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醒民

一九七二年三月，我由山西鐵建兵團分配到太原鐵路機務段。我們這批學徒工共有十人，到段報到后先在教育科進行崗前培訓。由于學習資料短缺還需刻蠟板油印，我就幫著刻刻蠟板，也不時地給段廣播站寫點豆腐塊稿件，不久教育科便讓我去段辦公室吳秘書那里幫忙。

吳秘書儀表堂堂朝氣蓬勃，渾身散發(fā)著青春活力，他同時還是段團委書記。吳秘書是太原師范六六屆畢業(yè)生，才高八斗，有著很強的寫作能力，他寫的一篇關于機務段抓革命、促生產的報道曾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轟動一時。吳秘書是機務段公認的筆桿子，后來升任局辦公室主任。平日里吳秘書寫好稿件，我?guī)椭`清，然后送往山西人民廣播電臺、山西日報社。朝夕相處近一年后吳秘書說：“小梁，你就留下吧”。我說：“我想下去學開火車，因為我從小就有長大后開火車的夢想?！边^了幾天，我就上了先進包乘組五一七二號蒸汽機車，我身穿一身勞動布工作衣，胸前佩戴一枚路徽，手提和李玉和一樣的飯盒，神氣十足。

當年全國的火車頭大都是蒸汽機車，我得先從司爐做起，就是往鍋爐內投煤保證機車的汽水供應。司機長是位共產黨員，操縱列車技術老練。使我吃驚的是副司機謝師傅居然是一位殘疾人。原來他從一九五八年起就在機車上擔任司爐，一次在整備作業(yè)線橫跨地溝時不慎跌落造成右大腿嚴重骨折，不能干行車了，領導便安排他在下面打雜，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我剛來機務段時，段上的一、二把手全是支左的軍代表，外行領導內行。那個狂熱的年代荒唐鬧劇層出不窮，紅衛(wèi)兵提出的紅燈行綠燈停被周總理及時糾正。不顧人的生理客觀因素，女火車司機、三八女子帶電班就像雨后春筍般冒出來，殘疾人能開火車也是那個年代的杰作之一。謝師傅老婆孩子都在河北老家，他工作上吃苦耐勞助人為樂，就是文化低，他還是太原鐵路局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經常出去作報告，不過發(fā)言稿都是別人給他寫好的。機車上是副司機、司爐兩人輪流焚火往鍋爐內投煤。列車從臨汾往太原開基本都是上坡，從霍州辛置到介休更是長坡道，需不停地往鍋爐內投煤。我年輕力壯還累得氣喘吁吁，謝師傅平時走路一瘸一拐都費勁，往鍋爐內投煤沒幾鍬便力不從心扛不住了，這時司機長便讓我替他燒火。我心想，如發(fā)生列車尾部斷鉤一類的緊急情況，上千米的距離謝師傅怎么往后跑去處理。謝師傅考上司機不久便調段工會后又升往局工會，在仕途的路上風生水起。

人生沉浮世事無常，“四人幫”垮臺后，謝師傅被打成“四人幫”在太鐵的殘渣余孽，在批斗會上痛哭流涕，又回到下面打雜去了，真是一場游戲一場夢。讓我百思不解的是，謝師傅已升到局里為啥不把老婆孩子的戶口弄到太原安排到鐵路上，好些比他職務低的都把老婆孩子安排到鐵路上了，不知道是他的境界高還是另有想法。后來他調回石家莊，聽說生活很是拮據。

那個年代處處突出政治，好些規(guī)章制度被認為是不突出政治而廢除。那時年輕上進，跑車回來常去團委參加活動，和同為司爐的小陳接觸較多。小陳為人老實靦腆不愛說話，是個積極向上的青年。有一天我跑車回來突然聽說小陳從機車上掉下來摔死了，猶如晴天霹靂。我趕緊跑到團委去打聽，原來小陳值乘西安到太原的直快，凌晨兩三點鐘，列車行至祁縣一帶時，機車上壓油機傳動桿突然折斷。壓油機安裝在機車鍋爐旁約一尺寬的渡板上，它是向機車下部兩端汽缸提供潤滑機油的，它一旦停轉勢必會造成機車故障。當時司機便讓小陳披了一件短棉大衣走出司機室半蹲在渡板上一手抓著鍋爐的扶手，一手人工搖著壓油機。正值隆冬季節(jié)，北風呼嘯加之火車在高速疾馳，不出半站地，人便凍僵了，如同麻袋一般栽下車去。出殯那天，小陳的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悲痛欲絕，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安全規(guī)則明文規(guī)定，不得在行走的機車外部作業(yè)，可是為了避免一件機車故障而付出一條鮮活的生命，真是太漠視生命了。

時光流逝，光陰似箭，轉眼幾十年過去了，鐵路運輸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效節(jié)能無污染的電力機車取代了笨重落后低效的蒸汽機車，科學縝密行之有效的規(guī)章制度為安全運輸保駕護航，以人為本真正實現了多拉快跑安全正點。愿那些年代的荒唐鬧劇、慘痛悲劇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