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武
山海關(guān)
在對視中,大地被切分
不安與野心生死相依
人一動念,山就改色,海就蒙羞
劃出的邊界虛設(shè)
越是險要之地越脆弱
語言被語言侵入,恥辱
換一張嘴說出就是榮耀
無辜的是山和海
它們無端地改色蒙羞
天下以天下名義易主
我們呼喚英雄
站出來的是打敗我們的人
北戴河
沒有奇觀,能看見的海有限
我不止一次來到這里
想看到曹操看到的日月星漢
但每一次都被煙霧遮住視線
倒是腳下的沙灘細軟
潮水也還算溫和,適宜隨意走走
很早之前,我曾在這里裸泳
如今,管制讓我對它疏遠
很多人背曹操的《觀滄?!吩?/p>
我聽到耳厭,滄海成為一個爛詞
外觀不如內(nèi)視,從此海里有一條暗河
有著星漢的眼神,值得愛戴
像領(lǐng)袖游泳時劃動的手臂
不易覺察中攪動了潮汐
我有些放縱自己的想象,這是危險的
我來看海,卻被暗中的望遠鏡監(jiān)視
每張臉都寫著可疑。北戴河
暗河之水比海還深
在烏蘭布統(tǒng)草原
土撥鼠不像我在西寧看到的那么多
這些草原的破壞者,只有鷹和蛇
能限制它們的繁殖。但我沒有看見
一只鷹和一條蛇。我看到的是
像我一樣的旅游者。我們乘著越野車
在草原上奔馳,車輪碾過的地方
草原就留下一條條傷口。我覺得
自己像一個偷獵者,或是偽君子
對那些受傷害的草地沒有半點歉意
熱情的蒙古朋友,為我們獻上哈達
而我們身后的車轍卻像勒入
駿馬四蹄的絆腳索。在烏蘭布統(tǒng)
古戰(zhàn)場的殺伐演化成我們和黃沙之戰(zhàn)
旅游是這里最大的土撥鼠
杭蓋
馬群低頭吃草,很整齊
如果沒有人驅(qū)趕,他們不會奔跑
最好的駿馬走在前面,吃新草
只有他跑出草原的邊界
在沒草的地方,他靠唱歌活著
用來壯膽,嚇退狼群和死神
這些原始的聽眾居然被他的歌感動
有一匹馬通過唱歌幸存下來
又有第二匹、第三匹,馬群開始騷動
他們不滿足低頭吃草,更想
走到草原之外唱歌。沒有樂器
就把自己的頭制作成琴
對著狼群唱,對著黑暗和死神唱
哈爾濱
15年后,我又回到哈爾濱
我喜歡有白發(fā)的建筑,因為老
我還認識。但哈爾濱似乎更年輕
我做好了迷路的準備
我不想去工作和居住的地方懷舊
文林街、白家堡、六順街……我就是飛過
這些街道的一只蜻蜓
多么慶幸,這座城市養(yǎng)育了詩歌
就像西伯利亞錘煉了曼德爾斯坦姆
這里的冰雪給了詩歌純粹的骨骼
我從這冰雪中脫胎而生
就算素食多年我并不缺鈣
我不再挑剔故鄉(xiāng)
哈爾濱,一小片冰雪足夠安放靈魂
大海
大海通過一張嘴流向另一張嘴
我們并不滿足親眼所見的大海
有時,我們需要聽到它,或讀到它
通過類似阿爾戈戰(zhàn)船出發(fā)的儀式
看到大海懷有的英雄氣和血性
但大海也面臨過度的闡述
以至于它承受了本不該承受的詛咒
有一個海倫,大海成為史詩源泉
有一群海倫,大海變成深淵
但大海并不因此枯竭
海妖如果舞蹈,大海也心潮澎湃
海妖替代海倫時,大海
在一張紙上嘩嘩作響
大海如果啟齒,我們都該沉默
又一年
——贈李白
翻卷的臉潮輕蔑冬天
笑成為愁苦的漏洞
由此遺失的還有一句真誠問候
你放出去的馬
連你一起永遠帶離馬廄
又一年,湖水再次變得懸疑
面臨被一只手攪混
鳥群里多出一個遷移的難民
幸存的梨從時間齒縫覓得生路
都是好時光!類似的詞多于霧霾
天大地大嘴亦大,大嘴的鸚鵡
復(fù)述豪言:吾輩豈是蓬篙人
亂蓬蓬的眼神等待一聲春雷梳理
總會好的!就憑這一念
英雄解甲,回到田字格里捉妖
劬勞
站立的雕像倒下了,需要一張床
路從中心塌陷,掏空的胸膛需要一張床
簡陋一點也行,行軍床或一塊作廢的門板
楓楊老的只剩下一層皮,需要一張床
青天睜不開眼睛,需要一張床
路邊打盹的清潔工、奔波的鳥
迷宮探險者、功名累身的英雄
他們都需要一張床。星星和眾神守夜
以黑暗的慈悲賜予疲倦的大地休息
劬勞的河水請到我的眼睛中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