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高峰
小學
小時候住土坯房
小學校也是
先生教語文,教算術(shù)
教自然、圖畫、體育…一
“一陰一陽之謂道”
這位被攆到鄉(xiāng)下教書的牛鬼蛇神
經(jīng)常會冒出一句玄之又玄的話
每當這個時候
窗外就開始下雪了
一朵、二朵、三朵……
一寸、二寸、三寸……
周圍先是擬白、又小白、再大白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地上的雪已經(jīng)很厚了
足以載動我們又包藏我們
圍墻
磚石有舊朝代出世的硬身骨
也有新時期入世的軟心腸
一場豪雨過后
報恩禪寺的南圍墻倒了
豁口處露出廢棄的糧站
楝樹旁生銹的地泵
多年前,我手提米袋出入其間
使用糧票亮明身份
我迷戀這種巧妙格局
物質(zhì)糧倉的一墻之隔
便是精神信仰的殿宇
曾經(jīng)出錢修補圍墻的國營企業(yè)已經(jīng)倒閉
和尚們也不擔憂,這樣也好
“我們會等到下一個捐錢者”
祭灶
城里禁放爆竹
報恩寺寂靜無聲
左鄰右舍也寂靜無聲
釋果好和尚贈我一冊《灶神經(jīng)》
蝸居沒灶臺,也沒神位
即使嘴不歪
也無處念經(jīng)了
好在臘月二十三還有個別名
小年,小年
就像每個人都有個乳名
喊出來就他鄉(xiāng)遇故知了
臘月二十九
時間是緩慢控制釋放的藥片
它解除病情
有時又加重癥狀
早晨的牛肉湯
傍晚的餃子鋪
異鄉(xiāng)人都關(guān)門回家過年了
暖陽下街角捉對打牌的人
早晨像一天一樣漫長
也挽救不了敗局
升平園浴池倡導“澡身浴德”
但仍然有那么多骯臟之人
這幾天搓澡也漲價了
我不再違心說熱愛
帶著滿身風塵
隨一股南下的暖濕氣流
義無反顧地回到故鄉(xiāng)
狗年
天下太平
年三十的“光蛋集”
更像買賣之外的一場走秀
那只關(guān)在鐵籠里的哈巴狗
又被拉到集市試圖剝皮賣肉
它隔著鐵欄嗅著外面的年味
嗅著骯臟的狗販子
趕集的多是吃素的窮人
祝福它又逃過一劫
旁邊的攤位上
年貨被搶購一空
有人在紅紙上潑墨
寫“狗年行大運”的對聯(lián)
怎么看都像在抹黑狗
抹黑一位朋友
老宅
父親八十歲了
他把一年的積蓄
都砸在這三間土墻瓦頂?shù)睦险?/p>
不會在今年的大雪中倒掉
年三十那天
我們跑過去貼門對子
燒香點燭放鞭炮
門前大潛山云起云收
一直蔓延到老宅的墻根
我們在門檻上坐坐
講幾句往事
就飄飄欲仙了
仿佛一個住持僧
帶著幾個出家人
在經(jīng)歷了一番因果輪回之后
又回到當初皈依的小廟
回鄉(xiāng)偶書
年初三回來
昨夜又夢回鄉(xiāng)下
在村口見到母親一言沒發(fā)
其實想告訴她
這一年,曾經(jīng)暈過一回
突然間,什么都看不見了
什么也聽不到了
恍如從峰巒之巔回到地下
母親天天禱告
小時候,我吃土、啃書、被水鬼拽過一回
家里窮得只能上中專
體檢時,靠一碗滾燙的開水才撐起低血壓
雪終于化了
鐵樹下面的雪化了
鐵樹下面石頭上的雪也化了
我心頭的大屋頂
向陽面的雪化了
背陰面的雪也化了
落在頭頂上的雪化了
吃到肚子里的雪也化了
十二月份的雪化了
六月心的雪也化了
父親此刻恰好打來電話
“我給你證明
你是屬小龍的
已經(jīng)做了我五十多年的兒子了”
我聽到這兒
眼淚涮地就下來了
原來我們父子的愛如此深厚
郢
楚國多大?
從“壽郢”到“紀郢”
云水要走千年
高鐵只需幾個小時
今晚,我們借宿的地方
離紀南城五六公里
第一次離源頭如此之近
我們進城的時候
屈大夫已從東門出走
我們遇到的熊姓老鄉(xiāng)
與國君已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他扛一把鐵锨挖土填塘
比豆莢和稻作還要古老的池塘
比“鵝鵝鵝,曲項向天歌”更古老的池塘
他要在淤泥上蓋一所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