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麗珠(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院,甘肅 蘭州 730070 )
關于文學中的“異國形象”,法國形象學者讓.馬克.莫哈認為,“……形象學拒絕將文學形象文學中的異國形象看做是對一個先存于文本的異國的表現(xiàn)或一個異國現(xiàn)實的復制品……形象是對一種文化現(xiàn)實的在現(xiàn),通過這種在現(xiàn),創(chuàng)作了它(或贊同、宣揚它)的個人或群體揭示出和說明了他們生活于其中的那個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的空間?!保?]也就是說,文學作品中的“異國形象”絕不等同與異國的現(xiàn)實,它與創(chuàng)作它的作家所隸屬的社會群體密不可分,是作家“集體社會想象”的產物,“是同化也是社會化過程中得到的對異國認識的總和”。[2]而異國形象在這一被認識被接受的過程中,“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的2二元對立的投射下,最終被消解。
在賽珍珠的《大地三部曲》中,我們明顯可以看到兩種不同的中國人形象。下面我將從《大地三部曲》中的這兩類形象出發(fā),探討賽珍珠對兩類中國人形象采取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的可能性,及其在賽珍珠雙重文化身份下的意義。
《大地三部曲》中,賽珍珠在“友善”態(tài)度支配下,塑造出了勤勞,熱愛土地的一系列北方農民的形象。
在《大地》中,王龍作為一個底層的農民,他勤勞而癡迷于土地,即使在饑荒年,面對高價誘惑,王龍也堅決守護土地“我的地永遠不賣!我要把地一點一點挖起來,把泥土喂給孩子們吃,他們死了以后就把他們埋在地里,還有我、我老婆和我老爹,都寧愿死在這塊地上!”[3]在南方逃難的日子里,他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自己家鄉(xiāng)的土地,當棚區(qū)的流民們在夜晚幻想金子、欲望時,王龍一心只想著“要是我得到那些金銀珠寶,我要用來買地,買上好的土地?!保?]在一次暴亂中,王龍從富人家中得到一筆意外之財,重返家鄉(xiāng)后,王龍毫不猶豫地用這筆錢買了耕牛、耕具和土地。后來,即使王龍變成了富人搬到了城里,“握著土,他感到心滿意足。”[5]賽珍珠以王龍這樣一個最底層農民入手,展現(xiàn)了中國農民自古以來對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的癡迷與熱愛,以及他們的不屈不撓,勤懇樸實。
《大地》中賽珍珠還成功塑造了一位樸實,剛毅的母親形象—阿蘭?!八哪樂椒降?,顯得很誠實,鼻子短而寬,有兩只鼻孔很大,她的嘴也有點大,就像臉上的一條又深又長的傷口,兩眼細小,黯淡無光,充滿了某種說不清的悲凄”。[6]阿蘭沒有可以讓丈夫引以為耀的漂亮面孔,但是卻是王龍一家堅實的后盾。饑荒年代,村里人沖到王龍家里搜搶糧食,阿蘭以其沉穩(wěn)機智勸退了沖動的村民,使王家免遭洗劫?!疤展蘼┧?,她不像別的女人把它扔掉,嚷嚷著買個新的,她不—她把土和黏土和成泥,補上裂縫,用火慢慢燒烤,結果跟新的一樣好用”[7]。阿蘭身上還有著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順從和隱忍。面對丈夫的不忠和背叛,阿蘭還是和往常一樣侍候公公和孩子。賽珍珠筆下的阿蘭,可以看做是中國傳統(tǒng)母親的縮影,她們一生默默地為丈夫,孩子而忙碌奔波,卻從不抱怨,她們堅強隱忍,默默承受生活強加于她們身上的一切遭遇,用瘦弱的身軀撐起了整個家庭,仿佛她們生而堅強。
賽珍珠的這種“友善”并不是“狂熱”。在寫中國農民的善良樸實的時,她也意識到了中國農民身上由于封閉導致的封建落后思想殘余。比如王龍完全功利性的對神的迷信,以及《大地》中人們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的落后觀念,都是對當時中國農村的真實寫照。
十九世紀大多數(shù)西方人的眼中,中國人的形象已經(jīng)形成了某種固定模式或套話。“杏眼”、“小腳”的中國女人,“長指甲”、“圓肚皮”中國儒官們等這類套話了的中國人形象中我們明顯可以看出西方人濃重的排華情緒。這一點集中體現(xiàn)在《大地三部曲》中賽珍珠對南方人的描寫上。王龍自從迷上了蘇州的妓女荷花,也穿起了同黃家老太爺一樣的綢子長衫和絲絨鞋,甚至剪去了辮子,還在頭上抹外國頭油,精神和物質上不斷被荷花腐蝕著。王龍的兒子王虎也打心眼里討厭南方人,“他想再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去,那兒的人,個個體格魁梧,像個男子漢的樣子,不像這些南方人,一個個長得像小猿猴似的”。[8]在賽珍珠眼中的南方人懶惰,貪婪,狡猾,而這正和當時大多數(shù)歐洲文學作品中的中國形象如出一轍。
在《大地》中,也不少有對白人的描寫。王龍在南方拉車時,黃頭發(fā)、黃眼睛的女人給了他比平時多一倍的車錢。賽珍珠將美國女人和中國人相比較,凸顯出了美國女人的慷慨和大方,流露出了賽珍珠的民族自豪感以及優(yōu)越感。
我們都知道,賽珍珠的許多作品是以中國為背景或寫中國人的,但“無論我們多么完美地通曉一門外語,無論我們多么深刻地接近了那些不同于我們的人民,我想我們都不能沾沾自喜,以為和那些本土人士一樣了解其語言和文學著作,總有一些意義的片段,一些微妙或朦朧的回聲躲開我們我們永遠不能肯定我們已經(jīng)完全地毫無疑問地擁有”。[9]即使賽珍珠自幼受到了中西方雙重文化的影響,但她是美國人這一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所以她在描寫中國人時不可避免地會流露出西方優(yōu)越感以及對西方文明的贊同感。值得注意的是,賽珍珠一直閉口不談當時美國帝國主義對中國的殖民侵犯以及中國人民的反抗壓迫的斗爭,一味對美國形象進行了“烏托邦”式的美飾。這一切也就導致她的《大地三部曲》表面上在寫中國人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實則卻是西方意識主導下的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