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田
一
“在南方呆了幾個月后回到了喀什噶爾。令人奇怪的是在這段時間里,除了我和我的哥薩克隨從,看不到一個歐洲人?,F在感覺到好像回到了文明的中心,有許多社交活動等著我們去做。跟去年8月30日我初次到這里時的情形相比,這次我的印象截然不同。我懷著愉快的心情去拜訪過去的熟人,我很感激這里的歐洲移民團體為我舉行招待會。年輕的伊·諾德奎斯特小姐個人以瑞典移民團的名義額外招待了我。她是一位活潑、開朗的瑞典姑娘,她的歡樂的笑聲富有感染力。中亞這個地方對住在這里的人們似乎有一種壓抑的作用。歐洲居民臉上有一種陰郁的表情。在這種氣氛下,諾德奎斯特小姐的樂觀情緒恐怕不會持久,盡管我真誠地希望她的銀鈴般的笑聲日久天長?!?/p>
這是馬達漢的日記,是1907年1月25日的日記,寫于新疆——那個世界探險的圣地,一個探險的黃金時期。
因為楊鐮——中國當代學者、探險家——的引導,我走進了新疆,試圖以自己蹣跚的腳步斗膽丈量遼闊的新疆和富饒的新疆。在若干次膽戰(zhàn)心驚的行走中,我看見1895年到1935年的古舊歲月,發(fā)現在這段歲月里一批驚心動魄的人與事。姑且不論那些學富五車之徒不遠萬里光顧新疆的目的,看一看他們的膽量,再看一看他們的發(fā)現,我就目瞪口呆了。俄國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在塔里木河林莽遭遇稀有的“新疆虎”,他死后的第二年,助手科茲洛夫在羅布人阿布都熱依木的帶領下抵達野駱駝的神秘棲息地阿提米希布拉克。20世紀最初的時候,瑞典人斯文·赫定、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先后發(fā)現了樓蘭古城遺址和尼雅遺址,他們把載于《史記》、《漢書》中的樓蘭、精絕從時間的長河里打撈出來,晾曬在我們的目光之下。此后,新疆——這個有種種可能與我的血統相混雜的神秘地方開始占據我的生活,開始以她卓爾不群的風姿讓我的目光一次次跳躍。馬達漢,一個特殊的人物,一個在西域探險史上特立獨行的間諜,在我新疆的旅行途中,深深地把我迷住。他不同于普爾熱瓦爾斯基、斯文·赫定、斯坦因、伯希和,不同于大谷光瑞、橘瑞超、貝格曼,他領著一支小小的隊伍悄悄來到新疆,然后順著絲綢之路,走向甘肅、陜西、山西、內蒙古等地,最后,又來到北京。與前者比,他的學問要小得多,甚至缺少破譯歷史的能力,在荒漠古道,河邊坡地,他有些緊張地拍照、測量,尤其對軍事要地興趣更濃。只是積弱的中國失去了考問他的力量,在迷惑不解中把這個詭異的身影僅僅看成了古怪。20世紀初的中國是一個人的暮年歲月,從生命底層表現出來的衰敗已無力抵抗任何病菌的侵襲,對異族他鄉(xiāng)的來客也辨別不出是與非、好與壞。
二
馬達漢,顯然不是用好人與壞人的語詞可以評定的人物。但是,他的中國西部之旅的確有著險惡目的。受俄國總參謀部的派遣,馬達漢到中國搜集軍事情報,評估中國的國防力量,了解一個封建帝國的行政改革、民族宗教事物、自然資源。俄國總參謀部從戰(zhàn)略目標出發(fā),要求馬達漢勘測通向喀什噶爾并經過蘭州到北京的線路。他們亡中國之心不死,他們試圖找到一條最佳途徑,把騎兵和軍事輜重運往蘭州。另外,馬達漢還接到另外一項任務,測繪喀什噶爾到烏什再到托什干河線路,確保托什干河從高山源頭到與葉爾羌河的匯流區(qū)都是適宜的防御線。一句話,能了解多少情報就了解多少,能蠶食多少中國的土地就蠶食多少,恰逢中國多災多難,有大把的機會吸中國的血,吃中國的肉。這是俄國的一貫作法,不然,中國的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怎么可以劃入他們的版圖。在圣彼得堡,馬達漢欣然領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芬蘭一直處在俄國的勢力范圍之內,芬蘭人當然也要受到俄國人的指使。1904年,馬達漢作為志愿者參加了日俄遼東半島之戰(zhàn),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中國,在戰(zhàn)爭即將結束的時候,出于北歐人特有的探險基因,他計劃騎馬翻越蒙古高原。這時候,瑞典人斯文·赫定在羅布沙漠的腹地走到樓蘭古城,開始了震驚世界的大發(fā)現。斯文·赫定的腳步聲引來國際社會的貪婪目光,來自不同利益集團的探險家到新疆安營扎寨,多次破譯西域之謎。馬達漢是瑞典族人,他對斯文·赫定在新疆的精彩表演十分迷戀,在滿洲戰(zhàn)爭的槍炮聲已不密集時,他就想到了探險。1906年,他正計劃前往中國時,他受到俄國總參謀長帕里琴的召見,這位將軍準備派他參加法國探險家伯希和從中亞到北京的遠征隊,搜集中國邊境地區(qū)的軍事、經濟、政治情報。馬達漢不認識帕里琴,也不知道是誰向俄國軍隊的決策層推薦了自己。開始,他猶豫了,可是,當他看到帕里琴冷酷的目光,就沒再推辭。一個有探險家情結的人就這樣被政治利用了。
從此,馬達漢成為間諜。
有趣的是,馬達漢的新“職業(yè)”引起了故鄉(xiāng)人的注意。盡管當時的芬蘭還不是獨立的國家,但這沒有妨礙芬蘭人對中國的關注,他們請馬達漢搜集關于人種學、民族學、語言學、考古學的資料,馬達漢同意了。臨行前,他集中閱讀了有關中國西部的文獻,他驚訝地發(fā)現,此時,正是世界爭奪新挖掘的中國西部文物的瘋狂時期,甚至展開了一場血腥的競賽。馬達漢陷入沉思,他眨著藍色的眼睛,努力猜測著他將踏入的中國西部之路,哪是歧路?哪是坦途?
1906年的秋天,馬達漢突破帕米爾群山和喀喇昆侖峰巒的羈絆,抵達喀什噶爾。1906年的喀什噶爾依舊是塔里木向西的門戶,依舊是塔里木的行政中心,一度被人們視為探險家的樂園。這座城市的東邊橫亙著塔克拉瑪干沙漠,北、西、南邊,依次聳立著天山、帕米爾和喀喇昆侖山三條巨大的山脈。被土城墻圍起來的喀什噶爾城,是封閉、孤獨、最不容易進入的邊陲小城之一,更是英俄抗衡、角逐的重點地區(qū)。馬達漢把喀什噶爾當成了臨時落腳點,他通過荒涼的絲綢之路南段到達和田,做探險彩排。然后,以此為中心,在附近打獵、買文物、搜集情報。他披著探險家的外衣,躲過了明槍暗箭,尋找日本人的蛛絲馬跡。滿洲戰(zhàn)爭,俄國失敗,他們密切注意日本人在中國的活動,在俄國人的眼睛里,日本是他們蠶食中國的最大障礙。
1906年9月28日,馬達漢在日記中寫道:“喀什噶爾外圍,俄屬突厥斯坦境內有一些撒爾特人城鎮(zhèn)毗鄰。同樣的城市,同樣的貨攤,手工作坊、單層的土房等等??κ渤撬闹苡袊鷫?,墻高約17英尺,城外的郊區(qū)已得到發(fā)展。該城看起來像一座城堡,有軍營、官府和少量漢人商店,偶爾可以看到漢人在走動。這些都讓你感到你已經踏上了中國的土地。市面交通熱鬧得多,特別是星期四趕集的時候。在那一天,郊區(qū)居民大量涌入城里做買賣。所有的商店都營業(yè),好的貨物都脫銷?!痹隈R達漢的眼睛里,喀什噶爾樸素而美好。但,他不能在這里過多停留,他是間諜,探險是他的外衣,他透過照相機的鏡頭,想看到俄國人需要的風景,這是如美味佳肴的風景,看了就想攫取。1907年1月,馬達漢告別喀什噶爾,準備翻越冰雪封凍的木扎爾特山口。途中,馬達漢進行了一些毫無意義的考古挖掘。他覺得自己也應該有斯文·赫定、斯坦因的運氣,也會在中國西部發(fā)現一些不同凡響的古代遺存。這個地地道道的間諜沒有丟失一個浪漫的夢想??墒?,畢業(yè)于俄國圣彼得堡尼古拉耶夫騎兵學校的軍人沒有一雙可以穿透歷史時空的眼睛,他讀不懂《漢書》、《史記》,他不知道西域的輝煌究竟在何處閃耀。好在這個熱血沸騰的青年并不甘心,他從當地人的手中買了一些文物,其中有伊斯蘭教圣祖?zhèn)饔浌适碌臅喪舟E,試圖憑借這些來彌補自己內心的缺憾。一路上,馬達漢受到地方官員的接待,他借此機會探詢一些并不重要的政治與軍事情報。在大海般廣闊的特克斯河谷的卡爾梅克人區(qū)域,他讓土著頭領下令,要求族人們下水洗澡,進行人體測量。1907年7月,馬達漢離開天山山麓,回到絲綢之路,從這里開始向北疆進發(fā),目的地是烏魯木齊。烏魯木齊是新疆的政治中心,也許可以搜集到令他激動的數字。在這座年輕的城市里,他照相機的快門不斷啟動,他拍了一張張照片,記錄了那個時期新疆人的生活。不知道這些照片在俄國總參謀部的情報部門是否有價值。秋天,馬達漢第六次翻越天山,向哈密行進。他沿著河西走廊進入甘肅省,抵達聞名于天下的敦煌綠洲。馬達漢知道,這里有莫高窟佛崖,斯坦因在這里找到了文書寶藏,也使這個寂寞的地方一夜成名。從馬達漢的日記中了解到,他在甘肅逗留了很長時間,并染上了流感,差一點丟了性命。在蘭州,他探險的感覺超過了間諜的感覺,他計劃穿行位于甘肅和青海兩省的中國穆斯林或稱東鄉(xiāng)回和藏族或稱吐蕃的領域。他的想法讓許多人震驚,紛紛勸他打消這一念頭,原因很簡單,那里的居民冷漠怕生、兇惡善斗,有許多以攔路搶劫為營生的團伙。何況藏族大喇嘛寺拉卜楞寺里的和尚和香客對外國人公開地懷有敵意。馬達漢沒有顧及這些,他執(zhí)意前行,在途經的寺廟購買了一些喇嘛教的法器,并于1908年的春天到達西安。
西安,一個古老而渾重的城市,她讓馬達漢激動不已。他登上了道教圣地華山,參觀了古清真寺,走遍了西安城內的街巷。然后向北,經洛陽來到開封。中原的風溫暖多了,他不再擔心外人的襲擊,便捷的交通也讓他的旅行變得暢通,他在俄國駐中國大使館里,整理旅行所獲得的資料,并起草給俄國總參謀部的報告。別忘了,探險是他間諜職業(yè)的借口,不平凡的萬水千山,沒有讓他忘記自己的使命,在兩年的時間里,他走了14000公里,測繪了長達3087公里的線路圖,繪制了將近20個中國駐兵的要塞草圖,寫下了近百萬字的日記,拍攝了1370幅圖片,在一個扭曲的旅行途中,他還原了20世紀初中國的西部生活。
三
馬達漢與斯文·赫定、斯坦因有著本質的不同。他是間諜,他在中國西部執(zhí)行一項卑鄙的工作任務,盡管他喜愛探險,甚至對探險還有幾分敬畏。但他與斯文·赫定、斯坦因還有幾分相同。那就是后者留下了縝密的科學著作和文筆優(yōu)美的通俗游記,而他則留下了《穿越亞洲之行——從里海到北京的旅行日記》和一千多張黑白照片。這些照片就像斯文·赫定的《我的探險生涯》一樣,深深地把我迷住。
馬達漢精通攝影,他作為俄國沙皇的驗馬官游遍歐洲時,就曾拍攝了許多意境悠遠的照片。19世紀末,攝影作為一種時尚,在知識階層廣泛流傳,喜歡潮流的貴族和新興的資產階級用攝影打扮著自己奢華的生活,他們用硝酸銀照相底片拍攝自己,唯恐時間把他們遺忘。對間諜來說,照相機是一個再精彩不過的工具了。記憶、筆都有限度,能把一條河、一條路、一道山、一個深深的峽谷、一座橋、一個村莊、一個城鎮(zhèn)、一個人、一些人絲毫不差地搬到另一個國家,只有照相機能夠做到。馬達漢的照相機做到了,他把所拍攝的照片分門別類,一部分當成了“刺探軍情、查明虛實”的情報交給了俄國總參謀部,一部分自己留存,作為在中國兩年艱辛旅行的回憶和憑證。我是在如饑似渴地閱讀斯文·赫定等人的著作并在新疆做探險秀以后,知道了馬達漢這個人,看到了馬達漢拍攝的照片。就探險本身來講,他無法與斯文·赫定、斯坦因這些巨人相比,他如同中國西部的匆匆過客,輕描淡寫地走過14000公里的旅程,透過照相機的鏡頭,淺薄地看了幾眼中國西部的山水人文。他所撰寫的戰(zhàn)略性考察報告在圣彼得堡《亞洲統計、地理和地貌》雜志發(fā)表后并沒有受到重視。相反,他的日記和照片以及他在旅途中所買的書簡殘片,在經過近百年的風雨沖刷之后越發(fā)變得清晰、豐滿而沉實。是弄巧成拙了,還是弄拙成巧了呢?這是不是還需要近百年的時間可以說得清楚?
馬達漢的照片迷住了我,打動了我。對于攝影,我是一個門外漢,對光圈、焦距、曝光、景深諸技術問題說不了三兩句話。對馬達漢使用的一個單鏡頭照相機和一種底版,也缺少職業(yè)性的評判。讓我心動的是馬達漢先于我看到的古清真寺、虔誠的信徒、山口、城市的街道、坐在馬車上的美女、依舊存在的喀什噶爾新城城墻、可以拍電影的染房、華服的官員、染病的百姓、卡爾梅克婦女、伊犁河、黃河鐵橋、關帝廟、軍人與浪人等等,20世紀初中國西部的壯美風景、市井百象、建筑、要塞等在我的眼前鮮活起來,生動起來。讀著這些照片,看著一個個窮人和富人,高人與矮人,看著同胞們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顫栗起來。我知道,這些人已經作古,他們的血肉早已經化為煙雨,他們的骨骼埋在西部的土里,他們生前也許忘記了一個叫馬達漢的人,也不會有機會看到馬達漢拍攝的照片,更沒有可能看到照片上的自己。我知道他們有多不幸,他們沒有趕上一個王朝的鼎盛時期,那個讓人揚眉吐氣的時期該是何等的迷人,屬于他們的是一個王朝的末年,朝廷的權威不再,社會的平等不再,真理與公平已無人提及,一個極度衰落的政權讓人們感受不到價值與尊嚴。當然,他們不知道拍照片的人為什么來到中國,讓他來中國的人對中國又有何等的野心。
馬達漢拍照片沒有明確的主題和傾向,他看什么就拍什么,一切陌生的事物、風景和人對他都能構成誘惑。不過,稍稍梳理一番,還是可以總結出一些規(guī)律。他的照片可以分為四類,其一,風景,它包括交通要塞,城市與村莊,山嶺與河流;其二,建筑,它包括民居,寺廟,軍營;其三,人物,它包括不同民族的貴族,官員,軍人、孩子、浪人、乞丐;其四,民俗,它包括宗教、祭祀、葬禮、日常生活。在我的眼睛里,照片中的人和生活是中國歷史上最痛苦和最黑暗的,政治環(huán)境和自然環(huán)境的雙重惡化,使那一代人已經看不到生命的光明,喪失斗志的呆板表情,貧瘠的物質生活,衰落的文明,殘酷的戰(zhàn)爭,使20世紀初的中國貧病交加,骯臟不堪。
但是,這不等于說那個時期的生活沒有靚色。我堅持一種觀點,不管是多么腐朽的政權,由平民構筑的民間生活總有一層溫馨彌漫,歷史因此而清醒,生命因此而堅強。在一張題為《卡爾梅克人在跳舞》的照片中我看到這樣的場景,一位壯年人神情安詳地彈著“冬不拉”,兩位喝了酒的年輕人聳動肩膀,甩著胳膊,在草地上舞蹈。景深處是望不到邊緣的大草原,眼前是看不到未來的歲月,但是他們全然不顧,讓真情與舞蹈相融,讓生命與音樂共在,在大自然溫暖的懷抱中把苦難遺忘。這種狀態(tài)我是贊成的,若找不到抗爭的對手,遺忘或者沉默就是最好的選擇?!稕鲋萁志啊匪悴簧弦环鶅?yōu)秀的攝影作品,不過,紀實手法所表現的往昔生活還是把我感動。照片中老百姓的群像栩栩如生,他們擺著地攤,肩扛土特產尋求交易。身影是忙碌的,目光是警覺的,衣衫單調,戴著黑色的帽子,表情異常倔強。這是一種不屈服的倔強,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我們不就是憑著這種倔強埋葬了封建王朝,使一個民族奮力走到現代化的起點嗎!顯然,涼州(今甘肅武威)給馬達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僅看到了涼州的膏藥和水膠,看到了一個繁榮的市場,他又看到了涼州背后的騷動,甚至是十分可喜的景象。1908年1月21日,馬達漢在日記中這樣寫著:“當地居民對現任縣官不滿,原因是他開征了額外稅收。每年還對居民下達一種禁令,按此禁令每個居民都得交納50兩罰金。用毛驢馱煤進城是不許可的,為的是保持市內清潔。不過假如交納10兩罰金,驢子就能通行無阻?!瘪R達漢的這種觀察,俄國總參謀部能不能感興趣,不得而知,在這個間諜的印象里,我感到他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熱心超過了對軍事情報的熱心。世界上有許多不好理解的事,我就對“歪打正著”、“弄巧成拙”一類的詞語始終懷有哲學的疑慮。
馬達漢在中國的旅行是“歪打正著”、“弄巧成拙”還是“弄拙成巧”呢,顯然又難以回答。他以間諜的身份走了那么漫長的道路,為他的老板——俄國總參謀部所搜集的情報價值何在?他在西域探險史中的地位如何?這些都不是容易回答的問題。不管怎么說,馬達漢的日記和照片是彌足珍貴的,它填補了西域探險史許多空白,這個空白也是斯文·赫定、斯坦因等人的遺憾。那么,馬達漢在21世紀初,也就是他離開中國的百年之后被重新提及,被納入到一個學術視野,就沒有什么奇怪了。有容乃大,中國人可以寬容,也能夠寬容。
再說幾句馬達漢。那個時期,他的祖國芬蘭被俄國殖民統治。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爆發(fā)以后,他回到了芬蘭的赫爾辛基,組織自衛(wèi)軍鎮(zhèn)壓工人武裝起義。這一年,芬蘭宣布獨立,建立了資產階級共和國,馬達漢一度就任國家執(zhí)政官。1939年11月26日,蘇聯指責芬蘭炮擊蘇聯一個邊境村莊,宣布廢除1932年簽訂的《蘇芬互不侵犯條約》,并向芬蘭發(fā)動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蘇芬戰(zhàn)爭爆發(fā)。馬達漢時任芬蘭三軍總司令,他率領芬蘭軍隊奮起還擊,在處于劣勢的情況下重創(chuàng)蘇軍。隨著戰(zhàn)爭的持續(xù),蘇軍很快扭轉戰(zhàn)局,最終突破了芬蘭的防線,使芬蘭面臨被軍事占領的危險。馬達漢在頑強抵抗的同時,通過瑞典的斡旋,于1940年3月12日在蘇聯提出的《和平條約》上簽了字。根據這個條約,芬蘭被迫割讓了10%的領土,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這些領土包括圣彼得堡附近的維堡。我在2014年和2015年兩度在維堡旅行,那里的土地,似乎還有芬蘭的味道。
二戰(zhàn)期間,馬達漢開始親德,對蘇聯宣戰(zhàn),目的是收復被占領的國土。1944年至1946年,馬達漢任芬蘭總統,恰逢芬蘭的多事之秋。二戰(zhàn)結束后,芬蘭成為戰(zhàn)敗國,遭到蘇聯的瘋狂蹂躪。馬達漢成為戰(zhàn)犯,于1951年在瑞士飲恨辭世。
在芬蘭,馬達漢是一個有爭議的人物。但是,不管如何爭議,芬蘭人對他還是尊重有加,始終把他當成國家獨立的象征。1960年,他的騎馬雕像在赫爾辛基的國會大廈前落成,時任芬蘭總統吉科寧主持了揭幕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