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它讓每個人思考極刑的存廢、價值與意義,但即便有如此殘忍的案例與拷問,即便知道暴力會釀造新的暴力,關于死刑的存廢問題注定仍然無法達成共識
《牧人與屠夫》的片名已經(jīng)最直接地點題。經(jīng)過了漫長的法庭質(zhì)證之后,被告的律師對著法官以及在場旁聽的所有人說出那句話,“你不能讓一個人既當牧人又做屠夫?!笔堑?,讓一個人每天投入感情地與另一群人相處,看著他們聊天、吃飯,感受到他們隨時變化的情緒,然后有一天,要親手處死他們一一對于一個人來說,這種撕裂是難以縫合與治愈的。南非影片《牧人與屠夫》就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1987年的一個雨夜,一位19歲的年輕人開著車子與一輛貨車狹路相逢,相互追跑了一陣之后,男孩將那輛貨車逼停,將整車人一一射殺。這名年輕人毫無懸念地被逮捕,等待裁決,但是他的身份和工作性質(zhì)引起了律師的注意,律師決定以此為突破點為這個男孩兒爭取免于極刑的可能。
男孩是一名獄卒,從17歲起就服務于一問戒備森嚴以冷酷著稱的監(jiān)獄,他的主要工作除了日常看管犯人,還負責執(zhí)行絞刑一一他同時扮演著牧人和屠夫。在律師看來,他失控殺人,不是因為與生俱來的暴虐,也不是出于嗜血的欲望,更多的,他在施害者身份之外,同樣也是一名受害者。
這部電影探討有關一個人所處的環(huán)境對于心理的影響,以及這樣重壓的累積到底會將一個人推向何處。而從宏觀意義上說,它又在探討關于死刑的存廢,死刑的正義性,以及死刑這樣一種特殊的極端刑罰給行刑者帶來的隱傷。
《牧人與屠夫》在法庭戲與大量閃回之間穿插跳躍,企圖還原一個男孩的日常遭際以及對他日后的人格養(yǎng)成之間的關聯(lián)。某種程度上說,那所監(jiān)獄更像一問不見天日的屠宰場,污濁與無望籠罩一切,而與此同時,在巨大壓力之下的所有獄卒也下意識地成為了暴力的愛好者,他們把霸凌一個新晉的獄卒當做一種樂趣和紓解個人心境的渠道。雙重壓力之下,男孩一直處于崩潰的邊緣。律師試圖證明出一個結論一一那輛破舊貨車的車門拉開時的聲音和監(jiān)獄中行刑時繩索陡然下墜的聲音如出一轍,在那個雨夜,那一聲金屬的哐當聲成為了扣下的扳機,激發(fā)出了積壓多年的壓力。
事情至此,一切成為了一個無法解開的死扣。不可否認,男孩的行為或多或少一定與多年來身處極端環(huán)境中的心理壓力有關。他一次次親手執(zhí)行死刑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不言而喻,而現(xiàn)在,他本人又犯下了重罪,可能面臨死刑,而他的死刑又需要行刑者,這一切莫名其妙地成為了一個無休止的鏈條與閉環(huán)。這成為了影片中最巧妙也最殘酷的一種困境呈現(xiàn)。
法庭外的群情激奮,法庭內(nèi)的劍拔弩張,人們秉持著最樸素的正義感要求處死眼前這個不可辯駁的兇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血債血償,但對于死刑所帶來的、報復性的快感之后的諸多問題,都被人有意無意忽略掉了。死刑的問題有關于文明的尺度,也有關于人類的道德本能。有些人主張廢除死刑,取而代之以終身監(jiān)禁不得假釋,大多數(shù)持此主張的人都認為這是文明的進步,是仁慈,但是終身監(jiān)禁和死刑相比真的更仁慈嗎?也有人說,一切對于廢除死刑的呼吁都是偽善的,殺人償命是普世的基本道德觀,只有如此才能產(chǎn)生震懾作用,但又沒有任何一組數(shù)據(jù)表明死刑的存在會讓重罪率下滑。更多的時候,它只是在滿足某種古老的報復欲。而那些參與執(zhí)行的人們被巧妙地,小心翼翼地掩藏在厚重的幕布背后,不予討論,似乎,槍與注射器都可以自動完成一樁刑罰,而人類無需調(diào)動自我意志與感情進行參與。而《牧人與屠夫》則用一個極端個案將幕布掀開一角。
這個冷酷的故事改編自真實事件,探討了長期目睹和浸染于殘暴對于一個人的影響,也再一次讓每個人思考極刑的存廢、價值與意義。但即便有如此殘忍的案例與拷問,即便知道暴力會釀造新的暴力,關于死刑的存廢問題注定仍然無法達成共識。就像電影中本身呈現(xiàn)的,它根植于每個人古老的、本能的內(nèi)心紋路,更像一個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