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松

90年前的春天，60歲的蔡元培赴杭州出席國立藝術院（中國美術學院前身）開學典禮，并作題為《學校是為研究學術而設》的開學演講，提出“藝術是創(chuàng)造美的、實現(xiàn)美的”“要以純粹的美來喚醒人的心”。90年間，中國美術學院雖數(shù)易其名，卻學院本色不改，始終秉承蔡元培先生的藝術思想，一代代美院人都是這個思想堅定的實踐者。

2018年4月，杭州西子湖畔的中國美術學院迎來建校90周年，系列活動已于2018年3月16日陸續(xù)拉開序幕。以建校九十周年為契機，中國美術學院策劃了12個大型學術項目，地跨京杭兩地。校慶系列活動不僅是歷史記憶的喚起，還是學術脈絡與基因的梳理，更要有對當下的反思、對未來的追問。

90年前“為藝術戰(zhàn)”，創(chuàng)時代之藝術

1927年，蔡元培任大學院院長（全國最高學術教育行政機關），銳意推行“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張，在全國開展藝術運動。于是在大學院下設立了一個藝術教育員會，來整頓發(fā)展藝術教育，并邀請原北平藝術?？茖W校校長林風眠來主持。

藝術教育員會于1927年12月在南京舉行第一次會議。會上通過籌辦國立藝術大學的提案。該會建議大學院“欲謀全國藝術之普及，須于長江流域，環(huán)境適宜，風景佳勝之地，先建設一藝術學院，次及其他各地?！?/p>

由此，第一所國立藝術院決定建在杭州。但是當時軍費開支浩繁，教育經費甚微，無力新建校舍。于是蔡元培，林風眠親與國立第三中山大學（浙江大學前身）校長蔣夢麟商借西湖羅苑作為國立藝術院校舍。復向杭州市當局租得照膽臺、白蘇兩公合祠、三賢祠等處為校舍。學院設國畫、西畫、雕塑、圖案四系及預科和研究部。但原計劃中的建筑系，因師資不足，暫未開辦。

1928年4月9日，西湖初春，國立藝術院在孤山羅苑舉行開學典禮。教職員三十余人、學生七十余人、來賓多人，歡聚一堂。蔡元培發(fā)表演說：大學院在西湖設立藝術院，創(chuàng)造美，使以后的人，都改其迷信的心為愛美的心，藉以真正完成人們的生活。

年輕的林風眠在蔡元培的支持下，出任國立藝術院首任院長。作為中國現(xiàn)代美術教育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林風眠堅持的“兼容并蓄”的學術思想成為中國美院始終堅持的學術脈絡。1927年畢業(yè)于巴黎大學的林文錚為教務處長兼西洋美術史教授。

蔡元培先生設置兩人在一起辦學的理由是：林風眠性格內向不善外交，林文錚善外交且有組織能力；林風眠是個著名畫家和美術界精英，林文錚是一位美術理論家，這對錚友合作可得到互補。他們共同開創(chuàng)了“融合中西”的藝術道路，創(chuàng)造了中國藝術教育史上的重要篇章。

由此，蔡元培先生崇高的“美育”理想被安放在西子湖畔，孕育出了中國第一所綜合性國立高等藝術學府。

中西融合 傳統(tǒng)出新

以林風眠、潘天壽為代表的建院一代人，映身湖山，創(chuàng)立中西融合與傳統(tǒng)出新的兩條學術脈絡，在抗日西遷中堅守“漂流課堂”，深入民間，保衛(wèi)敦煌，并將新興木刻到新版畫教學的對民間石刻與水印版畫的持續(xù)的采風與轉化。

在建國之初，院校重組，系科北遷南調，中國美院懷揣革命理想，和老國立藝專的藝者專家們一道，踐行人民藝術的思想，浙派人物畫的方增先、周昌谷、顧生岳、宋忠元等，寫實表現(xiàn)油畫的肖峰、全山石、王德威等一批創(chuàng)造型的青年深入巨變的時代生活，創(chuàng)立浙派人物畫、寫實表現(xiàn)油畫、民間風格版畫、時代人物塑像等影響至遠的藝術追求。

1959年，潘天壽任院長，他始終堅守中國畫的獨立教學地位，在這一時期又提出了中西畫要拉開距離的明確主張，他認為“世界的繪畫分東西兩統(tǒng)系。中國傳統(tǒng)繪畫是東方繪畫統(tǒng)系的代表”，“東西兩大統(tǒng)系的繪畫，各有自己的最高成就就如兩座高峰，對峙于歐亞兩大陸之間，使全世界仰之彌高”，由他奠定的人物、山水、花鳥分科，強調臨摹的以師古人、師造化而師心獨造的中國畫與書法的教學模式。

潘天壽從中西畫系歷次合并的教訓中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捍衛(wèi)中國畫獨立性的必要，指出“中國繪畫應該有中國的民族風格，中國繪畫如果畫得同西洋畫差不多，實無異于中國繪畫的自我取消”。正是因為潘天壽對傳統(tǒng)中國畫的堅持，在抗戰(zhàn)時期探索出的教學體系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了以分科為綱的一套繼承與發(fā)展傳統(tǒng)中國畫的教學體系。

在20世紀后半葉，藝術運動社“創(chuàng)造時代藝術”的理想，在林風眠的弟子們身上逐漸發(fā)展出兩個方向，其代表分別是趙無極與吳冠中。他們同樣是一代“東西之間”的藝術家，卻做出了不同的人生決斷。趙無極選擇了歐洲，他以富有東方詩意的抽象風格享譽全球。而吳冠中則選擇了歸國。在新中國30年意識形態(tài)的洗禮之中，歷經風雨磨難，吳冠中始終堅持在林風眠所開辟的藝術道路上跋涉前行。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美院以多元的實驗方式，77、78級以及稍后幾屆的國美人將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的最初交流作為藝術實驗的動力，化身校園自我組織的前衛(wèi)力量，掀起“八五新潮”“九○反省”等新世紀主體重建的重要的思想涌動，開拓傳統(tǒng)繼承、融合創(chuàng)新的新局面。

重新閱讀1980年代浙江美院的藝術家們（如黃永砯、吳山專、谷文達等）的文字，我們會發(fā)現(xiàn)，雖然在80年代的“新潮美術運動”中批評家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當時最深刻的藝術思考和寫作卻不是出自理論家、批評家，而是出自藝術家。中國當代藝術在1980年代的發(fā)生和發(fā)展，絕不僅僅如大家后來常說的那樣是“在短短幾年內對西方百年現(xiàn)代藝術史的重演或者模仿”。

由“85美術運動”為起點，中國藝術開始了一場先鋒運動，一次真正的“新潮”。在這場藝術運動尖銳而荒誕的視覺表象背后，是中國美院藝術家們一脈相傳的獨立意志、不妥協(xié)的精神，以及對一切模式化的抵抗。

進入新世紀，中國美術學院校園更新，理念傳承，學科拓展。目前，校園占地1000余畝，地跨杭、滬兩市，擁有南山、象山、張江三大校區(qū)，2003年建成的南山校區(qū)成就了水墨美院的現(xiàn)代演繹，2007年投入使用的象山校區(qū)則孕生了藝術家園的望境塑造，同時良渚新校區(qū)也正在籌建中。獨具匠心的校園成為杭州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的新名片。

新一代國美學術群體回顧20世紀波瀾壯闊的歷史，重新厘定學院發(fā)展的文化坐標，提出“多元互動、和而不同”的文化主張，以及“全球-本土”雙輪驅動的發(fā)展策略，還提出了“在全球境域中活化傳統(tǒng)”、“重建中國文化自我闡釋機制”，以及“全球視野下的主體重建”等文化命題。

九十年來，中國美術學院聚集和培養(yǎng)了二十世紀中國乃至國際有影響的眾多杰出藝術人才，林風眠、潘天壽、黃賓虹、劉開渠、吳大羽、顏文樑、倪貽德、李苦禪、李可染、艾青、陳之佛、龐薰琹、雷圭元、蕭傳玖、關良、黃君璧、常書鴻、董希文、王式廓、王朝聞、李霖燦、鄧白、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羅工柳……一代代的藝術家們猶如熠熠群星，照亮了中國現(xiàn)代美術史的天空，他們吹奏著“為藝術戰(zhàn)”的號角，在中華大地歷經沉浮之際，始終不忘歷史使命，凝聚藝術火種，成為20世紀以來中國藝術發(fā)展歷程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