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家仲
我讀大學的時候,因為家庭貧窮,每次帶到學校的零花錢都很有限,有時開學離家時,剛好家里沒有錢,只能先帶很少一點錢上路,等家里有錢時,再匯到學校。
我最困難的時候,為了八分錢郵資,一直堅持了四十天。
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春季學期開學才一個多月,我的零用錢便用完了,需要立即寫信告訴家人,我需要錢。信很快寫好了,卻沒有郵費。當時的郵費是八分錢。把信放下,我要等待一個產生八分錢的機會。一天,兩天,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一個月……整整等了四十天,我才有機會得到了八分錢,把我的信寄回了家。很快,家里便匯來了我需要的零花錢。
那時我心里好苦悶,要不要向同學借八分錢呢?如果借,肯定可以借到,而且,八分錢,即使在當時也是很小的數(shù)目,同學不需要我還的,這是我最不愿意的。那時我覺得,如果那樣,自己便在同學面前低人一等了,即使借錢給我的同學不那樣認為,也不能排除其他同學產生這種看法的可能性。再者,我覺得,雖然身無分文,但是并沒有遇到特別必要的開支,所以只要自己堅持,便不會有誰知道我腰包里有沒有錢。
四十天,特別是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的時候,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歲月。青春時代,是一個激情的時代,也是一個容易產生花錢項目的時代。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產生什么必需的開支項目,如果那樣,真的,得開口借錢了。不過,還好,那四十天沒有出現(xiàn)大的開支項目:沒有人約野餐、沒有人約散步、沒有人約一起吃夜宵……沒有這些開支,我的口袋里倒是非常穩(wěn)定:一直處于零的狀態(tài)。
從教室里上完晚自習回到宿舍后,特別是洗漱完畢爬上床后,同學們往往要臥床夜談,話題非常廣泛,諸如某個米粉店的米粉味道不錯、交女朋友、去公園等。那段時間的晚上,我對這些花錢的話題,一直非常小心,決不參與,因為如果參與,同學相約,明天去某個地方,去做某個項目,我可就露焰了。在那四十天里,我閉口不參與這樣的談話,無論談話多么令人興奮、多么有趣,我只裝沒有聽到。但如偶有談論小說或其他不關乎錢的話題,我也會參與一下,因此,我的心也不十分寂寞。
有人也許會問,難道沒有一個鐵哥們嗎?向他開口不行嗎?鐵哥們,我是有的,我們從高中便是同學,又一起進入同一所大學,我們之間算是無所不談,也相互幫助。但是,我也沒有告訴他我差八分錢郵資的事。按我當時的想法,他當然會給我八分錢,但我不應該為八分錢的郵資去搭友誼的順風車。
多年后,我在一家大學工作,那個大學主管學生工作的老師,看到我的簡歷知道我是農村出生的,估計我經歷過困難的階段,便要我為貧困學生代表做一個報告,內容大概是教育學生如何發(fā)奮圖強。這是一個很常規(guī)的話題了,說不出什么新意的,我便讓學生們自由提問,我回答問題。有學生問道:貧困學生在大學里如何保護自己?我最初的反應是,有誰要傷害我們貧困學生嗎?有誰知道你們是貧困學生呢?如果你自己不到處告訴別人:我很貧困,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就把我當年的感覺直接地告訴了他們:你要一直努力學習,努力工作,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告訴別人,你需要幫助,沒有誰會知道你是貧困生。雖然這在心理上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是,這是你應該付出的。
反正我那時就認為,開口閉口告訴別人自己多么窮,多么需要幫助的話,便無異于迫切要求別人看不起自己,無異于自己作踐自己。
我從不告訴別人我很貧困,就像那時我不告訴任何人,我需要八分錢郵資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