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德 劉海濱
古城墻溯源
四
已故歷史學家殷憲考證認為,北魏和平城,兩者是不可分割的,北魏選擇了平城,平城成就了北魏。
關于平城的建城史,過去我們只敢說到秦漢,2007年,省、市考古所在北關操場城街東北部的翰林別苑小區(qū)工地發(fā)掘了北魏的太官糧窖遺址。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張慶捷先生從北魏圓缽形糧窖與漢代數間小型房形建筑的疊壓情況推斷,這處北魏皇家糧倉可能是建在一座漢代倉儲遺址上的。在這里不僅出土了29枚中為“平城”二字、周飾云紋的漢代文字瓦當個體,還出土了與山東臨淄、內蒙定襄古城戰(zhàn)國瓦當相似的具有戰(zhàn)國時代特征的動物紋瓦當、同心圓紋瓦當、樹木紋瓦當和素面瓦當五枚,2003年的北魏1號遺址也曾有一枚戰(zhàn)國銅印出土。這些就把平城的建城史至少提前到了戰(zhàn)國時期,是不是趙武靈王開發(fā)并設置代郡、雁門郡、云中郡的公元前3世紀尚待更多的證據和研究。
平城的地理位置十分清楚,但是在一些文獻中卻并非如此?!洞竺饕唤y(tǒng)志》《清一統(tǒng)志》、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錢穆《史記地名考》,都說漢平城在御河東的無憂坡上,也就是現在古城村之所在。譚其驤先生前些年出版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北朝·魏》仍然把子城標在河東。既然穆帝猗盧是修故平城以為南都,道武帝是建都平城,截平城西為宮城,那么只要確定了漢以前平城的位置,北魏的皇城也就可以確定了。上面提到的那些戰(zhàn)國和漢代瓦當是硬證,還有一種硬證就是兩相重合的漢平城和北魏平城宮城墻。大同市博物館的曹臣明先生發(fā)表在2004年1月9日《中國文物報》的《大同調查漢代平城縣城址》指出,操場城的東、西、北墻以及明大同府城的北墻中段,都存在著相互疊壓的早、中、晚三期夯土,早期為漢代,中期為北魏,晚期為明代。這處東西、南北各979米的墻體便圍起了漢以前平城和北魏平城宮。這些已為2003年在大同四中背后平城園小區(qū)發(fā)掘的1號北魏宮殿建筑遺址、2007年發(fā)掘的翰林別苑小區(qū)工地2號北魏太官糧窖及地面建筑大型遺址、2008年發(fā)掘的美好家園小區(qū)工地3號北魏宮殿遺址所證明。單就1號遺址的雙階式宮殿形制,3號遺址東西一排14個石柱礎,2號遺址直徑達25厘米、十分精美的大型磨光獸面瓦當、大型覆盆柱礎,以及該遺址與1號遺址由中央踏道連接組成的工字形前后復殿,包括三處遺址出土的“皇魏萬歲”、“大代萬歲”、“皇祚永延”、“長壽永貴”等吉語瓦當,以及獸面瓦當、蓮紋瓦當、佛陀瓦當、人面半瓦等便足以證明操場城北魏遺址的規(guī)格和性質。而凡出土北魏遺跡遺物的地方,上有遼金遺物,下有漢前建筑構件,這種重合情況,城墻如此,地層也如此。
不僅是正式發(fā)掘的三處遺址,早在1998年在操場城東街大同四中建筑工地棄土中就發(fā)現過精美的“大代萬歲”瓦當。2002年在操場城東西街管道溝中已經挖出了多處北魏夯土層,出土了許多北魏覆盆式和方形柱礎、大型磨光瓦件、蓮花紋瓦當、文字瓦片、磚質覆蓮紋、飛天紋、動物紋等飾件、云母片、馬鐙、銅鐸、石磨、石臼、鹿角、獸骨堆積層、陶質祭祀器和實用器,等等。其后家住附近的李智睥同志又在舒欣園等工地收集到“皇魏萬歲”、“皇萬歲年”、“富貴萬歲”等文字瓦當。這些都無可辯駁地證明了戰(zhàn)國、秦、漢平城的所在,無可辯駁地證明了代魏早期南都的所在,無可辯駁地證明了自398年道武帝都于平城歷經明元、太武、文成、獻文、文明太后和孝文帝六帝一后近百年間,演出中世紀歷史壯劇的平城、平城宮所在。
還要明確的是,魏都平城并不僅僅是宮城這個小的范圍,而是以邊長近2里,周長近8里的宮城為中心,還有20里的外城,32里的郭城。
經北魏六帝一后近百年經營,平城宮形成了西、東、中三個建成區(qū)。西部宮區(qū)在漢平城即今操場城街西部,主要成于道武帝拓跋畦時期,為道武帝和其子明元帝拓跋嗣所用。西宮區(qū)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宮殿群,在西宮門內,由南至北為天文殿、中天殿、金華堂、云母室、天華殿、永安殿、永安東序、西序。第二部分是禮制建筑,在西宮門外,主要有太廟、太社。第三部分是游樂設施,在宮殿群之北,主要有紫極殿、涼風觀、玄武樓、鹿苑臺、石池等,其西則有西武庫。太武帝承繼大統(tǒng)后,主殿區(qū)東移至東宮區(qū),西宮地位陡然下降,可能還是臺輔和各部的辦公區(qū),從太武帝滅赫連夏后讓亡國之主赫連昌“舍之西宮門內”,可見宮區(qū)已非帝后居處之地。東部宮區(qū)始成于道武、明元之時,為太武帝拓跋燾做太子時所居之東宮。其址在今操場城東街大同四中以東汽車市場和少體校一帶。太武帝即位后改造東宮并更其名為萬壽宮,前有永安前殿、永安后殿,安樂殿,后有臨望觀、九華堂等。太武帝從423年即位到452年“崩于永安宮”,在這里處理軍國大事長達30年之久,這里曾是北魏統(tǒng)一北中國的決策中心。公元452年文成帝拓跋溶即位也是在永安前殿。從“前殿”二字可知,東宮的永安殿與操場城街北魏1號、3號宮殿遺址一樣,也是工字形復式結構。從太武崩于永安宮、文成即位永安前殿可以想見,這種復式宮殿,前面一般稱殿,為皇帝朝會之所,后面一般稱宮,為帝后居處之所。永安宮也應是文成帝和皇后馮氏早期(452-458年)的居住地。
中部宮區(qū),位置在今操場城街南北中軸線及其兩側,主要建成于文明太后、孝文帝時期,始建則在文成帝太安四年f458年)起太華殿之時。太華殿窮極巧麗,是文成帝的杰作。其時文成帝19歲,從19歲起脫離其祖父的舊宮,也標志著這位青年皇帝的自立自主。
中部宮區(qū)是北魏皇城中規(guī)模最大、規(guī)格最高的一處宮殿區(qū)。主要建筑,早期的主體建筑是太華殿,前有朝堂,后有安昌殿、宣文堂、經武殿。東有太和前后殿,太和殿前有皇信堂、九華堂、朱明閣、齋堂、白臺,后則有乾象六合殿、紫宮寺、太官糧倉、地上懸物庫。太華殿西有坤德六合殿、思義殿等。太華殿、太和殿、皇信堂是文明太后居處和辦公的地方,北魏文明太后、孝文帝的班祿制、均田制、三長制三項改革就出在這里。
文明太后死在太和殿,因此太和殿便成了太和廟。太和十六年,也就是遷都前兩年孝文帝拆掉太華殿,安昌殿等中部建筑,起規(guī)??涨暗奶珮O殿及東西堂:其址即在操場城中部東起大同四中、西到舒欣園小區(qū)、二面粉廠之地。南北幾乎占滿整個小城中區(qū)。
北魏皇城南部至少有三處門闕,中有乾元門,西有西宮門,東有萬壽宮門。海面二門,這與天安元年“增啟京師十二門”相合。宮城東門為云龍門,西門為神虎門。西面還有延秋門,是明元帝奪位之門,似乎在西北角。中部從乾元門進去有中陽門、端門、東西二掖門,北門在這條軸線北端,位于宣文堂、經武殿之間,名叫中華門。宮城南應該是大的開闊地,除有雙闕、太社、太廟外,還有渠池、都街、廣場。其地應在今大北街北段東西一帶。2003年一醫(yī)院門前出土不少北魏磨光黑瓦等建筑構件,應與宮前建筑有關?!端涀ⅰや鹚酚洀奈渲苋ń裨茖┮渲荽ㄋㄊ锖樱┯尚≌敬鍠|北流至下皇莊西南,再由西郭引向“平城縣故城南”,也就是宮城以南。這可能就是《魏書》所記道武帝天興元年“鑿渠引武川水注之苑中,疏為三溝,分流宮城內外”,三年(400年)“穿城南渠通于城內,作東西魚池”。平城宮前大道以南“分置市里,經涂洞達”,《魏書·李安世傳》說,北魏讓李安世出內庫所藏珍物于市上,請南齊使者劉纘任情交易,這個有別于“大市”的小市應該在宮門之前不遠的都街?!段簳匪浱涞蹐?zhí)崔浩“送于城南,使衛(wèi)士數十人溲(灑尿)其上”,以及文成帝打敗他的競爭對手清河王拓跋紹后,“群臣于城南都街生臠割而食”其擁護者,都應在這個城南廣場上。宮城后有永興園。永興園為宮后御花園,應是明元帝永興年間所建。太和十七年(493年)三月,孝文帝改作后宮,“幸永興園,徙御宣文堂”。宣文堂在宮城內北端,住在宣文堂,就便游永興園順理成章。永興園內應有宮舍,是不是永樂宮呢?太和十六年,孝文帝在宮中大興土木,就“移御”于永樂宮內。
《魏書·太祖道武帝紀》有一則記載總是發(fā)生歧義:天賜元年“六月,發(fā)八部五百里內男丁筑涅南宮,門闕高十余丈。引溝穿池,廣苑囿,規(guī)立外城,方二十里,分置市里,經涂洞達。三十日罷?!北緛硎侵v京畿內兩項工程的營建。一是今應縣境內的漫南宮及其門闕,二是平城的溝池、園囿、外城,但被一些研究者混為一談了。
天賜元年是404年,北魏都平城的第7年。據李憑先生《北魏平城時代》統(tǒng)計,其間北魏從廣寧(宣化涿鹿間)、山東六州、中山、漠北、安定高平(甘肅固原)遷入平城及其周圍的人口達150萬之多,假如以1/5的守宰、吏民、百工伎巧落戶平城計,是30萬人;其時拓跋聯盟的總人口也有150多萬,以1/10居于平城計,有15萬之多;李憑先生算出道武帝時北魏的軍隊總數為43萬,假令以1/4駐扎平城計,至少是10萬人。這樣,道武帝時平城人口可達55萬。這些人口大都住在宮城周圍,而以城南居多,這些臣民需要筑城保護,于是便有了天賜元年20里的外城。既是外城就要把內城(宮城)包圍起來。這個外城的范圍大體上就是現在明大同府城再加上北面的操場城,但府城的東西城墻要向北延伸將操場城即宮城包進去。大同市的文物考古工作者已經發(fā)現明大同府城的東、西、南城墻均有北魏夯土層,將其指為天賜元年的外城問題不大。
五
還有一條史料是引起歧義和爭議的,即明正德《大同府志》:“大同府城,洪武五年大將軍徐達因舊土城南之半增筑”。因者,依也。舊土城,即歷北魏至隋唐、遼金元留存到明洪武年間的北魏外城,亦即遼金及元前期的西京大同府城。南之半,就是南面這一半,而不是南半之半。增筑,就是加高、補寬、包磚。舊土城有南部這一半,必有北面那一半。只是北部那一半并非所“因”部分,而是“增筑”時所棄部分。為什么要因南而棄北呢?我猜想明洪武年間北魏的宮城四圍尚在,仍自成體系。北魏的宮城很可能就是隋、唐恒安鎮(zhèn)、云州和大同軍以至遼金西京留守司的衙署?,F存于陜西乾陵博物館的《大唐故司徒并州都督上柱國鄂國忠武公夫人蘇氏墓志之銘》即尉遲恭妻蘇斌墓志,記其“以隋大業(yè)九年(514年)歲次癸酉五月丁丑朔廿八日甲辰,終于馬邑郡平城鄉(xiāng)京畿里之第,春秋廿有五”,隋末的尉遲恭是劉武周的部下,他為劉武周鎮(zhèn)守平城(時名恒安鎮(zhèn),屬朔州馬邑郡管轄),與隋煬帝楊廣作對。這個京畿里很可能就在北魏平城宮內。大同還出土《同十將冠軍大將軍守左金吾大將軍李海清墓志》一方,記其“以貞元九年(793年)五月八日遇暴疾,卒于云州城北平坊之私第”。這處北平坊也可能與平城宮有關。既然平城宮城圍墻猶在,而此時它已非宮城重地,如果外面再包起一層墻來毫無意義。于是便只增筑北魏外城的南半而舍棄宮城外墻了。因外城的北墻在宮城之北,于是便取宮城南墻并在其東西各增筑一段成為新城北墻。這樣一來,宮城不僅失去了外面的外城圍,而且也缺了南墻,80年后的景泰年間右副都御史年富巡撫大同,乃復依平城宮城東、西、北垣并補筑南垣而成草場城,這就是現在的北關操場城。
平城郭城的建筑,是在宮城建設漸趨完備的情況下,適應城市防衛(wèi)和大量人口遷入的需要進行的。《魏書》于此記述十分簡略,只有“筑平城外郭,周回三十二里”寥寥十一字,系于《太宗紀》泰常七年秋九月條下。而于這座郭城的細節(jié)《南齊書·魏虜傳》所記更詳細一些:“其郭城繞宮城南,悉筑為坊,坊開巷。坊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每閉坊搜檢,以備奸巧。城西南去白登山七里,于山邊別立父祖廟。城西有祠天壇,立四十九木人,長丈許,白幘、練裙、馬尾被,立壇上,常以四月四日殺牛馬祭祀,盛陳鹵簿,邊壇奔馳奏伎為樂。城西三里,刻石寫《五經》及其國記,于鄴取石虎文石屋基六十枚,皆長丈余,以充用。”可見,平城郭城是明元帝拓跋嗣的工程,建于422年;郭城的周長32里;郭城主體在宮城南,由南而北環(huán)繞宮城,自然也環(huán)繞著道武所建二十里的外城;宮城在其北部,但不會是最北緣;郭城的骨架是坊巷:城內全筑成坊(方塊狀的居住單元),分割坊的是縱橫交錯的街巷。坊既是生活單元,也是生產單元,同時也是治安管制單元。實際上這種格局在道武外城“分置市里,經涂洞達”時已經形成了。周圍的主要標志:白登臺是亙古不變的坐標點,郭城在白登山西南七里,此白登山就是明元帝在山邊于太廟之外另立父祖廟的小山;郭城西有郊天壇(即魏書所謂西郊祭天之所),是拓跋氏每年四月四日隆重祭祀的地方;郭城西三里曾有崔浩所刻《五經》和《國記》碑百十通。
殷憲先生考證,平城郭城的南墻在順城街北的明大同南城墻一線。其一,明大同府南城墻含有北魏夯層。其二,《水經注》在講到引入城內的如渾東水(御河)“歷京城內”,“河干兩湄”“累石結岸”,緊接著便是“郭南結兩石橋,橫水為梁”的描述?!皻v京城內”就是歷外城、南郭城內,郭南顯然就是城南、京城南了,平城南郭城的主體實際就是道武帝外城。其三,近年出土于七里村二電廠變電站的太和八年楊眾度墓志明指“葬于平城南十里”,出土于沙嶺村的太和十六年蓋天保墓志記“葬在臺東南八里坂上”。經實測其魏時十里、八里都是葬地至今大同城南門的距離。東呢,只能以東關為界,再東就是河槽了,這一線距城南北中軸是1637米,向西翻1637米,正是新開南北路東沿。
文獻于魏都平城有東郭、西郭之稱,而未見有南郭、北郭的痕跡。這是因為南郭城實際就是郭城和京城的主體,北郭則處于名為永興園的宮北園林區(qū)。西郭即酈道元所記如渾西水從北苑南出“逕平城西郭內”的所在。東起宮西墻西迄西郭墻,即今操場城西墻到新開南北路一線,東西實測為1160米,依魏、周里制當為二里半的樣子,有足夠的活動空間。西郭有門,且極具戰(zhàn)略意義,太武帝征涼州,命太子晃監(jiān)國,宜都王穆壽輔之。穆壽把太武帝的千叮萬囑當耳旁風,待柔然長驅直入從武州塞逼來,才要“筑(堵死)西郭門”,幸有竇太后拿主意才未堵城走人。
關于東郭,東郭墻只能在河西,不應在河東。因為跨河建郭城夏季水漲難建,冬季河封難管。再則即便可以跨河建橋,橋上筑城,將郭城建在古城村西,徒然圍住一個河槽毫無實際意義。要是我寧愿在河東另建一小城,既易建,又易管,更管用。再則跨河建起來也是一個不成比例的郭城。若東墻筑在古城村西,其地距平城南北中軸線是2563米,合5.8魏里,向西翻5.8魏里,東西長就十一里半了。三十二里的城,東西兩墻占去23里,南北便只剩4.5里長了。若是從古城村東圈起,其地西至城中線是3675米,合8.3魏里,東西兩道墻合起來已經超過32里,哪得建城?
古城墻之滄桑
大同古城墻自北魏建都大同起,幾度興廢,幾度春秋,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見證著大同的風風雨雨……
遼金年間,是大同古城墻修筑的第二時期?!哆|史》載:“晉高祖(石敬塘)以契丹有援立功,割山前代北地為賂,大同來屬,建西京,敵樓棚櫓具,廣袤二十里?!边|以大同為西京,在北魏平城城垣的基礎上又修復了大同城墻,并在城墻上增筑了敵樓和棚櫓,周長亦同故平城為二十里。設四門,東日迎春門,南日朝陽門,西日定西門,北日拱極門。北魏遷都后破廢的城墻又煥然一新。金滅遼后仍以大同為西京,大同城墻仍如遼代。
唐誅亂軍“軍城如敵”
孝文帝將北魏都城從平城南遷洛陽后,廢都平城就逐年衰敗下來了。公元581年,楊堅滅北周稱帝,國號隋。隋初,全國地方行政分為州縣,隋煬帝即位后,州改為郡,是為郡縣制。故平城,也就是北朝時的恒安鎮(zhèn)(北魏遷都洛陽后曾置平齊郡,后齊改為太平縣,后周改日云中)。在隋時,前屬朔州,后屬馬邑郡,叫云內縣。
平城成為廢都到隋百年來,幾經戰(zhàn)亂,建制頻易,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日見荒涼已成不爭的事實。然而,故城墻還保存的比較完整。我們從一個典故中,可以證實這個結論。
隋末唐初,朔州馬邑出了一個梟雄,叫劉武周。大業(yè)十三年(617年),劉武周趁隋末天下大亂之機,殺死馬邑太守王仁恭,開倉賑貧,馳檄境內,得兵萬余人,自稱太守。為了立穩(wěn)腳跟,他派遣使者依附于突厥。隋雁門郡丞陳孝意、虎賁將王智辯合兵征討劉武周,將他圍困于桑乾鎮(zhèn)(今山西山陰南)。劉武周援引突厥騎兵共擊隋軍,王智辯兵敗被殺,陳孝意奔還雁門,被部下所殺,獻城于武周。劉武周趁勢襲破樓煩郡,進取汾陽宮。為了取得突厥進一步的扶持,劉武周將俘獲的隋汾陽宮宮女獻給突厥,突厥始畢可汗以戰(zhàn)馬贈與他。劉武周于是兵威益振,攻陷定襄,又回軍馬邑。突厥為了扶植地方割據勢力,冊封劉武周為“定楊可汗”,送他“狼頭纛”。在與李唐王朝的交戰(zhàn)中,曾大破李元吉,席卷晉陽,但不久為李世民所敗,劉武周棄并州,北奔突厥,不久,被突厥殺死。劉武周有一個妹夫,叫苑君璋,也是馬邑人。苑君璋在劉武周死后也投奔突厥,當聽到他的部將滿政以馬邑城降唐,于是引突厥軍攻破馬邑,殺死滿政及其黨,退保恒安鎮(zhèn)(即平城故城)。此時,他的部隊人心不穩(wěn)時有離散,勢蹙情困,苑君璋便請降于唐,李淵允許并賜于金券。其時,突厥頡利可汗也遣使召他。苑君璋猶豫未決,他的兒子苑孝政說:“我舅舅劉武周就是前車之鑒。今既降唐,如果再歸屬頡利,無疑是取滅亡之道。何況現在糧儲已盡,人情浮動,馬上就會變生肘腋?!庇幸粋€恒安(今大同)人郭子威卻說:“恒安之地,王者舊都,山川形勝,是為險固。突厥方強,為我唇齒。據此堅城,足觀天下之變,何乃欲降于人也?!保ā端鍟け钡摇罚┮馑际钦f,恒安這個地方,舊時為國都,山川形勝,險固易守。況且城垣堅固,完全可以據此觀天下之變,何必現在就降屬于他人呢。看來,在隋末唐初時,平城故城還保存比較完好。
唐高祖李淵建立唐朝初,就改隋的郡為州。在武德六年(623年),在大同故城恒安鎮(zhèn)置北恒州。這個北恒州僅僅存在了一年,便被廢除。
貞觀十四年(639年),李世民把朔州北面的云州及其所屬的定襄縣移置到大同故城恒安鎮(zhèn),是大同叫“云州”的開始。
唐高宗永淳元年(682年),突厥余黨阿史那骨篤祿等,據黑沙城(今呼和浩特市北),入侵云州一帶,攻破州城。于是,唐廷把州城內的百姓全部移居到朔州,云州城成為一座空城。
開元十五年(727年),唐朝又在邊境一帶置節(jié)度使和經略使,于是,在山西設置了河東節(jié)度使,以防御北狄。河東節(jié)度使分統(tǒng)天馬、大同、橫野、岢嵐四個軍和一個云中守捉使。最初,大同軍設在朔州一帶。肅宗至德(756年)后,中原用兵,各州刺史皆治理軍戎,于是又有防御使之名。乾元元年(758年),空虛的古城又復為云州州城,大同軍防御使便移來云州(今大同),由云州刺史領之。所以,其時又把云州稱為大同軍城。云州州城,或日大同軍城,都與故平城西宮的城垣是相互重合的。
這也是此地稱作“大同”之肇始。
然而,曾經是百萬人口的北魏京師,到安史之亂后的乾元年間,作為云州州城偌大的一個都城,僅有區(qū)區(qū)七十三戶、五百六十一口,不啻于一個山村野居,無不生出無限的滄桑興衰之感來。于是,想到宋代大儒歐陽修的一句話:“考隋、唐地理之廣狹、戶口之盈耗與州縣廢置,其盛衰治亂可以見矣。”讓人不勝唏噓。
順便提一下,此前大同城沒有城壕,是晚唐時才有的。唐昭宗大順二年(891年)四月,李克用帶領大軍奔赴云州,討伐吐谷渾赫連鐸。李克用先派騎將薛阿檀率前軍攻城,他親帶一軍埋伏在御河之上。薛阿檀率軍攻人云中城后,赫連鐸率殘眾逃出城,結果又遭到李克用御河上伏兵的伏擊,死傷慘重,大敗而走。李克用占取云州城后,上表朝廷任石善友為大同軍節(jié)度使;同時,為了加固城防,開鑿了護城河。這是大同古城最早的護城河,北魏平城時代的故城,僅僅是“城隍”而已,何謂“城隍”?就是城墻之旁,有水日“池”,無水日“隍”。
從北魏到五代末的半個多世紀以來,地處邊陲的大同,軍閥混戰(zhàn),狼煙遍地,設置屢易,城荒民凋。然而,由于中國古代戰(zhàn)爭中均以冷兵器為主,加之走馬燈式的在大同主治者,都以城垣作為抵御入侵者或來犯者的屏障,所以大同古城破壞不大。如后唐清泰三年(936年)七月,云州節(jié)度使沙彥殉奏稱:駐守在云州城內的步兵指揮使桑遷作亂,沙彥殉突圍出云州城,退據到城西的雷公口(今云岡峪口)。三日后,召集兵士進入云州城,誅平亂軍,“軍城如故”。
遼稱西京并開四門
遼重熙十三年(1044年),興宗為了加強對宋、夏的防御,改云州(大同軍城)為西京,府為大同府。至此,遼始備五京之制,即上京臨潢府(金內蒙古巴林左旗東南波羅城)、東京遼陽府(今遼寧遼陽)、中京大定府(今內蒙古寧城縣西南大明城)、南京析京府(今北京西南)、西京大同府。
云州升為大同府并置西京后,同時在廣袤二十里舊城址基礎上修復了西京城垣,城墻上建有敵樓、棚櫓。城開四門,東日迎春。契丹人崇日尚東,祭祀皆東向,稱“祭東”;四季對四方,東方對春季,祭春即祭東,所以東門日“迎春”。南日朝陽,一般的朝陽都指東方,如北京的朝陽門就在東城墻正中。而遼西京的朝陽門卻放在南門呢?一則一天中面南朝陽的時間最長,真正的朝陽方位應該是南面;二則與契丹的習俗有關,這兒的“朝”,是朝拜的朝。薩滿贊?;鹕?,皇帝拜火等,或與游牧射獵生活密切相關,或繼承了古鮮卑人的遺風。從五行和《易》上說,南方為火。所以,遼西京的南城門稱作“朝陽門”。西日定西,遼西京西門日“定西”,這好理解,安定西面的意思。其時,西京大同西,與氣勢正盛的李氏夏國僅一河之隔。安定夏國,也是遼的重要國策之一。北日拱極。拱,拱翊(輔佐意)環(huán)衛(wèi)也,傅玄《晉鼙舞歌·明君篇》:“眾星拱北辰?!北闳〈艘?。極,指北極。北極謂之北辰,“北辰天樞也。”(《爾雅·釋天》)北極天之中,以正四時。北門名日“拱極”,取拱衛(wèi)北辰,以正四時之意。元魏舊宮垣在城之北面,雙闕尚在。遼既建都,用為重地,非親王不得主之。
清寧八年(1062年),在城內建華嚴寺,奉安遼興宗以上諸帝的石像和銅像;又有天王寺和留守司衙;其南是西京都總管府、西京處置使司、西京計司等衙門;北門之東(今大有倉、代王府一帶)建大同府衙,北門之西(原舊市一醫(yī)院址)建大同驛。至此,西京的建制格局基本奠定。
至此,大同進入了它在歷史上的第二個輝煌期,長達244年(到1288年的元至元二十五年,廢西京改為大同路)。
在遼、金政權過度之際,由于大同的政治、軍事地位非常重要,于是這座古城又被拽進戰(zhàn)火邊緣。
公元1122年(遼保大二年、金天輔六年),遼、金在大同一帶打了兩個惡仗,便是西京的攻防戰(zhàn)。西京之戰(zhàn),史稱“保大之戰(zhàn)”,最終決定了雙方的命運:遼亡,金勝。
第一仗是發(fā)生在三月,金軍聞遼天祚帝從鴛鴦泊(在河北省張北縣西境,明時稱集寧海子)奔向大同。金都統(tǒng)完顏呆出青嶺,宗翰(粘罕)出瓢嶺,直追到大同,遼西京守將降,宗翰取得大同。天祚又逃往乙室部,金將完顏希尹未追及而返。
第二仗是在四月。一月前宗翰取得大同后,沒有滅守西京的遼降軍,故遼軍“降而復叛”,于是有了金各路大軍攻西京的決戰(zhàn),即第二仗。此次金軍圍攻大同初,遼派大將耿守忠率七千騎兵馳援。結果這支援軍在西京東四十里處(今大同縣四十里鋪一帶),被宗翰截擊而全殲,耿守忠單騎逃脫,金軍便從東西兩面全力攻大同。
先說攻東門的攻城部隊,主攻將領是閣母、婁室。西京城高而堅,且城上守軍居高臨下,箭如雨下,磚石似雹,金兵頗多死傷,久攻不克。閣母、婁室便想出兩個攻城方法:一是造一種高出城墻的四輪多層車,四周裹以防箭射穿的皮革,然后用草秸將護城河塞平,把四輪多層車推到城下;再為每個攻城將士配置一個防箭和磚石的木桶,套在身上。城內的遼兵發(fā)現其意圖,便派出一萬士兵準備焚燒塞護城河的草秸。金將溫迪罕蒲匣親自執(zhí)旗,把遼兵逐回城中。閣母帶領麾下,率先乘四輪多層車登上城墻,其他將士隨之而上,西京東城遂被攻下。
攻西京西城門的金軍將領是斡魯和鶻巴魯。此前的三月時,西京的遼軍降而復叛后,占據了大同城西外的一座佛塔。
這次金兵攻城,遼軍占據制高點,下射攻城者,西城亦久攻不下。斡魯和鶻巴魯于是改變略策,暫緩攻城,集中兵力爭奪佛塔。經過激戰(zhàn),終于奪下佛塔。繼而派善射者登上佛塔,下射守城遼軍,一舉攻破大同西城。
遼軍在金軍的強大攻勢下,西京失守,遼西京留守使蕭察剌投降。
兩年后,即遼保大四年(1124年),天祚帝已經失去了遼朝的大部分土地,他自己退出漠外,他的兒子和家屬大多數被殺或被俘,雖然他還打算收復首府燕州和大同,但是實際上他已經沒有多少希望了。保大五年(1125年)二月,天祚帝在大同南的應州被俘,八月被解送金上京(今黑龍江省阿城縣白城子),被降為海濱王。遼朝滅亡。
為遼朝滅亡而畫上句號的,是西京大同。
金仍以大同為西京,前期且為西元帥府重地,大同城內帥府街之名便源于此。翻遍《金史》,未見金西京城門易名之記載。所謂的“南日奉天,東日宣仁,西日阜成”,那是大定五年在西京城內建的宮門之名,非西京城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