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薛嬌(山東師范大學,山東 濟南 250014)
主題—并置的敘事結構是由敘事學研究者龍迪勇提出來的,指的是把毫無因果關聯的幾個故事文本以一個共同的主題為紐帶聯系起來,形成一個蘊涵豐富情緒基調與主題內涵的統一體。兩部電影用相同的敘事策略,相似的影像內容,共同完成了對人性的探尋與社會的反諷。
《天注定》以四個不同地域發(fā)生的故事為基礎進行敘事上的拼貼,共同構建中華民族集體的現實困境:大海因分配不均且得不到公平的回應,遂舉起“正義”的槍支,打死村長、會計和焦老板;社會變革導致城鄉(xiāng)貧富分化嚴重,導致三兒走上殺人搶劫的極端道路;小玉為維護自身尊嚴拔刀殺死騷擾她的客人;家庭的施壓、愛情的破滅與社會的壓迫使小輝完成了“他殺”到“自殺”的過程。在賈樟柯紀實的影像風格下,四個相對獨立的故事成為了代表中國現實社會的抽象符號,反映了在社會快速的發(fā)展變遷中,底層人民生活的艱難處境。
《荒蠻故事》在122分鐘內講述了六個簡短的故事:開篇八分鐘講述Gabriel對曾經“傷害”過自己的心理醫(yī)生、前女友、同學甚至是父母展開的瘋狂復仇,看似巧合的相遇,確是Gabriel醞釀已久的死亡之旅;老廚娘砍殺了道貌岸然的市長候選人,以暴制暴宣泄憤怒;階級分化的不可調解使二者共同走上“曖昧”的歸西路;爆破專家Simon引爆炸彈宣泄內心的憤怒,卻意外獲得認可,形成集體無意識的狂歡景象;人性的貪婪在Mauricio試圖用金錢掩蓋兒子殺人的事實時彰顯的淋漓盡致;Diege和Romina瘋狂的婚禮現場將人生所有的不堪與絕望捏碎揉進荒誕的日常生活中。六個簡短獨立的故事指向了一個主題——社會中普遍存在的貧富分化、階級對立等問題,而解決的唯一方法便是以暴制暴。
無論是《天注定》中的馬、虎、蛇,還是《荒蠻故事》中鷹、熊、鱷魚的意向傳達,導演都試圖通過動物界的叢林法則來解釋人物的非理性行為,薩特的存在主義也闡明在由偶然性構成的世界中,人們面對極端處境會做出自主選擇以實現自我救贖,這種自主選擇可以是和解,也可以是對抗。
《天注定》中大海的憤然屠殺與《荒蠻故事》中Simon引爆停車場的情節(ji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同樣面對社會不公平的境況,二者都采用了以暴制暴的方式來宣泄由于不能達成理想現實的不滿,都呈現了周圍環(huán)境的冷漠與個體的孤獨。然而這種被大部分人理解為人性偏激的極端行為實際上潛藏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正如老廚娘所說“這就是西班牙,沒人不希望惡有惡報,但又沒人愿意臟了自己的手”。也許令人沉思的是被理性牽制的姑娘與處于非理性狀態(tài)下的廚娘之間是否存在某種特定的聯系,多年前的老廚娘就是站在自己身旁的這個柔弱的姑娘,當個體意志的自主選擇在社會環(huán)境的不斷壓迫下被對抗與暴力所充斥,最終不得不以極端的行為完成對世界的報復與自我的救贖。從這種意義上,社會的不寬容導致了Gabriel的復仇;階級的對立分化促成了西裝男與鄉(xiāng)下男人的共同毀滅、小輝的跳樓自殺;貧富的分化致使三兒行兇搶劫,暴露了貪婪地人性?;闹嚨氖澜缰幸黄靵y,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危機四伏,在導演現實主義風格的影像表達下,社會中缺少的普遍的人道主義關懷被廣泛呼吁,非理性的叢林法則喚起了對于人類生真實存狀態(tài)的思考與悲憫。
同樣以主題——并置的敘事結構進行反諷現實社會的《天注定》和《荒蠻故事》,由于長期以來受民族傳統與集體意識的影響,影像內容的呈現各有千秋,給觀眾帶來的情緒感染力也不盡相同。
首先,同樣是在他人冷漠、社會不公的環(huán)境中制造社會暴力事件的大海和Simon,兩部影片卻給了不同的處理。大海持槍殺人后坦然離去的背影是絕望后的反擊,是屠殺后的沉寂,也是以暴制暴式的自我毀滅,他的結局必然是在短暫的牢獄生活后走向滅亡。而Simon引爆停車場后卻意外獲得了社會的認可、家庭的回歸,無意間形成了一種社會集體無意識的狂歡。二者不同的結局究其根源是扎根于民族心理深處的無意識的意識,即東方集體的保守與西方個體的自由。其次,兩部電影分別以小輝自殺和新婚男女“和好如初”結束,前者以個體的自殺影射中國人集體的自殺,完成了整部影片從“他殺”到“自殺”的過程。因此,影片《天注定》到最后一刻都用冷酷的電影語言給予觀眾沉痛的心理感受,通過對現實生活表象的講述達到反諷荒謬世界、悲憫無奈人生的社會意義。而后者Diege和Romina的重新相愛,并不是回歸到真正意義上的平靜,而是在荒謬的世界中給普通大眾尋求一絲安慰:世界如此荒唐,我便陡然接受。導演穿透這種看似圓滿的結局,實質上笑里藏刀,接受的同時又是無休止的相互折磨。并且與《天注定》不同的是,導演不僅僅關注社會底層平民,而且通過鏡頭呈現了上層社會的不堪與混亂。
《荒蠻故事》被稱為西班牙版的《天注定》,二者在敘事策略與主題傳達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并且導演在《荒蠻故事》中將上層社會人與人、人與社會的矛盾沖突加以詮釋,兩部電影相互補充,共同揭示了在快速發(fā)展的現代化社會中普遍存在的貧富分化、階級對立等現實問題,解釋了個體偏激行為,表達了對于人民生活的無奈與人性缺失的悲憫。
參考文獻:
[1]【法】讓-保羅·薩特著,陳宣良譯:《存在與虛無》[M],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126~127頁
[2]龍迪勇:《試論作為空間敘事的主題-并置敘事》[J],《敘事叢刊》,2012年第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