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長風(fēng)

往后的日子里，林微煙和周萊都默契地對這段故事保持緘默，但她們開始一同計算食物的熱量，一同在紅白相間的跑道上拼命奔跑。

1

林微煙和周萊的初識如多數(shù)人那般平淡無奇，她們在一個晴空高掛的午后拎著行李箱踏進同一間寢室，青春期的女孩羞赧地沖著對方點點頭便開始整理床鋪。日子一天天流淌，她們也漸漸陪伴著彼此肩并肩行走在校園的小道上。

她們的關(guān)系改變于一個晚霞漫天的傍晚，林微煙抱著厚厚的一摞作業(yè)從辦公室里出來，正巧看見幾個笑得不懷好意的男生堵在走廊上。他們將周萊圍在中間，肆無忌憚地嘲笑她是“金剛芭比”?？v使往日的周萊看起來總是一副陽光開朗的模樣，但夾雜在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中間，林微煙還是看見了她臉上的驚慌與無助。

大概是周萊眼神里透露出的那股慌亂與自卑讓林微煙想到了兒時的自己，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單手抱住作業(yè)沖了上去，用力撥開那幾個擠眉弄眼的男生，握緊周萊的手腕將她拉回了教室。

“謝……謝謝啊?！敝苋R眉眼低垂，囁嚅著向林微煙道謝。林微煙瞇起眼睛細細地打量著周萊，落日的余暉透過玻璃窗傾瀉而入，在她的睫毛上染上一層蒙眬的金色。

“嗨，周萊，”林微煙輕輕喊她：“別聽他們胡說，你真的挺好看的，只不過骨架大點兒，我可羨慕你了，不像我這么矮。”

周萊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在夕陽的映襯下是漂亮的琥珀色，藏著碎碎的光芒：“微煙，我必須要減肥了，否則我會自卑得抬不起頭來。”

林微煙沒再勸她，數(shù)不清的雞湯故事教著她們要學(xué)會愛上自己的皮囊，要成長得落落大方，可如若是連自己都排斥的模樣，嘗試改變也不失為一種途徑。

她太明白周萊的感受了。

“其實我也曾被嘲笑過，”林微煙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講出那段自己快要忘記的過往，但她避開了周萊的目光，視線落在窗外微微搖曳的樹葉上，“我長大后牙齒很亂，因為自卑還漸漸開始駝背，那會兒班上經(jīng)常有人嘲笑我是小老太太?！?/p>

周萊驚訝地望向林微煙的背影，原來那道令她羨慕的纖細剪影，也曾背負過和自己類似的故事，只不過后來的林微煙通過牙齒矯正和苦練舞蹈來告別了那個敏感晦澀的自己。

往后的日子里，林微煙和周萊都默契地對這段故事保持緘默，但她們開始一同計算食物的熱量，一同在紅白相間的跑道上拼命奔跑。

奔跑時，耳畔呼嘯而過的風(fēng)如同過去那些不如意的歲月，通通被她們干脆利落地甩在了身后。

2

升上高二后，林微煙的假期基本都在遙遠的北京度過。周萊聽林微煙提起過，她自幼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名演員，奈何父母從不肯定她這看起來虛無縹緲的夢想。為此，林微煙從初中起便開始攢錢，偶爾還會偷偷跑去快餐店端盤子洗碗，只為在高二這年的假期能夠決絕地踏上前往北京的火車，參加表演方面的專業(yè)培訓(xùn)。

“你放心，以后我也報北京的學(xué)校，如果你需要拍戲，我就煲湯做菜去給你探班。”林微煙在劇組充當(dāng)群演的那日收到了周萊寄來的信，彼時雖是寒假，可學(xué)校還在悄悄要求學(xué)生補課。周萊將各科的筆記細細地整理出來，生怕林微煙看不懂一般，還用彩色的筆在旁邊做了標注。

北方的冷風(fēng)有著刺骨的寒意，林微煙裹緊了身上的戲服，她摸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跡還有信上暖心的文字，仿佛涼掉的盒飯也沒有那么難以下咽了。

高二整整一年，林微煙都在北京和學(xué)校之間往返，有時候周萊覺得她就像一只永遠不知疲憊的飛鳥，既令人羨慕，也讓人心疼。

高中的日子總是匆匆而過，輾轉(zhuǎn)幾個春秋與冬夏，她們就抱著裝滿課本的紙箱，準備搬往高三的大樓。林微煙走在周萊的身旁，她抬頭看著暖陽透過枝椏落下斑駁的光，自己的專業(yè)課近來進步很大，周萊的性格也愈發(fā)明媚。她們即將在畢業(yè)后一同前往北京，仿佛歲月靜好也不過如此。

令周萊不曾想過的是，會有一個人的出現(xiàn)，打破林微煙經(jīng)年來近乎是當(dāng)作信仰的夢想。

“周萊，我決定去長沙讀大學(xué)了。”林微煙沒有像小說中那樣說“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也沒有說“我想和他在一起”，而是在一個毫無征兆的傍晚，云淡風(fēng)輕地告訴了周萊自己的決定。

周萊想起了前不久高三生參加的那場宣講會，想起了那日林微煙望向主講臺時眼中升起的星辰，想起來宣講會結(jié)束后林微煙讓她先回寢室時漏洞百出的借口和緋紅的臉頰。

“林微煙，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dāng)朋友？”周萊怒氣沖沖地丟下一句話，直到高中畢業(yè)，她都和林微煙再無交集。

3

周萊再次接到林微煙的電話，是在高考成績公布的那一日。其實她一直偷偷關(guān)注著林微煙的動向，聽說她經(jīng)常在下了晚課后跟一個男生煲電話粥，聽說她放棄了藝考，想要報考湖南大學(xué)。

周萊登陸了招生考試信息網(wǎng)查看林微煙的成績，她們的密碼是彼此的生日，林微煙沒有改過，只是成績那一欄的數(shù)字著實嚇了她一跳。林微煙平日里的成績雖然很難考上重點大學(xué)，但起碼能上一本，可高考的成績剛剛勉強達到三本分數(shù)線。

接到林微煙的電話后，周萊張了張嘴，還是沉默了下來。幾十秒后，林微煙帶著哭腔先開了口：“周萊，你還愿不愿意陪我去同一座城市讀大學(xué)啊？”

周萊這才得知，高考前的那個周末，林微煙偷偷買了飛往長沙的機票，想要給那個男孩一個驚喜，卻在男生電話中常常和她提到的粥鋪里遇到了他和女朋友。

“他沒有騙我，他對我一直只是單純的鼓勵，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弄丟了夢想也弄丟了你?！?/p>

周萊有些不知該如何安慰林微煙，她忽然愈發(fā)愧疚起來。林微煙總是能夠在她無助時給予她恰到好處的安撫，能夠光明磊落地追逐心中所愛，而她卻在林微煙最脆弱的時候選擇了離開。

“那……你明年還想?yún)⒓铀嚳紗?？?/p>

對面的林微煙吸了吸鼻子：“不了，我想以后從群演做起，我不能再浪費一年了。對了，其實后來悄悄出現(xiàn)在我抽屜里的復(fù)習(xí)資料，我知道是你給的。”

周萊輕輕笑了，又不禁感嘆，到底是林微煙，還是那個清醒而又執(zhí)著的林微煙。

“好，那我們一起去北京吧?！敝苋R聽見自己說道。

其實周萊清楚，當(dāng)初她生氣的原因不是林微煙那么晚才告訴自己這個消息，而是她輕易地為了一個男孩放棄了自己拼命追逐著的遠方。

如今想來，或許林微煙早就明白演員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夢，她還是會朝著這個夢奔跑，可當(dāng)那個男孩出現(xiàn)的一瞬，他的光芒令她霎時間忘記了轉(zhuǎn)移視線，成了更加令她仰慕的光。

“周萊，你總是說我理智，其實我覺得自己一直在仰望那些耀眼的人和物，仿佛只有擁有他們，我的人生才能精彩?！绷治燁D了頓，握著微微發(fā)熱的手機繼續(xù)說道，“可是現(xiàn)在，我想我能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熠熠生光。”

周萊鼻子一酸，她能夠感受林微煙有些不一樣了，她的身上多了一股即將破繭而出的力量。她有些遺憾這段歲月沒能陪著彼此走過，但還好，幸好她們還沒有在時光的長河中弄丟對方。

大抵好的友情便是如此，我們永遠無法代替彼此成長，但千帆過盡，她還是那股令你無畏時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