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忠軍

誰說我沒用

都說人忙的時候覺著累，可要真閑下來，心里也發(fā)慌。石老漢最近就閑得慌。他兒子是個養(yǎng)雞大戶，前不久養(yǎng)雞場得到了政府扶植，擴大了規(guī)模，操作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過去人工操作，石老漢還能幫幫手，現(xiàn)在都是電腦操作，石老漢有勁使不上，急得團團轉(zhuǎn)。

這天，兒子從養(yǎng)雞場回來，發(fā)現(xiàn)石老漢正坐在院子里，一邊哼著梆子腔，一邊拾掇著不知從哪兒找出來的籮筐和扁擔(dān)。兒子愣了一下，問：“爹，你在這兒干嗎呢?”

石老漢頭也沒抬地說：“我打算幫你忙呢。”

兒子指了指地上的東西：“爹，你拿這些東西怎么幫我啊?”

石老漢把頭一抬，樂呵呵地說：“你的養(yǎng)雞場現(xiàn)在都是電腦操作，我插不上手。但總這么閑著，我也憋得慌，想來想去，還是干我的老本行，幫你賒雞娃吧?！?/p>

什么?賒雞娃?兒子一聽，笑了，說：“爹，我們養(yǎng)雞場早就不怎么賣雞娃了。再說，現(xiàn)在賣雞娃，都是合同說事，先交定金，現(xiàn)金交易，哪有賒銷的?你那賒雞娃的老古董早過時了!”

兒子說的也沒錯。賒雞娃，已經(jīng)是三十多年前的老皇歷了。那時，每到開春，便有人挑著剛出炕的雞娃，走村串巷，拉著悠揚的長腔大聲吆喝：“賒雞娃了——賒雞娃了——”村民們聽著音兒便圍了上來，賒走雞娃。等到秋天，賒雞娃的人便拿著賬本，到各村收錢。雖然賒走雞娃的人不用簽字畫押，但很少有賴賬的。石老漢當(dāng)年就干這個營生。不過，這種古老的買賣方式如今已逐漸絕跡了。

一聽兒子譏笑自己，石老漢生氣了，把眼一瞪，說：“老古董?老古董怎么啦?別看你們搞買賣，又是合同，又是定金什么的，還老是鬧摩擦、打官司。那時候賒雞娃，沒現(xiàn)在這么多遭道，可從來沒有賴賬的?！笔蠞h數(shù)落了一頓，見兒子悶不作聲，最后又說了一句，“我也知道，這么大的雞場，靠我這樣零星賒銷，也頂不多大事。我撿起賒雞娃的老古董，就是想找找當(dāng)年的感覺?！?/p>

當(dāng)時，兒子正為雞場人員招聘的事煩心，顧不上跟老爹抬杠，心想，人老了，總是愛懷舊，既然老爺子想重溫舊夢，就隨他的心意好了，于是，便答應(yīng)了父親的要求。

干起老本行

第二天，石老漢從雞場里帶了幾百只雞娃，裝上籮筐，挑起擔(dān)子就出發(fā)了。

別看石老漢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一挑起雞娃擔(dān)子，似乎回到了幾十年前，渾身是勁。他來到一個村子里，亮起了大嗓門，吆喝起來：“賒雞娃了——賒雞娃了——”

石老漢的吆喝聲，驚動了村里人。年紀(jì)大的聽到久違的吆喝聲，感覺很親切。年輕人也都覺得很好奇。不大一會，石老漢的雞娃擔(dān)子周圍就擠滿了人。一些年輕人，帶著疑惑的目光，議論紛紛：賣雞娃賒賬?哪有這樣的好事?不會是騙子吧?

這種情景讓石老漢感到很失望。過去，可不是這樣啊，只要一吆喝，大家都來挑選雞娃，還有的端茶送水，幫著記賬，真是其樂融融?？裳巯?，那種氣氛卻找不到了。

看到賒雞娃的人不多，石老漢就給年輕人上起了課，說過去賣雞娃，大多數(shù)都是用這種方式，不信，問問村里上年紀(jì)的人。村里的老年人也幫著石老漢說話。最后大家終于相信，石老漢并不是騙子，賒雞娃是一樁便宜買賣，于是，都爭先恐后挑選起雞娃來。最顯眼的是一個穿皮夾克的年輕人，竟然一下子賒了100只。

石老漢不識字，不會記賬，他就請村里人找來一張紙，寫上賒雞娃人的名字和賒雞娃的數(shù)量。還解釋說當(dāng)年賒雞娃他就是這樣做的。

就這樣，石老漢的幾百只雞娃，很快就在這個村子賒銷完了。

石老漢掖起賬本，挑起空筐，哼著梆子腔，正準(zhǔn)備出村，這時，一個老漢悄悄地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對他說道：“老哥啊，你這樣賒雞娃，可要小心，你就不怕有人賴賬?”

石老漢倒很豁達，呵呵一笑：“不就是幾只雞娃嘛，就是賴賬也不值幾個錢。再說，也能讓我找找當(dāng)年的感覺。”說罷，哼著梆子腔，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這個村。

第二天，石老漢又挑著雞娃，來到了另一個村，按照同樣的方法，將雞娃賒了出去。

特殊的考卷

右老漢天天挑著雞娃四處賒銷，兒子明知道，這些賬不一定要得回來，但也沒多說什么，心想，這么大的雞場，也不在乎這點損失，只要能讓父親高興就行。

可是，事情沒像兒子想的這么簡單，石老漢賒了幾天雞娃，又來為難兒子了。這次，石老漢非要干涉人員招聘的事。

原來，這些日子，兒子遇到了一個難題：有個叫尤華的小青年非纏著要到雞場工作，而且要當(dāng)雞場的采購。要是一般人兒子好應(yīng)付，想用就用，不想用拒絕就是了?？墒牵热A是畜牧局長的外甥，總打著舅舅的旗號，不那么好打發(fā)。

但采購畢竟是個重要崗位，兒子對尤華的人品又不了解，所以這件事一直拖著，做不了決定。

這夫，尤華又來雞場，纏了兒子半天，石老漢在隔壁隱約聽到了兩人的說話。尤華走了之后，兒子又發(fā)起愁來，悶著頭在屋里來回踱步。這時，石老漢來了，問兒子道：“剛才那小伙子是不是鬧著要當(dāng)采購?”

兒子點點頭，接著說出了自己的難處。

石老漢想了想，說道：“要說這事也好辦，一個人的品行啥樣，出道題考考他不就行了?”

考人品?人品咋考?兒子一聽，就知道爹說的是外行話，苦笑了一聲，說道：“招聘人的事，你不懂，就別摻和了!”

石老漢卻是不依不饒，和兒子較起了真，說道：“考文化知識，我不懂，可考人品這事，我還真得當(dāng)一回考官。”

父親要當(dāng)考官?兒子更驚訝了，瞪著眼看了父親老半天，說：“你不是糊涂了吧?你大字不識一個，這考官你怎么當(dāng)?”

石老漢得意地笑了笑，說：“這事你交給我就是了，三天以后，我保證把答好的考卷交給你?！?/p>

兒子為難地?fù)u了搖頭，但看老人這么固執(zhí)，沒辦法，只好假裝順從，隨口說道：“好，好，好，只要你高興，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吧?！?/p>

兒子讓父親當(dāng)考官，只是應(yīng)付一下老人，并沒當(dāng)回事?？墒蠞h卻當(dāng)真做他的考官去了。

過了兩天，石老漢找到兒子，將兩張紙交到兒子手里，說：“這就是我出的考卷，那個小伙子是不是叫尤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把考卷做好了，你看答案吧?！?/p>

兒子接著一看，天哪，這是什么考卷啊?兩張紙全是賒雞娃的賬單。

石老漢見兒子不明白，把賬單從兒子手里要過來，分成了兩份，再遞給兒子，說：“這兩份賬單一對照，你就明白了?！?/p>

兒子接過來細細看了看，發(fā)現(xiàn)兩份賬單上的賒雞娃的戶主一樣，只有賒雞娃的數(shù)量稍有差別。就問父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老漢這才說出事情的原委：尤華所住的村子，正是石老漢賒銷雞娃去的第一個村子。那次一下子賒了100只的“皮夾克”，不是別人，正是尤華?？吹接热A來纏兒子當(dāng)采購，石老漢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于是，就想出了一個考察他的主意。他又一次來到尤華所在的這個村子，謊稱原始賬單弄丟了，讓村干部在大喇叭上通知，讓賒雞娃的人重新報一次賬。這一報賬不要緊，講信用的人照實報了賬，心眼不實的人就玩起了貓膩。尤其是尤華，原本就沒打算養(yǎng)雞，當(dāng)初賒雞娃就只是想占個便宜。所以，石老漢一離開村子，他立即低價把雞娃倒賣了出去。現(xiàn)在看到石老漢把賬本丟了，非常得意。村干部通知他去補賬，他不好意思拒絕，但卻把100只報成了10只?？伤f萬沒想到，不知不覺充當(dāng)了石老漢的“考生”。

兩份賬單一對照，尤華的為人一清二楚。兒子掂量著手里的特殊“考卷”，滿臉驚喜，望著父親，嘿嘿一笑，說道：“我的老爹爹，真沒想到，這賒雞娃的老古董還真派上大用場了，您放心，招聘這件事我也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