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道榮
夜已經深了,媽媽坐在床沿上,疊衣服。忽然,女兒穿著睡衣,呼呼地跑了進來,一下子撲進媽媽的懷里。媽媽摸摸女兒的頭:“乖,是不是做噩夢了?”女兒搖搖頭。媽媽捧起女兒的小臉:“那是怎么啦?”女兒嬌嗔地說:“沒事,我就是想你了。”媽媽笑了:“傻丫頭,媽媽不是在家嗎,就在你身邊啊,想什么想?”女兒把頭深深地埋進媽媽的懷里:“我知道你在家里,但我就是想你了嘛?!眿寢尵o緊地抱住女兒。
這是我的一位同事,在微信朋友圈里曬的故事。同事說,自從女兒出生以來,她就很少和女兒分開??墒?,已經6歲多的女兒,還是會經常突然跑到她的身邊,一把抱住她,對她說,想她了。
有人點贊說:“我知道你就在我身邊,但我還是忍不住想你了。”這個想念,是世界上最真誠、最樸素、最感人的想念。
其實,不單是孩子,有時候,我們也會突然特別想念就在我們身邊的某個人。那種想念,與距離無關。
父親在世的時候,只從安徽老家來過杭州一次。那時候,他已經重病纏身,只是還沒有檢查出來。我和愛人租的房子,只有兩個房間。父親來了后,孩子就和我們暫時睡在一起,另一個房間讓父親住。
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我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腦海里浮現(xiàn)的都是小時候的事情:父親牽著我的手,第一次送我去鄰村的學校上學;我放鴨子,丟了5只鴨,父親在水稻田里四處尋找;春節(jié),父親騎著自行車帶我去親戚家拜年,坐在后座上的我,一只腳不小心卷進了后車輪,父親趕緊停下來,手忙腳亂地將我的腳從車輪里拔出來,心疼地搓啊,搓啊……自從上大學后,我和父親的相聚越來越少了,后來又從安徽來到杭州工作,就更是很少回家了。他把我這個唯一的兒子撫養(yǎng)大,培養(yǎng)成人,卻難得見上一面。
我突然無比地想念他,而他,此刻就睡在隔壁,就在我身邊。我終于忍不住,披衣起床,躡手躡腳地推開了另一個房間的門。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熟睡,不想打擾到他,只想悄悄看一眼他。我知道,如果不看他一眼,這一夜,我將無法入眠。
沒想到,父親披著上衣,斜靠在床頭,他也沒睡著。見我進來,他輕聲地問:“還沒睡?。俊蔽尹c點頭,卻無法說出口,我只是想他了,我進來只是為了看他一眼。我說:“我找個東西?!蔽已b作找東西的樣子,在書架上翻了幾下,隨便找了一本書。“找到了?”父親問。我點點頭。父親想說什么的樣子,又咽了回去:“你明天還要上班,趕緊去睡吧。”我說:“沒關系,反正您也還沒睡,我陪您坐坐?!?/p>
我坐在了父親的床頭。我們像以前一樣,只是那么安靜地坐著,偶爾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我遺傳了父親木訥的性格,我們爺倆在一起的時候,能說的話并不多。父親倚靠在床頭,我坐在他的身邊。我們就那么坐著。5分鐘,8分鐘,也許更長的時間。我只是偶爾看他一眼,有時,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這是父親唯一一次來杭州,住在兒子在杭州的家。
在父親去世多年之后,我仍然時時自責,為什么那晚我不告訴他,我并不是要找東西,我只是想他了,就是想看他一眼。我沒有說,徒留遺憾。
我從來沒有對父親說過想他了,一次也沒有,無論是當面,還是電話里,我都無法開口說想他,就像他也從沒有說過他想我了。而我是真的經常想他,特別是那一晚,他就在我身邊,這種想念無法遏止?,F(xiàn)在,我只剩下思念,除了照片,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如果他能聽見,我一定要對著他的照片,告訴他:“爸,我想您了!”
(選自2016年第4期《做人與處世》,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