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靖婷 (暨南大學,廣東 廣州 510000)
電影《繡春刀》有一副標題是修羅戰(zhàn)場,修羅場普遍說法是古印度神話中惡神修羅與天神戰(zhàn)斗的場所。通常用以形容殘酷的場合。電影的“絕望”基本是修羅場寓意的延伸。電影《繡春刀》總共可以分成三派:一即由魏忠賢等人組成的反派人物;二即是反派人物的對立面——要推翻閹黨由信王組成的江湖正派人物;三即對當前政局不感興趣卻被迫卷入的中間人物,沈煉等人。前兩派尖銳對立,弱小的正派集團合力將強大的反派集團推翻的套路化故事發(fā)展。絕望主題一直是穿梭其中的,反派集團一時的春風得意與結(jié)局的落魄悲慘形成反差的絕望;正派集團完成殲滅反派集團使命后,角色轉(zhuǎn)換后命運的重新洗牌,結(jié)果是絕望;中間人物被迫卷入政治斗爭中,面對大時代小人物命運的無力感是絕望的。由此,電影《繡春刀》用推動時代發(fā)展的三個人物集團構(gòu)成了一個時代——絕望的時代。
魏忠賢及其追隨者的絕望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魏忠賢和追隨者之間不存在信任,只有權力的交易。魏忠賢作為這個時代至高的權力話語者,他販賣權力換取追隨者,追隨者為擁有權力而追隨。由此導致這個反派集團組成了以魏忠賢權力為中心的利益集團,這種集團是不穩(wěn)定的、充滿猜忌的。站在魏忠賢追隨者的角度看,這些追隨者們,上至前朝百官下至小官小吏,他們的社會地位生活質(zhì)量處處都與魏忠賢賦予他們權力的多少直接掛鉤。站在魏忠賢的角度看,他位于權力的中心,表面上看,他可以為所欲為,但他是孤獨的,沒有人忠誠于他,他與追隨者的關系是完全的權力交易的關系。更諷刺的是,把他們緊緊捆綁一起的權力,是有期限的,魏忠賢無法擁有權力到千秋萬代。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經(jīng)營一生的結(jié)果極其脆弱,一旦改朝換代,不僅權力喪失,還有可能有殺生之禍。他們沒有一個共同的信仰或目標(這就與正派集團相反),他們(無論是魏忠賢還是追隨者)的命運就只能依靠在奄奄一息的天啟帝身上。電影這時就給出了一個絕望的訊息,天啟帝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他們接下來的命運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光明。
魏忠賢的身份問題。魏忠賢擁有這個時代最高的權力,但權力來源于皇上,又由于皇帝的無能,權力完全落入了他的手中。擁有皇帝一樣的權力帶給他的是無上的地位與榮譽感,與他至高地位相對的是他永遠無法改變的身份——太監(jiān)。這個身份帶給他的是兩個赤裸裸的問題:第一是他權力無法延續(xù),也就是如前文所述的,權力是有期限的無法到千秋萬代,;第二是雖然擁有實質(zhì)上的權力,但這種權力是不合法的,他必須找到一個朱姓傀儡才能讓權力合法。也就這兩個問題決定一旦天啟帝駕崩,他面臨權力喪失的巨大風險。電影中呈現(xiàn)出來的情節(jié)是,他由于位高權重所帶來的自負與身份的自卑共同演繹出來的性格,讓他對表面無權無勢的信王給予信任。
綜上所述,魏忠賢為首的反派集團在改朝換代的浪潮中夾縫生存,電影用曾經(jīng)不可一世反派集團到最后魏忠賢孤身一人死去的藝術反差呈現(xiàn)出他們在大時代中的無力以及曾經(jīng)深深眷戀的權力便是殺身之源的宿命感而透露出的深深的絕望。
正派集團根據(jù)社會身份的不同,可以分為朱由檢和江湖俠客們;根據(jù)雙方信仰的轉(zhuǎn)變又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反魏忠賢;第二階段是由信王與江湖俠客的信仰產(chǎn)生分化開始。正派集團隨著階段的進行推進,雙方身份與信仰的轉(zhuǎn)換,一步步走向分化,最終走到一方將另一方殘殺的結(jié)局。
絕望的江湖俠客。他們是怎么從復仇之路不自知地走向了絕望之路的呢?第一是身份問題,江湖俠客集團里,電影中有兩類人:一種是北齋、丁白纓等的純江湖人士,另一類是陸文昭式的朝廷身份江湖心人士。但無論是哪一種,他們都走在了朝廷的對立面。自古以來,俠客都是與朝廷相對立的存在。也就是這個身份是不合法的,不被政府認可的。最開始,他們的目的是推翻宦官當?shù)赖恼?,信王朱由檢當時的目的也是一樣,由此達成了反魏忠賢聯(lián)盟。當魏忠賢倒臺后,信王一躍成為了皇帝——即另一個政府。這時,陸文昭、丁白纓等這些江湖人士的身份沒有變,成了皇帝朱由檢的對立面,他們還是反動派,朱由檢誅殺他們變得有理有據(jù)。俠客的身份已經(jīng)深深烙在他們身上無法改變,清明的政府不需要俠客,正義自有法律與政府維持,他們被拋出了時代。這是絕望之一。第二是進一步的信仰與身份的沖突,這個正派集團相比反派集團的松散更加緊密,原因就在于他們有一個共同的信仰——反魏忠賢。無論報殺父之仇的北齋們,抑或為時代伸張正義的陸文昭們,他們都認為殺掉魏忠賢,世道就好了,而這個愿望可以通過擁有政治上雄才大略體恤民眾的朱家子弟信王朱由檢實現(xiàn)。但這場轟轟烈烈的政治運動,其實暗藏了另外一個目標,如前文所述,俠客的身份是不合法的,這班反動派希望通過這場政治運動進入體制內(nèi),北齋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陸文昭們想成為掌握權力的大官。體制外的身份想進入體制內(nèi)做官,顯然是不可能的。這是絕望之二。
絕望的末代統(tǒng)治者。電影結(jié)束在朱由檢登基的時刻,魏忠賢失勢、宦官不再當?shù)?、反動派已?jīng)誅殺完畢,這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好的開始,但是站在歷史的角度來看,十幾年后,朱由檢吊死在景山上,明朝滅亡。這刺眼的太陽升起只不過是明朝的一次回光返照。即使是贏家朱由檢最終也逃不過歷史,逃不過這個時代。明朝的未來仍然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點希望。
綜上所述,他們絕望來源于結(jié)局的命中注定。從第一階段過渡到第二階段中,信仰與身份已經(jīng)悄悄發(fā)生了變化,精明的信王早在身份轉(zhuǎn)換的過程中做好了因懼怕失去現(xiàn)時大好景象的計劃,但江湖俠客們懷著赤誠之心做著輔佐君王共享太平盛世的夢。在這樣一個絕望的時代里,赤誠之心被踐踏,絕望的結(jié)局早已注定。電影的藝術就在于它用影像預示著未來,片尾中紫禁城光芒萬丈,金色的光芒里看不到一點希望,這個時代、大明朝都要毀滅。
中間人物是這個時代里生活的絕大多數(shù)人,影片里代表這些民眾就是主角沈煉,他很普通,北齋心里有父母,陸文昭心里有變革,信王心里有皇位,裴綸心里有殷澄,沈煉心里,只有活著,沒什么執(zhí)念和妄想。但在這樣一個世道里,并不讓普通人平平淡淡了卻一生,而是把普通人在絕望中被迫變成逆賊。
被迫救美。沈煉對北齋的情感源于北齋的畫作。好奇北齋是誰,但沒想救他。見到北齋是那傘下姑娘,不忍,但還是沒想救她。凌云凱要侮辱北齋,不忍加上不屑,只是要阻止凌云凱。凌云凱寫“無常簿”,恐懼,要毀掉簿子,然而并不想對付凌云凱。凌云凱搬出魏忠賢,一時手軟,防脫了凌云凱,凌云凱暴起,一時情急,這才錯手殺了。這“救美”的過程不是因為看到自己心愛的姑娘奮不顧身地救她,而是因為自私,怕沾上麻煩才被迫救了她。沈煉有著普通人的自私與恐懼,從一開始他就不是英雄,他也無心當英雄,因為無心地“救美”而被迫卷入反朝廷的浪潮中。
被迫“英雄”。他本身只是一個百戶錦衣衛(wèi),上級有一個生死之交護著他,本可以仗著僅有的小小權力橫行霸市,是一個充滿世俗味的角色。但因為救美過程中露出破綻,被要挾而卷入,在卷入之后,并沒有為美人幫她殺仇人也沒有被正義感化投身造反,只是為了擺脫麻煩,抑或逃走抑或殺人,到影片的最后高潮,他才露出一點點為了讓愛人活下去而作的犧牲精神,但這種情感也是摻雜著自己生存概率本身就小的權衡之下所作的決定。
沈煉們是這個時代最微小的螻蟻,本可以茍且度過一生。權力小如沈煉者不僅要面對上級的欺壓還可能隨時喪命,權力大如文武百官者只能在魏忠賢腳下自愿稱狗,無權力者僅聽到“錦衣衛(wèi)”三字便害怕到立馬跪地。這個世道賦予他們的是無處可逃的恐懼與絕望。這些問題并不會因為一代朝政的倒塌而結(jié)束。
電影發(fā)生在明天啟七年,這時的大明王朝已是垂暮之年。帶著歷史的眼光看這段時代,這個時代黑暗恰似架空。電影中但凡有名字的角色無不是處在無奈與絕望之中,權力大如天啟帝,虛弱到只能把權力交給一個宦官;人人懼怕的魏忠賢在世間孑然一身權力無人可托,最后就死在權力里;節(jié)節(jié)勝利的造反者,最終被最信任的人出賣,尸埋荒山野嶺;平民如沈煉者行尸走肉,人生無從選擇;最大的贏家信王朱由檢,等待他的是十幾年后吊死樹上,作亡國之君……在這個世道里,人人都絕望,人人都想逃脫。
《繡春刀》顯然是一部很典型的類型化電影。無論從故事內(nèi)容或人物設定都符合傳統(tǒng)武俠電影的固有套路。在上映期間,做到了票房和口碑雙豐收。上一部上映的武俠電影《箭士柳白猿》的票房慘敗,已經(jīng)有人提出武俠電影的黃金時代過去了,武俠電影不再符合大眾趣味,不再適應中國市場?!独C春刀》的成功擊破了這種謠言。
武俠電影在經(jīng)歷了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之后,很長時間處于一個尷尬的境地,本世紀初大導演陳凱歌《無極》、張藝謀《英雄》就是典型的例子。他們迷失在巨大的資本市場與迎合西方價值觀中,反而丟掉了屬于真正的中國內(nèi)涵。而《繡春刀》的成功之處,其中一點就是它試圖去挖掘一些中國元素。
《繡春刀》是否是武俠電影的轉(zhuǎn)型之作呢?這部電影在現(xiàn)時追求快速消費的中國電影市場能夠脫穎而出,當然是因為作品上乘。但把它看作武俠電影的轉(zhuǎn)型之作,現(xiàn)在看還為時過早。但不可否認的,這是一部市場與人文價值結(jié)合的電影,是未來武俠電影走向的風向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