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跖
暴風雨之夜,打魚小伙兒的船漂流到一個無人海島,島上遍地都是金珠!聽說了這個故事的人,都對神秘的“金子島”垂涎三尺,想要分一杯羹,可他們不知道,自己即將踏上的,是一場死亡之旅……
民國時,平城里甚是蕭條,但有一家“白氏當鋪”的生意奇好。
因年景不好,凡是窮困得吃不上飯的,都只能拿家中僅剩的鍋碗瓢盆,或是祖?zhèn)鞯氖罪椫閷毴ギ斾仯瑩Q一點兒錢勉強充饑。當鋪則把這些物品運到富裕的大城市里高價出售,賺取差價。
這天傍晚,白氏當鋪的掌柜錢理百無聊賴地坐在店里,眼看就要打烊了,有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小伙兒左顧右盼,偷偷摸摸鉆了進來。
這小伙兒一身嗆鼻的魚腥味,曬得黝黑,一看就知道常年在漁船上討生活。
錢理捏著鼻子,揮揮手:“關(guān)門了,關(guān)門了!”
小伙兒討好地說:“掌柜的,我來當東西,是好東西!”
錢理不耐煩:“你一個窮打魚的,有什么好東西?”說著,他就要趕人出去。
小伙兒急了,忙掏出一樣?xùn)|西,捏在手里,說:“掌柜你看,我真是來當好東西的!”
錢理捏著鼻子看了一眼,眼睛立即瞪大了,只見小伙兒的手心里有一顆拇指大的渾圓金珠,發(fā)著晃眼的金光。
錢理一把搶過金珠,放在嘴巴里咬了一口,驚呼:“真的!”
小伙兒慌忙搶了回去,說道:“當然是真的!掌柜的,說吧,這金珠能當多少錢?”
錢理看著黃燦燦的金子,他心生一計,“咳咳”兩聲,說道:“就一顆?這金珠一看就是成套的,湊滿一打十二顆,那才值錢呢!”
錢理諒這窮打魚的啥也不懂,所以故意說十二顆成套,為的就是刺探這小伙兒身上還有沒有金珠。
“那怎么辦?我就只拿了六……”小伙兒想了想,趕緊改口,“一顆,只有一顆!”
錢理兩眼賊光一閃,心口“怦怦”直跳,這小子到底有多少顆金珠?他裝模作樣地說道:“一顆,那就沒法了,這一顆金珠半兩也不到,我只能出兩塊大洋。”
錢理是黑心壓價,現(xiàn)如今市面上金價飛漲,一兩金足可以換三十幾塊大洋。
打魚小伙兒果然不領(lǐng)行情,一聽“兩塊大洋”,就滿臉通紅:“當真兩塊大洋?”
錢理嘴上罵他窮酸沒見識,心里卻樂開了花,他說道:“你覺得少了?沒辦法,今年到處都在打仗,就這價格,還是我看你可憐,出的最高價了?!?/p>
小伙兒卻連忙笑著擺手,道:“不少了,不少了!”
錢理假裝嘆了口氣,說:“可惜了,如果你有更多金珠,哪怕就是多一顆也好啊!”
“多一顆,你能出什么價?”
“每多一顆,加兩成價!要是你能湊整十顆,每顆就值六塊大洋!”小伙兒一聽,兩眼都要冒出金子的光來了!
錢理挑了挑眉,問道:“你看你這金珠……還當嗎?”
“不當了,不當了!”小伙兒趕緊把金珠塞進懷里,“我,我先走啦!”說罷,他頭也不回小跑著出了當鋪。
錢理心里冷笑,他把后頭兩個膀大腰圓的伙計叫了出來,吩咐道:“你們兩個,趕緊跟上那小子,記住,我要他全部的金珠!”
一個小眼睛的伙計新來不久,還不太懂規(guī)矩,就問道:“那找到金珠之后呢?”
另一個伙計一拍他腦門,教訓(xùn)道:“笨蛋,這事兒還要掌柜的教你不成?他不是打魚嗎?咱們把他沉到海里去,就當是祭海神了!”
錢理這伙人雖然開當鋪,卻都不是正經(jīng)的商人,凡遇上帶了好東西的窮苦人,常做殺人越貨的無本買賣,有時直接謀財害命,有時交接了貨物,卻又悄悄把錢搶回來。只因平城縣衙無道,受害的又都是窮苦人,所以無人能治。
錢理聲色俱厲:“都機靈點兒!你們都是給白爺做事,這事要辦好了自然有賞,要辦不好……”他冷笑連連,兩個伙計再不敢多話,快步跟了出去。
天色已暗了,兩個伙計七拐八彎地在打魚的小伙兒身后跟了好一陣子,只見那小子壓根沒朝城外走,反而朝城南方向的富人區(qū)去了。
再跟了一會兒,前面忽然傳來了大戶人家院子里唱戲的聲音,兩個伙計心一沉:還當真要進富人區(qū)了,富人區(qū)里貴人多,自然不好隨便動手。
他倆心頭惡念一起:不等了,反正也要給他個痛快,索性現(xiàn)在就綁了他,嚴刑逼供,還怕問不出金珠在哪里嗎?想到這兒,他倆也不隱藏了,大步朝打魚的小伙兒追了過去。
那打魚的小伙兒早就注意他們了,一看他們不藏了,他也撒腿就跑。
“站住!別跑!”
兩個伙計邁開步子追,小伙兒跑得飛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慌不擇路,他忽然左拐,鉆進了一條昏暗的小巷子里。
兩個伙計氣喘吁吁跟進巷子,一看,樂了,這巷子是條死胡同!
兩人獰笑著朝那小伙兒逼近,小伙兒見勢不妙,扯開嗓子大叫:“殺人啦!救命啊!”但誰叫他鉆進了這條小巷子里呢?旁邊的大院子里似乎在辦什么酒宴,賓客們的嬉笑聲不停,還有戲班子在唱戲,熱鬧著呢!這下小伙兒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一個伙計“呸”了一聲:“真是個包!”他從小伙兒懷里把那顆金珠子掏了出來,貪婪地打量了幾眼:“說,金珠從哪里來的?你還有多少?”
小伙兒支支吾吾:“我撿、撿來的,只、只有一顆?!?/p>
“啪啪啪”,那伙計不由分說就是幾個巴掌甩過去,“還不老實說,就拗斷你的手指!”
小伙兒嚇壞了,帶著哭腔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了:“真是我撿到的!我在出海的時候,遇上暴風雨,我的船漂流到一個海島上,我就是在那個島上撿的金珠!不信我?guī)銈兓丶?,我家里還有五顆!”
“海島?”那小眼睛伙計掏出匕首貼在小伙兒臉上,威脅道,“你要是說假話,要你好看!”
“句句屬實,千真萬確!你們可千萬不能殺我,只有我才知道那個島怎么走呀!那天,我只走了幾十步路,就找到六顆金珠,那島上一定還有,那就是個金子島!”
兩個伙計聽了,心“撲通撲通”直跳,這要是真的話,那可真是不得了啦!
“說!你住在哪兒?”
小伙兒十分配合:“十里渡,我就住在十里渡的小漁村,兩位大爺,放開我,我?guī)銈內(nèi)グ?!?/p>
兩個伙計露著賊笑,對視一眼,押著打魚的小伙兒就直奔十里渡了。
話分兩頭,卻說小巷子一墻之隔的大宅子里,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正是平城的新縣長陳慈在辦五十大壽。
陳慈是今年剛到平城的縣長,在五十歲之前,他做的都是水路上的無本買賣,俗稱海盜。
后來,陳慈自覺年紀大了,不想再在刀口上混飯吃了,就把多年來的“收獲”換成金銀,從省里的軍閥頭子“白閻王”那兒買了個縣長,帶著手底下的一幫弟兄,從黑道變成了白道。
今日是陳慈到任的第三天,恰逢他五十大壽,底下人張羅了一場酒宴,從省城請來一個戲班子,專門為新縣長賀壽。陳慈坐在主座上,手指頭有節(jié)奏地敲打臺面,嘴里跟著戲班臺柱子哼哼唧唧。正在這時,師爺湊了上來:“大哥,戲班主說有要事稟報!”
陳慈一皺眉,低聲道:“老二,說過多少次,現(xiàn)在得叫縣長!你說戲班主?帶上來吧!”
這戲班主四十來歲,中等身材,普通長相,他上來作了個揖:“小的拜見縣長!”
“你有何事?”
戲班主恭敬地說:“剛剛小的在院里聽聞了一件奇事,不知是真是假,特來稟報,好給縣長大壽添個彩頭!”
原來,戲班子的換衣間,與那小巷正好一墻之隔。方才有個戲子在里頭換衣服,忽然聽到外頭有人呼喊救命,又聽有人兇神惡煞地威脅。這戲子膽兒小,縮著不敢動彈,倒是將外頭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下來,后又轉(zhuǎn)述給了戲班主。
聽戲班主簡略一說,陳慈身子前傾,饒有興致:“我沒聽錯吧,你是說有個滿是金珠的金子島?”
“我這個伙計唱功好,就是膽兒有點小,話里話外夸張了些。縣長不妨聽他將事兒復(fù)述一番,也好辨一辨真假?!?/p>
陳慈點頭應(yīng)允。不一會兒,就有個卸了一半妝的戲子上來,他捏起喉腔,竟惟妙惟肖地唱了一出三人對白的大戲,唱到求饒時聲嘶力竭,唱到威脅時兇神惡煞,周圍的人聽了一邊喝彩,一邊也不自覺地對那金子島垂涎起來。
陳慈原先還當是個玩笑,可是聽戲子這樣一唱,頓時也動心了。
眼看旁邊的賓客個個都眼冒綠光,他趕緊打斷唱戲的,朝眾人說:“今日感謝諸位光臨,不過在下身體不適,就不陪酒了,諸位吃好喝好!”說罷,陳慈便帶著師爺、戲子與戲班主進了內(nèi)院。
等陳慈把那戲子盤問清楚后,他已對金子島的事信了七八分,又聽到戲子連那打魚小伙兒的地址也記住了,他心頭更是一陣火熱:自己的老本大多都買了這個縣長職位,正愁手里的錢不夠花呢,沒想到就讓老子碰到這么件好事!
陳慈“哈哈”大笑:“好,好!戲班主,若此事當真,好處少不了你們!就請你們先在這兒住下,好生等候?!标惔冗@是擔心戲班主他們泄露“天機”,所以假意挽留,實則是軟禁。
戲班主一臉為難:“可我們已收拾好了行李,明兒得趕下個地兒的高蹺戲……”
陳慈大手一揮不容拒絕:“師爺,派人把他們的行李都搬到府里,我也想聽聽高蹺戲?!睉虬嘀鳠o可奈何,只得躬身稱謝。
陳慈緊接著發(fā)令:“師爺,你再帶兩個兄弟,去城外的十里渡瞧瞧?!?/p>
十里渡就是戲子聽到的地址,師爺接了令,立即叫上幾個兄弟,他們本來就是海盜出身,殺人越貨稀松平常,幾人帶上刀槍,直奔十里渡而去。
十里渡是平城外的渡口,沿著十里渡有許多漁戶的小木屋,這會兒,打魚的小伙兒帶著當鋪的兩個伙計已到了自己的家。
小伙兒神情惴惴不安,點上燭火,翻開一個滿是魚鉤、漁網(wǎng)的木箱子,在里頭翻找了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個油布包。
“這個……”
兩個伙計沒等人把話說完,就撲上去把包搶了過來,掀開油布,五顆明晃晃的金珠交相輝映,煞是好看。他們挨個兒咬了咬,喜出望外:“都是真的!”
小伙兒縮頭鵪鶉似的呆在一邊:“兩位大爺,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快放了我吧!”
兩個伙計眼冒兇光,獰笑道:“放了你?你先給我們好好說說那個島!”
小伙兒只得磕磕巴巴地說了起來。他說,三天前他外出打魚,遇上了風浪,他的船漂流到一個海島上。島上沒人,他餓得慌,就想找吃的,沒承想剛走兩步,腳下便硌出了一個血包,低頭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一顆金珠子。他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沒走幾步又發(fā)現(xiàn)一顆,就這么四下里再找了一陣,總共找著六顆,還想再去遠點兒的地方瞧瞧,忽然島上刮起了一陣颶風,海島上空竟像是燒起來了似的,云霞匯聚,火紅一片,將整個兒海島都照得通紅。他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島上的妖魔鬼怪作亂,等風稍停歇點兒了,他就趕緊駕著船離開了。
小伙兒講得有聲有色,講到駭人之處,他還忍不住比畫起來。木屋里的燭光微弱,整個屋子昏昏暗暗的,聽完打魚小伙兒的奇遇,當鋪兩個伙計心里頭直打鼓,竟有這種事,難不成世上真有妖魔鬼怪?
兩人剛想再問,忽然一陣冷風吹來,吹熄了燭火,緊接著兩只大手從黑暗中伸了出來,將兩個伙計的嘴巴鉗住。他倆剛想掙扎,忽然覺得腰間一涼,什么東西扎了進來,痛得渾身直打哆嗦。
“抬到外面,丟海里去喂魚!”黑暗中一個低低的聲音響起,打魚的小伙兒驚恐地大叫:“你們、你們是誰?”
沒人回答,只聽得有人進了屋,把什么東西搬了出去,沒過一會兒,蠟燭重新被點亮,一個眼角有刀疤、神態(tài)猙獰的人出現(xiàn)在小伙兒面前,正是縣長的師爺。他拾起掉落的六顆金珠,挨個兒打量,口中喃喃:“好看,真好看?!?/p>
師爺越看越覺得這金珠自己在哪兒見過似的,偏偏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他開口問小伙兒:“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丁三。”丁三好似被嚇傻了,聲音愣愣的,“他們、他們?nèi)ツ膬毫???/p>
師爺忽然高聲喝問:“他們?誰是他們?哪里有他們?”
丁三低下了頭,黑暗中,他的兩眼仿佛熊熊燃燒,怒不可遏,卻只縮著一言不發(fā)。不多時,又有兩個兇神惡煞的壯漢走了進來,他們腰間別著刀,手上染著血,通紅通紅的。
師爺朝丁三冷笑:“跟我們走一趟吧!”
不顧丁三的掙扎,三人一路挾持著丁三,走小道悄悄回到了縣長府中。
此時縣長府里的客人都已經(jīng)散了,縣長陳慈坐在大堂中央,丁三被師爺一把推到堂中。
師爺將情況細細稟報,陳慈兩眼放光:“小子,再給我說說那個島!”丁三又重復(fù)了一遍,陳慈聽了,凝神問:“你是說,那島上空忽然紅云匯聚,像火燒著似的?那你可曾聽見什么聲響?”
丁三雞啄米般點頭:“你怎知曉?我聽到有許多打雷般的聲響,我還以為是天空燒開了一個窟窿,什么東西掉下來了呢!”
陳慈“哈哈”一笑:“是真!是真!”原來他常年在海上討生活,曾見識過幾次海島火山噴發(fā)的情形,與丁三說的一般無二。一個只在附近海域打魚的小漁民,哪能有這樣的見識?除非他真的見過!
陳慈顯然信了小伙兒的話,他問:“還記得去那島的路線嗎?”
丁三點頭如搗蒜:“記得,記得!我本打算回去……這個、這個……”
陳慈心中了然,任誰見了這么個島,恐怕也會再回去一探的,他一拍椅子扶手,下令道:“來人,帶他下去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咱們就整裝出發(fā)!”
一個壯碩的漢子拉扯著丁三出了大堂,師爺這時才將一油包的金珠掏出遞給縣長。
陳慈接過來,雖只有六顆,拿在手里卻也覺得沉甸甸的。他捻起一顆金珠,也覺得甚是眼熟,竟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
師爺疑惑道:“縣長,這金珠是從何而來的?聽說南海里有座火山,能從地下噴出鐵水,難不成,這金珠也是從火山底下噴出來的?”
陳慈卻沒理會他,這金珠子他越看越眼熟,忽然,他神情一變:“這是……”他立即站起來,趕緊帶著師爺,急匆匆回了內(nèi)院,從床下拉出一個鐵箱。
翻開鐵箱,里頭是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匕首、頭骨,甚至有干癟的真人臉皮,這是陳慈多年海盜生涯里積累的戰(zhàn)利品。他在里頭翻翻搗搗,不多時就掏出一個半黑半黃的圓珠子。
“這是……”師爺也驚了,他終于想起自己在哪兒見過金珠了!
這半黑的圓珠子,正也是一顆金珠,只是在船上放得久了,受了雜質(zhì)腐蝕,才顯得發(fā)黑。
陳慈忽然眉頭皺成“川”字:“這是巧合,還是陰謀?”
原來,這半黑的圓珠子,是半年前陳慈在一次劫船中得來的戰(zhàn)利品,而那回他搶的不是別人,正是省里的軍閥頭子白閻王。
當時,陳慈他們?nèi)允撬飞细覛⒏移吹膼悍?,有一回打聽到白閻王為了討好洋鬼子,搜刮了一船的金子,準備送去買軍火。陳慈跟弟兄們一合計,當晚就定下了計劃,干了這一票就金盆洗手,享受榮華富貴去。第二日,他們踩好點,打探清楚線路,就沿途埋伏起來。
大軍閥的金子本不好搶,可是他們這趟行動卻很輕松,原因是那船上居然多是老弱婦孺,壓根兒不像運金子的。然而,上了船之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哪里有什么金子?這船上載的大箱子里頭,居然都是花崗石!只有一個眼尖的年輕海盜,在一個船甲板縫里發(fā)現(xiàn)了一顆金珠子。
當時陳慈還以為自己中了埋伏,氣得直咬牙,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光了船上的老弱婦孺,然后一把火將整艘船給點著了。
眼看著燃燒的火船一頭扎進大海深處,但“埋伏”卻始終沒出現(xiàn),他們才發(fā)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回去之后一打聽才知道,白閻王手底下有個軍官,不滿白閻王對洋人卑躬屈膝,搶了金子,帶著全家人,去投奔了革命黨。
陳慈依稀記得,在船上時,的確有人提到自己是白閻王手下的軍官,求他放過船上的婦孺。陳慈當然沒放過他,連同他的老婆、女兒都沒放過。
只是金珠怎么會只有一顆?其他金子總不能不翼而飛吧?無論陳慈怎么打聽,卻都沒了消息,但他經(jīng)過了這么件事,才厭倦了在刀口上混飯吃,于是金盆洗手了。
后來,陳慈故意從白閻王那兒買了個縣長,他曉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的道理,卻不承想,今日竟然又見到了一模一樣的金珠。難道當年的事被白閻王發(fā)現(xiàn)了,他要來報復(fù)了?
師爺在一邊悄聲說道:“縣長,弟兄們手腳利落,整船都燒沒了,誰能知道是我們干的?也許是個巧合!”
陳慈想不通:“那小漁民……有問題嗎?”
師爺確定地說:“就是個撿了便宜的蠢貨,我們到的時候,那小子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都快尿褲子了呢!”
難不成那個軍官提前將金子轉(zhuǎn)移到了別的地方?比如,一個荒島!陳慈越想越肯定,他立即下令:“咱們?nèi)硕?,明日就找條船,探一探那‘金子島去!”
到第二日一早,陳慈仍在睡覺,忽然縣衙門外“砰砰砰”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緊接著師爺闖進來:“縣長,白家來人了!”
陳慈聞言,一下子驚醒,從床上蹦了起來:“白閻王?”
“不,是他那個不成器的侄子‘白鼠狼!”
白鼠狼當然不是人名,他真名叫白三郎,是白閻王的侄子。白三郎在平城有許多產(chǎn)業(yè),白氏當鋪就是其中之一,因為他仗著白閻王的威勢,在平城作威作福,無法無天,所以私底下老百姓都叫他“白鼠狼”。
陳慈心想著,自己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來做什么?難不成真是白閻王派他來算賬的?陳慈穿好衣服,來到大廳,發(fā)現(xiàn)堂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一臉富態(tài)的中年人,想必他便是白三郎,他身旁還有個掌柜打扮的人侍立著。
陳慈暗想來者不善,臉上仍鎮(zhèn)定自若:“白老爺,不知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你就是新來的縣長?”白三郎瞪了他一眼,忽然一拍桌子,“陳縣長,你好大的膽子!”
陳慈臉色一沉,皮笑肉不笑:“白老爺?shù)轿疫@兒來興師問罪,才是真正大膽!”
白三郎身旁的掌柜大喝:“大膽!你不知道白老爺是誰嗎?敢這么對他說話!”
陳慈冷冷一笑并不答話,他們兄弟一伙既然連白閻王的金子都敢搶,那白閻王的侄子又有啥可怕的?
白三郎搖頭晃腦:“你身為縣長,居然知法犯法,你簡直愧對平城百姓!”
“不知我犯了什么法?”
“殺人!”
好一會兒,陳慈才聽明白。
原來,白三郎旁邊那掌柜正是錢理,他昨日到白府匯報消息,白三郎一聽有金珠,就想起半年前白閻王丟了的那船金子,那批金珠,可還有他的份呢!
當時這金子被白閻王手底下一個軍官帶走,到后來也沒聽說去向,白閻王曾經(jīng)四處遣人去搜捕那個背叛的軍官,可那軍官一家人都像消失了似的,無影無蹤,各碼頭也沒有船只靠岸的消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現(xiàn)在,金珠又有消息了,白三郎豈肯罷休?本打算等著錢理派出去的兩個伙計帶回點消息,沒想到那兩個伙計壓根沒再回當鋪,白三郎正覺事有蹊蹺,又聽聞城中縣長的宴會上,有人提起一個布滿金珠的金子島。這下,他坐不住了,莫不是那打魚的小子把消息漏給了縣長?
白三郎心里一琢磨:早聽說這新來的縣長不是省油的燈,這事八成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自己派出去的那兩只螳螂,定是早讓縣長這只老黃雀給宰了!這會兒,老黃雀一定扣著蟬不放,想一個人吃獨食呢!我呸!我白家的金子還能再次落入別人的口袋?
白三郎又氣又急,所以一大早就借著兩個伙計的死打上門來了。
白三郎好一頓牢騷,陳慈聽罷才想起,昨天師爺說順道解決了兩個礙事的人,他既松了口氣,又暗呼倒霉,白三郎不是來追究當年劫案的,可惹上了他,就跟惹上蒼蠅似的,沒完沒了!
陳慈想了想,沒好氣地說道:“白老爺,聽你這一面之詞,如何斷定人是我殺的?拿不出證據(jù),你就是在誣告!”
白三郎氣樂了,威脅道:“實話告訴你姓陳的,金子島的事,我都知道了,這金子島不是你能吞下的!你這官兒是買的吧?倘若我將此事上報到叔叔那里,保管你這個縣長當?shù)筋^!”
陳慈心中一“咯噔”,如果這事兒捅到白閻王那里,保不齊自己就有可能露餡兒!然而,他也算是聽出了這白三郎話里的意思,奸笑道:“白老爺,你莫非不想報告白都統(tǒng)?怕也想發(fā)一筆橫財吧?”
“你——”
白三郎被戳中心事,他雖是白閻王的侄子,但白閻王對他可不那么上心,如果叫白閻王知道了這金子的事,白三郎怕是休想拿到一分錢了。
這兩人一個貪心想昧下白閻王丟掉的金子;一個擔心劫船的事泄露又舍不得金子,兩方都是囂張跋扈的主,誰都不肯讓步,一時間大眼瞪小眼,火藥味越來越濃。
眼看陳慈要伸手入懷,掏出槍來,忽然,一聲清越高亢的唱戲聲從外頭傳了進來。
陳慈壓下怒火問師爺:“師爺,這是誰在唱戲?”
“是昨夜那個戲班的戲子!”
陳慈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昨夜還叫了個戲班子進門,不禁問:“他唱的是什么?”
師爺仔細聽了聽,說道:“他唱的是‘將相和的故事!”
陳慈壓根沒讀過書,犯起糊涂:“將相和?”
“是啊,縣長你聽,他正唱到大將軍廉頗負荊請罪一段。這藺相如和廉頗,都是古時一國的鼎柱之才,廉頗嫉妒藺相如才干,處處跟他對著干,藺相如卻總是謙讓他。廉頗知道后,問別人,藺相如為何處處謙讓他。別人告訴他,藺相如說他倆都是國之重臣,兩虎相爭,兩敗俱傷,國家就完了。于是廉頗便負荊請罪,二人合力,將國家治理得甚是繁華?!?/p>
師爺也只是粗通文墨,所以說得通俗,但在陳慈聽來,卻是振聾發(fā)聵,他和這白三郎,豈不是好比藺相如和廉頗?
他二人斗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到頭來卻一無所獲,這么賠本的買賣,是個聰明人都不該做。負荊請罪不必,但雙方聯(lián)合,共同富貴,卻勢在必行??!
想到這里,陳慈按下心頭的怒火,耐著性子與白三郎繼續(xù)交涉;白三郎也退讓了一步,二人從早上一直談到正午,終于狼狽為奸達成協(xié)議,約定共同帶人出發(fā)去金子島,對半分金。
為免夜長夢多,二人決定即刻出發(fā)。白三郎的生意大,特意遣人調(diào)了艘小型商船,再帶上七八個健壯的仆從,便和陳慈這邊的一隊人一塊兒出發(fā)了。
船駛出碼頭,很快就進入碧波無際的大海。白三郎和陳慈除了分出幾人駕船,其余都站在左右兩邊彼此戒備著。反倒是丁三,這會兒得了自由,他被安排在船頭,給舵手指揮方向。
太陽漸漸落下,星辰閃現(xiàn),陳慈命令人點上油燈,厲聲問丁三:“還有多久?”
丁三隨口回答:“快了!”
陳慈皺眉道:“現(xiàn)在天也暗了,你到底記不記得路線?”
也許是幾個月沒在水上活動,自從一出碼頭,陳慈心里頭就一陣陣地發(fā)慌,他暗暗后悔,這樣出海太草率了。
丁三趕緊躬身,回道:“記得,記得,我自然記得,我是照著星星來辨路的!”
陳慈略微有點奇怪,一個漁民也懂得這些?他不安地瞟了白三郎一眼,白三郎帶的人腰間也是鼓鼓囊囊的,顯然都帶了槍,陳慈的心揪得更緊了。
其間,丁三不時就讓舵手調(diào)整一下方位,就這樣又過了好幾個時辰,也許是距離目的地近了,他指揮得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
此時已近子夜,因為是月初,所以船上除了星星點點的油燈,什么也看不見,朝大海深處望去,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忽然,船猛地震動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東西。
“怎么回事?”白三郎一下從瞌睡中驚醒,站了起來。
丁三站在船頭,那兒燈光微弱,突然,黑夜中不知何處,傳來“砰”的一聲槍響,丁三竟像中槍了似的,一頭從船上栽了下去,“撲通”摔進水里。
這一槍讓船上的人劍拔弩張,個個都拔出了槍,對準對面的人。
“誰開的槍?是不是你!”白三郎厲聲質(zhì)問陳慈,他心里到底也是有點兒怕了。
陳慈還沒回答,又是幾聲槍響,竟將船上僅有的幾盞油燈全都打滅了!
只聽黑暗中,有個聲音喊道:“弟兄們快開槍!宰了這白鼠狼,金子就全都是咱們的了!”
白三郎大驚失色,這分明就是陳慈的聲音!
緊接著接二連三響起了槍聲,白三郎急得大喊一聲:“開槍!快他娘開槍!”
頓時火光此起彼伏,子彈橫飛,又過了不多會兒,船上的槍聲變得零零散散,到最后終于一聲也沒了。
忽然,黑暗中一個罐子被丟在了甲板上,一簇濃烈的火焰躥了起來——這是一個油罐!
突如其來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橫尸遍地的甲板,此時甲板上別說站著的人,就是能喘氣的也沒幾個了,白三郎腦門上被鑿了個碗大的破口,早已死得透透的。陳慈呢,大腿和腹部中了槍,躺在地上不能動彈。
“是誰?究竟是誰害我?”陳慈凄厲地嘶吼。原來,剛剛在黑暗中發(fā)出的那個聲音壓根兒不是他的,是有人故意挑撥他們!
船沿上忽然伸出一只手,有人抓著船側(cè)木板跳了進來,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是你?是你這個賤民……”
這三人,其中兩個臉上蒙著黑布,另外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正是丁三!
此時丁三腰板挺得筆直,像根槍桿子似的:“陳縣長,別來無恙!”
“你害我!你為什么害我?”
丁三旁邊一個蒙面人“撲哧”笑出了聲:“為什么?陳縣長,你海盜出身,作惡多端,早該想到有今天的。”
陳慈聽他聲音有點耳熟,哆嗦著問:“你又是誰?”
蒙面人摘下面罩,陳慈兩眼睜得斗圓:“戲班主!”
此人正是為陳慈唱戲的那個戲班班主,他身旁的人也摘下面罩,竟是那個唱戲的戲子!
陳慈凄涼一笑,漸漸明白了:“剛才是你學我聲音說話,挑起我和白三郎之間惡斗……”
那戲子笑瞇瞇,故意學著陳慈的聲音說道:“在下也就這一嘴的口技管用,陳縣長請了!”
原來,他們早已算計好了,丁三指揮舵手劃船時,每隔一段,便讓船偏離一點方向,看似一直在前行,實則是按著丁三的路線走,一直到了約定的地點,恰與乘著小漁船的戲班主他們相遇。
等兩船相遇,戲班主兩人便順著船沿爬了上來,故意空放一槍,讓丁三借機躍入水中,緊接著打碎油燈,讓戲子學著陳慈的聲音大喊,放槍迷惑眾人。黑暗之中,陳慈與白三郎雙方連遭變故,自然是難分敵我,只能自相殘殺了。
戲子瞇著眼譏笑道:“陳縣長自視甚高,午時,我剛一唱‘將相和這出戲,你便入了我的圈套。你可知道彼時我心中真正想唱的,卻是一句‘一丘之貉才對,你竟恬不知恥,自比廉頗、藺相如,你不中計,誰中計呢?”
陳慈氣得咬牙切齒:“卑鄙!現(xiàn)在白三郎也死了,你們以為白閻王會放過你們?”
戲班主與戲子對視一眼:“白閻王?自然會有人對付他!更何況,害了白三郎的人,可是你陳縣長呀!”
陳慈心中一顫,這人說得一點兒不錯,他不禁問道:“你們到底是誰?”
“陳縣長,你到現(xiàn)在還猜不出我們的身份嗎?你和白三郎,是平城里的兩只老虎,一個作惡多端,一個魚肉鄉(xiāng)里,若不除掉你們,平城的百姓怎會有安生日子?平城怎能得到解放?”
陳慈這下全都明白了,驚恐道:“你們是革命黨!”
戲班主道:“還得多謝陳縣長把我們的‘行李也搬去了府中,我想此時,咱們的弟兄也該徹底解放平城了吧!”
陳慈滿臉苦澀,他明白了,那行李里放的定然不是高蹺戲服,而是軍火武器!
“厲害,厲害!僅憑三個人,就讓我們兩隊精銳全都折在這里,想必那個滿是金珠子的島也是假的吧?丁三啊丁三,想不到我陳慈一輩子縱橫水道,最后居然會栽在一個小漁民的手里!”
戲班主冷笑一聲:“漁民?他可不是漁民,若非他出謀劃策,我們怎可以如此兵不血刃就成功,那滿是金珠子的島……也不是假的,我就親眼見過!”
陳慈瞪大了眼睛:“什么?”
戲班主戲謔道:“只可惜,那滿島的金子,早就做了我革命軍的軍餉!”
這時丁三才終于說話了:“陳縣長,你可還記得,半年前被你們屠殺殆盡的那艘船?”
“你怎么知道?”
“你們只當那艘船是白閻王運金子的,可其實那艘船只是個幌子,真正的金子早已被轉(zhuǎn)移到一個秘密海島之上,這便是那金子島的由來?!?/p>
“竟真是如此?可船上的婦孺……”
丁三怒目圓睜,咬牙道:“他們……都是我的家人!”
原來,丁三本名丁淺丘,家中排行老三,他父親丁厲曾在白閻王手下做事,因看不慣白閻王賣國求榮,丁厲暗中投奔了革命黨。
當白閻王要拿金子向洋人買軍火時,丁厲將金子暗中掉包,送到了一處小島上,再假借運送金子的名義,偷偷將家中老小都送上船,準備就此遠走高飛。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陳慈這膽大包天的海盜打上了他們的主意,最終一家老小盡數(shù)葬身于大海。
丁淺丘一把拉開自己的衣襟,將后背露了出來,只見他背部皮膚滿是燒傷的疤痕。
“當日,我正好鉆進船中一處暗格,躲過了你們的屠刀,到后來你們放火時,我整個背部都燒著了,只是想到大仇未報,咬碎了牙齒也沒發(fā)出一點兒聲音。我眼睜睜看著我父慘死,我母遭辱,你們連我方才七歲的小妹也不放過!老天讓我活了下來,便是讓我今日來取你狗命,為我一家報仇!”
說罷,丁淺丘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走上前一下扎進了陳慈的心口,將他釘在了船上,陳慈痛得意識模糊,慘叫不停。
“你不是想去那金子島嗎?我說過,那島上火紅火紅的,好似晚霞一般,等整艘船燒起來,你便能看到了……”
隨著數(shù)個油罐砸在船上,整條船像是被火龍吞了進去,燒成了一個大火球,竟真的將水面照得如同晚霞一樣。
丁淺丘眼泛淚花站在小漁船上,身旁戲班主安慰他:“小丁,這回你立了大功,也終于報仇雪恨,等這次事了,你暫且回去好好歇息吧!”
丁淺丘抹干眼淚,搖搖頭,道:“隊長,我不能休息。這天底下還有千千萬萬的人跟我一樣,他們都是咱們的同胞,民族復(fù)興尚未成功!”
三人相視一眼,齊聲喊道:“眾志成城,同心協(xié)力,打倒軍閥,民族復(fù)興!”
質(zhì)樸而堅韌的口號在燃燒的火船旁久久回響,就像新時代的號角聲。
(發(fā)稿編輯:丁嫻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