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逸
在我們周圍,存在著一種由不斷增長的欲望構成的驚人的消費現象。因為物質的極端豐富,隱形貧困人口出現在你我身旁。他們衣著光鮮,生活優(yōu)雅,消費欲高,但背后有共同的脆弱:收入中等,沒有存款,變故一旦出現,瞬間回到貧困。
我的工作是藝人經紀人,因為工作需要,我是不可能穿著褲衩、拖鞋就出門的。所以我是男生中比較注重打扮的,錢都基本花在了這些跟面子有關的工程上。我房間里有張小桌子,堆滿了水、乳、霜、洗臉儀、潔牙器等, 這一桌子堆起來的可都是錢。臉保住了,穿搭也得匹配。去年是我瘋狂買鞋的一年,價格在1000塊左右的鞋子就買了五六雙。買鞋一時爽,之后半個月難免吃土度日。
原本的我不是這樣的。工作之前,買一雙120元的運動鞋我都要仔細掂量一下。但一次參加活動,我和另一位穿得很光鮮的同事一起和工作人員溝通,對方全程只和他說話。那個瞬間,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更多地投資自己,不讓外表擋住表現能力的機會。
為了徹底改變,我刷了3萬塊信用卡用來整牙。接下來的一年都要分期還款,省吃儉用。如果不是老爸給我打電話提買房子的事,我都不會覺得自己是典型的“貧困人口”。幾個月前,老爸跟我說,要不,我?guī)湍惆逊孔邮赘督涣??我才發(fā)現,我連老家一套房子的首付錢都拿不出來。那陣子我挺辛酸的,想賺大錢,但在賺大錢之前,也不能在自我投資上小家子氣,花錢就是為了賺更多的錢。所以,這個月健身卡到期之后,我還是痛快地續(xù)上了,2000塊,不能省,刷!
看了3套房之后,我和媳婦就決定出手了。雖然房子對所有北漂來說都是剛需,但我倆絕對是沖動消費。去年12月底,我心血來潮地跟媳婦說,咱去看房子吧。兩個人就跑到了大興。也許是頭兩套房子太窄太破太貴,第三套太敞亮太像樣,看完之后我倆就把合同簽了。訂金10萬是我們工作兩年攢下來的錢,除此之外,只剩10萬存款。我們的房子要270萬,公積金可以貸款154萬,還差96萬。簽完合同,我和媳婦各自給老家打電話。父母聽了我們成為房奴的消息,激動地表示:家里沒錢。掛了電話,我倆懵在了原地。按照我們內心的小劇場,劇情應該是這樣上演的,雙方姑姑、叔叔、姨媽、舅舅家里都會有些積蓄,每家出個十幾萬,96萬分分鐘到賬??涩F實的情況是,親戚們要么剛剛買了房子,要么家里有其它急事,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你倆娃娃怎么不提前打招呼呢?
剛剛過去的這個春節(jié),我們兩家人一邊拜年,一邊跟所有能張口的親戚朋友借錢。大家想盡辦法拼湊,總算在付款前湊出了90多萬,其中有2萬,還是我從信用卡套的現金。買房傾盡了所有,裝修我們只花了2萬塊就搞定了。雖然有房子,但說是隱形貧困人口絕對沒毛病。
因為開一輛輪胎改裝過的紅色寶馬3系,所以我常被誤以為是小富婆。是啊,開得起寶馬的人,怎么能算貧困人口?我在園林處下屬的一個單位,月薪2800,老公是企業(yè)司機,月薪2000出頭。我們倆每個月的收入加起來不到5000塊,連車一年的保險都不夠。車是爹媽給的,房子也是。我倆父母都是生意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有一份坐辦公室的工作,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如果省著點,我倆的工資足夠生活。而且結婚收到十幾萬禮金后,我以為至少能逍遙個兩三年。誰知道,不到一年,我的閨女就來到了這個世界。
生完孩子才發(fā)現,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像尿不濕這種日用品,可以用花錢如流水來形容,因為它們是以加速度消耗的,100多一包,平均每天要尿走20多塊錢。此外,嬰兒車要高景觀的,帶小傘和睡籃,3000多元。嬰兒床要實木無甲醛的,商場特價的,也是3000多……就這樣,女兒出生10個月后,結婚時收到的禮金已經一點不剩了,我們成了實實在在的貧困人口。
我們這種小城市,考上公務員也算溫飽不愁,一個月工資4000塊,可以過得舒服自在。而且我父母給置辦了車和房。
現在公務員的隱性收入基本為零了,一年13薪,年底會多發(fā)2000塊基本工資,過冬會有1100元取暖費,如果單位評上了精神文明獎,還有獎金拿。作為一個24歲的科員,一年還會穩(wěn)步增長幾十塊錢的工資。但這些錢,禁不住跟朋友圈里的小伙伴們攀比。電動牙刷、加濕器這一類東西,看得多了,也就順手買了,感覺真的很大程度上提升了生活幸福感。為了和同事們相處融洽,我會經常買一些并不真正需要的東西。我知道那些并不真正便宜多少,質量也難保證,但為了合群,我從來都是好好好,拼。
小城市關系綿密,人情上花的錢太多。身邊的人紛紛到了結婚的年紀,完全不熟悉的同事要隨200塊,稍微認識一些的要600塊,關系很好的當然1000塊,發(fā)小結婚,怎么也得2000塊。這樣剩下的錢本來就不多,戀愛還得花一部分。周末出來約會、看電影,隨便吃頓飯就上百塊;情人節(jié)、七夕、生日、紀念日,至少得送花買禮物吧。也許外人看來,我有車有房,工作穩(wěn)定,感情穩(wěn)定,算是小城市里的人生贏家了??芍挥形易约褐?,其實很少給自己買什么東西,感覺總是為別人活著。
今年初,因為沒有完成KPI,我的工資連續(xù)兩個月打了對折,到手的錢驟然減半。我跟爹娘哭窮,他們二話不說打過來兩萬塊錢,這些剛夠我填上每個月7000元房貸的缺口。可自己的生活 ,還是得自己來想辦法,于是我想到,要不試試消費降級?
先是停用了4000多塊一瓶的精華,買了美妝博主推薦的幾百塊錢的水乳。原來200多塊的護手霜也不再用來抹腳,換成60塊錢兩支的那種,和原來效果也沒差太多。反正臉和腳都受委屈了,30元一支的口紅也不妨試試吧。為了搭配這些便宜貨,我還去網購了39.9元一件的毛衣,穿上身的效果竟然也沒那么差。
節(jié)衣完成了第一步,我又開始縮食??粗赓u菜單里一份我喜歡吃的炒筍都要賣45塊錢,一邊想著怎么這么貴,一邊心疼地出門買菜回來自己做。消費降級后,吃得最好的一次,是在超市里一口氣買了三文魚、牛羊肉和榴蓮。這魄力來源于從抽屜深處翻找出來的超市購物卡,發(fā)現卡里還有500多塊錢的時候,我的心情可以說又飛揚又低落。低落是因為,沒想到只是兩個月完不成KPI,我就窮得一目了然。之前買東西,我從來都只考慮最好的,擁有每件昂貴的物品之前,我心里都想和它過一輩子。而且我從不覺得我亂花錢,因為買的都是真正需要的東西??墒菦]有存款,貧困來得如此輕易,一點小小的收入變化都會直接影響生活質量。
不過,好消息是,發(fā)年終獎后,我又可以買昂貴的面霜了。那是一個深夜,一開始有點猶豫要不要買,最后說服自己只用了一句話,給臉花的錢,怎么能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