壺、魚形壺等,胎分為白胎、粉紅胎、米黃胎;豆的器形多為高柄豆,胎分為白胎、粉紅胎[21]。
如上,建筑遺址中出土的唐三彩器多為殘件,且可分為以下幾類:
其一為建筑材料。在唐太液池、三清殿、洛陽唐東都上陽宮園林遺址中出土有三彩筒瓦、板瓦,華清宮遺址出土三彩套獸,均為建筑屋頂?shù)慕ㄖ嫾?,色彩絢麗多樣,具有較強的裝飾性。對比三彩窯址的考古發(fā)現(xiàn),陜西銅川唐代黃堡窯址出土了綠色、黃色琉璃瓦以及多色三彩無紋和蓮花紋瓦當,三彩龍頭構件與華清池遺址的三彩套獸亦造型相似(圖十一),而同時期的鞏義黃冶窯、醴泉坊三彩窯則少見三彩建材,可見這類兩京地區(qū)高等級建筑物上的三彩瓦件大都應產自于銅川黃堡窯,以供御用。
其二為盆、盤、燈、爐、枕、碗等生活用器。一直以來,學界對于唐三彩的用途有不同意見,由于早期發(fā)現(xiàn)的三彩器多出自于墓葬中,故一般認為其主要作為明器,但近年來如上建筑遺址中出土的大量三彩器,足證日常生活用器也在三彩器物中占有重要地位。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宮殿遺址,青龍寺、西明寺、實際寺、慶山寺等長安佛寺遺址中也出土了大量唐三彩。與唐長安青龍寺遺址類似的佛像殘塊在長安醴泉坊三彩窯址中也有發(fā)現(xiàn),其他寺院遺址出土的三彩碗、盆、罐、豆、壺、枕等器類則可能分別產自銅川黃堡窯、鞏義黃冶窯等窯口。
謝明良曾在《日本出土唐三彩及其有關問題》一文中,梳理了日本京都、奈良、福岡、大阪等地及朝鮮半島考古出土三彩器的情況,發(fā)現(xiàn)其大都與寺院、宗教祭祀遺跡有關,其中包括大量三彩枕殘器,作者將之與法門寺遺址的水晶枕對比,而受唐三彩影響形成的日本奈良三彩也主要用于祭祀禮儀,故此論證唐三彩或多用于“與祭祀儀禮有關的場所”[22]。
臨潼慶山寺塔基精舍遺址的三彩供盤、供果和三彩獅子擺放于精舍石門和寶帳之前,顯然為供奉佛舍利之用。而根據(jù)發(fā)掘簡報,大明宮太液池遺址出土的三彩殘器集中于太液池西岸和南岸的邊沿,這一區(qū)域沿岸發(fā)現(xiàn)了大型廊院建筑遺址,在主廊道側的院落內,發(fā)掘出殘損的石象雕刻和石燈臺,象背有蓮花紋鞍和蓮花寶座,其上原為普賢雕像,發(fā)掘者推測這一院落或為宮內舉辦佛教禮拜活動的場所,亦有宗教意涵。青龍、實際、西明等寺遺址中的佛像、燈、爐、豆、碗也很容易與佛教供燈、供香、供飯食、供花等供儀聯(lián)系起來。
結合上述謝明良文中的推測,出土三彩的長安大型佛寺均為隋唐中日宗教文化交流的重要場所。唐長安青龍寺為唐密祖廷,日本的學問僧和請益僧與青龍寺有著密切的關系,日本“東密”的開創(chuàng)者空海和尚即在此求法;實際寺是鑒真和尚從弘景律師受具足戒之處,鑒真渡日本后成為律宗之祖[23],這些佛寺中使用唐三彩的習俗很可能對謝文中提及的同時期日本寺院產生了直接影響。
另外,在對唐三彩器物的梳理和研究的基礎上,或許可以對墓葬出土三彩器的類型與功用進行再思考。早在1986年,李知宴先生就以《唐三彩生活用具》為題撰文,將墓葬中的三彩壺、罐、盤、粉盒等分為貯盛類、飲食類、臥室書齋用具,并指出唐三彩既有專做殉葬用的明器,又有生活中的實用器物,“不能因為出自墓葬而否定它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實用價值”,而今,隨著出土材料的增多,我們是否可以從與建筑遺址中出土三彩器的對比、器物的胎釉質地差別等角度入手,結合科技考古手段,將墓葬中的日常生活用三彩器與為喪葬專制的明器區(qū)分開來,并關注不同類型三彩在墓葬中的空間位置,也許能為唐三彩研究開啟新視角。
[1]胡昕汀:《唐墓出土三彩陶器研究》,復旦大學學位論文,2012年,第9頁。
[2]莊錦清:《唐長安西市遺址發(fā)掘》,《考古》1961第5期。
[3]河南省博物館:《洛陽隋唐含嘉倉的發(fā)掘》,《文物》1972第3期。
[4]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青龍寺與西明寺》,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99頁。
[5]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青龍寺與西明寺》,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110頁。
[6]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青龍寺與西明寺》,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207-208頁。
[7]葉萬松:《洛陽隋唐東都皇城內的倉窖遺址》,《考古》1981年第7期。
[8]南京博物院發(fā)掘工作組:《揚州唐城遺址1975年考古工作簡報,《考古》1977年第9期。
[9]徐良玉:《揚州唐代木橋遺址清理簡報》,《文物》1980年第3期。
[10]余扶危、葉萬松、李德方:《1981年河南洛陽隋唐東都夾城發(fā)掘簡報》,《中原文物》1983年第2期。
[11]徐良偉:《洛陽定鼎路小學唐宋遺跡和東周墓葬發(fā)掘簡報》,《中原文物》1997 第 11 期。
[12]趙康民:《臨潼唐慶山寺舍利塔基精室清理記》,《文博》1985年第10期,第30頁。
[13]陜西省文物事業(yè)管理局:《唐華清宮》,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230頁。
[14]王巖、陳良偉、姜波:《洛陽唐東都上陽宮園林遺址發(fā)掘簡報》,《考古》1998第2期。
[15]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隋仁壽宮·唐九成宮考古發(fā)掘報告》,科學出版社,2008年,第73頁。
[16]趙孟林、馮承澤、王巖等:《洛陽唐東都履道坊白居易故居發(fā)掘簡報》,《考古》1994年第8期。
[17]賈麥明、劉瑞:《西北大學田家炳高資培訓中心樓基出土唐代文物考古》,《考古與文物》2003年第1期。
[18]劉瑞:《西北大學出土唐代文物》,《考古與文物》1999年第6期。
[19]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淮北柳孜運河遺址發(fā)掘報告》,科學出版社,2002年。
[20]馬得志:《唐長安城發(fā)掘新收獲》,《考古》1987年第4期。
[21]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唐大明宮遺址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文物出版社,2007 年,第283-285頁。
[22]謝明良:《日本出土唐三彩及其有關問題》,《貿易陶瓷與文化史》,臺北允晨文化出社,2005年,第9-26頁。
[23]李健超:《隋唐長安城實際寺遺址出土文物》,《考古》198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