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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曉聲受難生涯的五個時期

        2018-08-31 10:21:04王彬彬
        揚子江評論 2018年3期
        關鍵詞:高曉聲河口老師

        王彬彬

        1946年春,中共在蘇北根據地淮陰創(chuàng)辦華中新聞專科學校。1949年5月,學校遷移到無錫,更名蘇南新聞專科學校。到蘇南后,首屆招生250人①,高曉聲是其中之一,時年21歲。1950年4月,高曉聲從蘇南新專畢業(yè),被分配到蘇南文聯籌備委員會。此后兩年間,在蘇南文聯從事編輯和創(chuàng)作工作②。高曉聲在《三上南京》一文中說:“我第二次來南京是1953年元旦,這時候我已經是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了?!贝撕笪迥觊g,高曉聲在江蘇省文化局和江蘇省文聯任職,生活在南京。1958年,高曉聲被遣送回鄉(xiāng)?!度夏暇分姓f:“我記得,這一次離開南京的時間是1958年3月10日早晨”。又說:“經過了二十一年零十三天,即到了1979年3月23日早晨七時,我第三次來到了南京?!雹?/p>

        從1958年3月10日到1979年3月23日,高曉聲生活在家鄉(xiāng)常州武進縣。這是大家都知曉的。但是,對高曉聲在這二十一年間的具體生存狀況,人們的認識卻是普遍模糊的。許多高曉聲的研究者,都以為這二十一年,高曉聲一直在務農,一直忙碌在田間地頭,與文學徹底絕緣了,但這實在是誤解。而這種誤解,卻往往成為研究的前提和立論的根據。

        實際上,在這二十一年間,高曉聲真正在田間地頭度過的時光并不算很長,而這期間,也并未與文學完全絕緣。

        大體上,可以把高曉聲的這二十一年分為五個時期。

        1958—1962年,是第一個時期。這四年左右的時間,高曉聲是真正的務農者,與其他的人民公社社員一起在田間地頭從事體力勞動。

        1962—1968年,是第二個時期。1962年2月,高曉聲被分配到常州地區(qū)武進縣三河口中學任教,先是代課,很快轉為正式教師。1968年春,又被批斗、掛牌游街。到了1968年冬天,被押往三河口梧崗大隊勞改。

        1968—1970年,是第三個時期。1968年冬高曉聲被押在三河口梧崗大隊勞動改造,一直到1970年元旦。這期間,高曉聲又恢復了田間地頭的勞作生活。只不過身份與剛回鄉(xiāng)的那幾年不同了,已經是正式教師。

        1970—1972年,是第四個時期。1970年元旦后高曉聲從梧崗大隊回到三河口中學。雖然有正式教師身份,但還不能正式上課,只能在學校做勤雜工。

        1972—1979年,是第五個時期。1972年被公社從中學借調到菌肥廠從事技術工作,一直到1979年春天離開常州回到南京,高曉聲都在菌肥廠工作。

        下面把高曉聲這五個時期的主要行跡做些敘述。

        第一個時期:1958—1962年

        這一時期,高曉聲生活中首先值得說的,是短暫的第一次婚姻。

        如果讀過高曉聲的長篇小說《青天在上》,就能夠對高曉聲的第一次婚姻有很好的了解?!肚嗵煸谏稀冯m然不是自傳,但自傳性無疑是很強的。讀《青天在上》,也能對高曉聲被遣送回鄉(xiāng)后數年間的生存狀況有相當了解。小說中的男主人公陳文清,很大程度上就是高曉聲自己,而陳文清的妻子周珠平就是高曉聲的第一任妻子鄒珠萍。高曉聲自己說過《青天在上》的“創(chuàng)作素材很多就出在我和亡妻鄒珠萍身上”④。

        關于高曉聲與鄒珠萍的相戀愛和相結合,有幾種不同的說法。高曉聲老友和摯友陸文夫在《又送高曉聲》中,談及1957年的高曉聲時,說:“高曉聲那時有一位戀人,好像是姓劉,我見過,生得瘦弱而文靜。兩個人是同學,相戀多年但未結婚,其原因是女方有肺病,高曉聲自己也有肺病,不宜結婚。此時大難降臨,高曉聲便以閃電的方式把關系確定下來,以期患難與共,生死相依,企圖在被世界排斥之后,還有一個窩巢,還有一位紅塵的知己。人總要有一種寄托才能活下來,特別是知識分子。”⑤

        高曉聲蘇南新專的同學、畢業(yè)后又是同事的陳椿年在《憶記高曉聲》中說,1955年底他和葉至誠奉命趕寫一個劇本,寫完一幕,省話劇團便排演一幕。后來又隨團進京會演。這進京會演應該是1956年的事。陳椿年從北京回來,便在醫(yī)院的病房里見到了高曉聲的戀人:“我從北京回來,聽說高曉聲生病住院去了,便去看他。在病房里見到一個瘦瘦的怯生生的姑娘小周(鄒),也是病員。高曉聲得的是肺病,在那個醫(yī)院里住了很長時間,后來便和小周(鄒)好上了?!雹?/p>

        陸文夫說高曉聲的戀人“好像是姓劉”,顯然是記憶有誤,而陳椿年也記不準到底是姓周還是姓鄒。陸文夫說高曉聲與鄒珠萍本來是同學,由同學發(fā)展為戀人,而陳椿年則說兩人是在醫(yī)院里相識,由病友發(fā)展為戀人。

        由高曉聲堂弟高明聲口述、呂芹龍整理的《二十二年的艱難歲月》中,高明聲說:“我堂兄高曉聲生平有二次婚姻經歷。他第一個情侶(老婆)是他們倆同在南京醫(yī)院看病住院期間巧遇、結識、談上的。那時他剛被戴上‘右派帽子,精神受挫,仕途冷落,所以說他倆的婚姻也真是緣分。他倆是三次巧合結成情侶的:一是在同一醫(yī)院看??;二是都是患上肺病;三是同鄉(xiāng)人。大有同病相憐、患難與共的意味,更有一種情投意合、一見鐘情的愛慕。高曉聲當機立斷,把她從南京接回常州自己的老家,悉心照料,養(yǎng)病康復,在村上借了一間五步屋的小房子,作為新房安家。他倆很親熱,相敬相愛,互不嫌棄。高曉聲口口聲聲叫她珠珠,后來我才知道珠珠是她的小名,她的真實姓名叫鄒珠萍,是常州薛家王華村人,她是當教師的,知情達理,平易近人,惹人喜歡。她有二條很長、烏黑發(fā)亮的辮子,嬌好的臉孔,端莊文靜,人見人愛?!雹?/p>

        比較起來,高明聲的說法最可靠。高曉聲與鄒珠萍都是常州人,但并非同學,是同在南京醫(yī)院住院時認識的。在南京的醫(yī)院里,兩個常州人容易親近,遂由親近變?yōu)橐缿?。所以,這是病房里產生的愛情,是病之花。在那時,肺結核還是“絕癥”,死亡率是很高的。所以,這愛情一開始就帶著死亡的氣息。

        陸文夫在《又送高曉聲》中說,1957年,高曉聲受到猛烈批判,而在批判斗爭進行得十分激烈時,高曉聲突然失蹤,沒有任何人知曉他究竟去了哪里。大家都懷疑高曉聲跳崖或投江了,“那時候,南京的燕子磯往往是某些忍辱而又不愿偷生者的歸宿之地”。但葉至誠叫大家不必緊張,他相信“高曉聲是不會自殺的”。幾天后高曉聲出現了,當然受到“厲聲責問”,而高曉聲答曰回家結婚去了。高曉聲與鄒珠萍都患有肺結核,在那時要結婚是有困難的,起碼醫(yī)生會不建議結婚。如果沒有高曉聲的突然落難,婚姻肯定不會來得這么迅速,甚至終于沒有結婚也未可知。是高曉聲的突然落難,讓渴望的婚姻立即變成現實。當高曉聲低頭接受批斗時,萌生了立即結婚的想法,并很快下定了立即結婚的決心。兩人都患著“絕癥”,是不宜結婚的原因。然而,如果換個角度想想,兩人都患著“絕癥”,不也可以成為應該立即結婚的理由?陸文夫又說:“高曉聲個性很強,他習慣于逆向思維?!雹喔邥月暤倪@種逆向思維不但影響著自身的生活態(tài)度和人生選擇,也在筆下的人物身上體現出來?!蛾悐J生上城》中,陳奐生花了五元錢住一晚招待所,心痛不已,這是常規(guī)思維在起作用。然而,陳奐生終于心里一亮,拍著大腿轉悲為喜了:“他想到此趟上城,有此一番動人的經歷,這五塊錢花得值透。他總算有點自豪的東西可以講講了。試問,全大隊的干部、社員,有誰坐過吳書記的汽車?有誰住過五元錢一夜的高級房間?他可要講給大家聽聽,看誰還能說他沒有什么講的!看誰還能說他沒見過世面?看誰還能瞧不起他,唔!……他精神陡增,頓時好像高大了許多?!蔽乙詾椋≌f家塑造的人物,其精神深處總與創(chuàng)造者自身的內心有某種形式的關聯。陳奐生的這種逆向思維,也一定程度上是高曉聲自身個性的投影。

        這時期,高曉聲必須像任何一個普通的人民公社社員一樣參加生產隊的勞動。高曉聲在《我的簡史》中說,當時自己身患肺結核,體力勞動“很像鬼門關”,而“幸虧本單位的領導還能體恤我,讓我回鄉(xiāng)勞動,如果病倒了,可以有家人照應,免得無人理睬。這真是放我一條生路”⑨。堂弟高明聲回憶說:“由于生產隊里大都是姓高的家門里的人,當時又正值秋收秋種大忙季節(jié),起初他是帶薪勞動的,不拿生產隊的工分報酬,所以生產隊里還能滿足他搞樣板試驗田的請求,給了他一畝地,作為小麥樣板高產試驗田?!雹鈶撜J為,高曉聲被遣送回鄉(xiāng)勞動而非發(fā)配到遙遠的邊塞一類地方,對于高曉聲可能是極其重要的。高曉聲患有那時代的“絕癥”肺結核,而且病得并不算輕,如果被發(fā)配到遙遠而荒寒的異鄉(xiāng),能否熬過二十多年,是難以遽說的。當然,非常重要的,還在于老家的那個生產隊,都是高姓族人。如果是那種“雜姓窩”,高曉聲的遭遇肯定更悲慘些。

        剛回鄉(xiāng)時,是獨自弄一畝地進行小麥高產試驗,這說明高曉聲一回鄉(xiāng)就想在農業(yè)生產的創(chuàng)新上搞出點名堂,做出些令人注目的成就。這當然可以認為是要以新方式實現人生的價值,但也可以認為是要以這種方式最大限度地扭轉命運??梢哉f,二十多年間,高曉聲一直在以所能運用的所有方式與命運抗爭著。

        獨自在一塊地里進行高產試驗,這意味著比集體性的勞動有更大的自由,勞動的節(jié)奏、強度都可由自己掌握,這對于高曉聲的病軀,無疑是非常有益的。

        高曉聲自己則說,并不畏懼農業(yè)勞動:“另外,對于農業(yè)勞動,我其實也是從小就做慣的,熟門熟路,一向拿得出手,不管是哪一路好漢也不能說我活兒干得差?!庇终f:“除了種田,我?guī)缀醢艳r村里日常生活中一切需要的工種如瓦、木、竹工,各種蔬菜的栽培方法,孵雞、放鴨、養(yǎng)魚、培養(yǎng)農用微生物……都學會了,我甚至想到老來什么都做不動了,怎么辦?我便學做小籃子,覺得這種活即使坐在床上起不來了也能做。我無兒無女沒有依靠??!全靠自己救自己!”k學會各種生存技能,是力爭活下去并且活得盡可能好些,也是以各種方式在反抗命運。

        這一時期,疾病在高曉聲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在回鄉(xiāng)后的一年左右時間里,是與妻子都有著頗為嚴重的肺結核,也可以說是夫婦二人共同與病魔糾纏。妻子病逝后,便是高曉聲獨自與病魔周旋。妻子的病當然很嚴重,不然不至于婚后一年左右即去世。高曉聲的病情也不輕。在散文《刃的懷念》中,高曉聲說:“我1950年就有肺結核病,1958年下鄉(xiāng)勞改前病情還輕,勞改只一年,肺上那個病灶竟變成8×8厘米的巨型空洞?!眑病確實是重的,高曉聲十分艱難地應付著這病。在那個時代,以高曉聲的賤民身份,應付這樣的病是極其煩難的,但高曉聲從未想過放棄,這也是不肯服輸的個性使然。高曉聲那時須到常州城里去問診求藥。常州的潘英達與高曉聲是“總角之交”,又在1957年同時遭難。在1982年第10期《小說林》,潘英達發(fā)表了《我認識的高曉聲》,這樣寫到這時期的高曉聲:“盡管高曉聲在坎坷的路上跌跌撞撞地掙扎,他要活下去的信念是與日俱增的。因此一有可能就上常州看病,力爭保住青山。他每次來我家,真像個幽靈似的飄飄忽忽,一進門就頹然跌坐在椅子里,跟著的是呼嚕呼嚕地喘息。他照例不理會我家里人任何形式的招待,要在喘定之后,才說一句不說大家也明白的話:‘是來配點藥的。但他了解我的被監(jiān)視的處境,總是傍晚才來,早晨就走。每次他走時,我也不敢送幾步,只能倚在門框上,強忍眼淚,望著他那瘦小的傾側著又佝僂著的身子,消失在拐角上……”m

        這樣的慢性病、“富貴病”,當然是沉重的經濟負擔。在《我的簡史》中,高曉聲說:“我本來是有個愛人的,1958年跟著我下鄉(xiāng)去,可是她的肺病比我還重,1959年就去世了,我同她都知道她過不了這一關,想不到竟這么快就走了。我買不到營養(yǎng)品供應她,想不出挽留她的辦法。我只能痛責自己,如果不當右派,條件好些,她還死不了,現在連好些的衣服都賣了買藥,還奈何得了什么呢?!眓

        妻子鄒珠萍的死,在高曉聲心靈上留下了永久的傷痛。多篇關于高曉聲的文章,都寫到了高曉聲對亡妻的深沉懷念。

        高曉聲在三河口中學教書時的學生馮申正在《憶老師高曉聲》中說,鄒珠萍死后,高曉聲保留了她的一縷青絲,還在家中閣樓上擺上她的照片,每逢初一、十五,高曉聲都要在照片前供上一炷香,陪她坐一會,說幾句悄悄話。高曉聲逝世后,整理他的遺物時,發(fā)現在他隨身帶著的皮夾里夾著一張鄒珠萍的照片o。

        也是高曉聲在三河口中學時的學生劉萃秋在《那個特殊時代的“另類”老師》中說,高曉聲在三河口中學時,宿舍桌上的玻璃板下,壓著鄒珠萍的照片,背面則有高曉聲的“蠅頭行書”,寫的是元好問的雁丘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p

        陳其昌在《夜宿高曉聲家》中說,曾于1987年11月和1988年1月,兩次留宿高曉聲在常州的家,而感覺到高曉聲家中彌漫著高曉聲“對前妻的思念”。在高曉聲臥室臺板下放著一張鄒珠萍小時候的照片,斜放鏡框里則嵌著一張鄒珠萍二十多歲的照片,高曉聲說:“一張是待字閨中,另一張是同他相識相戀?!睂Υ?,高曉聲的第二任妻子錢女士也能理解、諒解q。

        陳椿年在《憶記高曉聲》中說,八十年代,幾次與高曉聲把酒相對,聽高曉聲流淚講述鄒珠萍的事。有一次陳椿年指出高曉聲應該寫寫鄒珠萍,而高曉聲突然激動起來,“咚”地放下酒杯吼道:“是我不想寫她嗎?!——我?guī)状蝿庸P,幾次都寫不下去!心里疼??!”后來,高曉聲終于忍著悲痛,寫了實際上是惟一的長篇小說《青天在上》,這是他奉獻在鄒珠萍靈前的“一座用心血文字壘筑的墓碑”。陳椿年也說,終其一生,高曉聲的臥室里始終掛著一幀鄒珠萍的照片r。

        有一點值得一說。高曉聲在被遣送回鄉(xiāng)的二十多年間,是仍然有工資的。1958年后,高曉聲的工資大大降低,但仍然有。

        第二個時期:1962—1968年

        這一時期,高曉聲在武進縣三河口中學當教師。在《我的簡史》里,高曉聲說:“1962年初我被派到三河口中學去試教語文,當年秋天改身份為摘帽‘右派?!眘在散文《寂寞》里,高曉聲一開頭就寫道:“1962年2月,我被分派到武進縣三河口中學去教書,先做代課教師,后來才轉正,這樣,我從1958年3月啟動的‘勞動改造思想工程暫時收攤。”t這讓我們知道,1962年2月,也就是春節(jié)后,高曉聲到了中學當語文老師。剛開始還是“右派”之身,當然只能以“代課教師”的身份站在講臺上。到了這年秋天,高曉聲的“右派”帽子便被摘掉了。應該是在“右派”帽子摘掉后不久,便由“代課教師”轉為正式教師。應該說,這樣的“幸運”在當年的“右派分子”中,是并不多見。以“右派”之身到學校當雜役工,并不罕見。但以“右派”之身走上講臺,給“無產階級下一代”、“革命事業(yè)接班人”講課,而且是講語文課,則是不多見的。1962年秋他便摘掉了“右派”帽子,這在全國范圍內也算是很早的。

        在《我的簡史》里,高曉聲說:“我的課上得不差,至少是學生最受歡迎的老師之一。有些數、理、化老師也有空就興致勃勃進來占座位,聽我講古漢語課?!眜這情形不難理解。高曉聲成為“右派”前,已是“大作家”,至少是省內著名作家,又在省文聯工作。這在當時的人們、尤其是鄉(xiāng)間民眾的心里,是很能激發(fā)些神圣感的。雖然頭上有了一頂“右派”帽子,但這帽子并不能盡掩頭上原有的光環(huán)。這樣一個人,現在成了自己的同事,其他老師自然會對他十分感興趣。

        當年三河口中學的學生馮申正在《憶老師高曉聲》中寫道:“1961年,我在三河口中學高中部讀書。1962年,聽同學講,早在50年代初就和葉圣陶兒子葉至誠合作著名錫劇《走上新路》劇本的作家,后來成為‘右派分子的高曉聲要到我們中學當老師。‘作家,‘右派,從此在我心中蒙上了一道神秘的面紗,很想快點見到這位老師?!辈浑y想象,在當時三河口中學的老師和學生心中,高曉聲都有著神秘感的。馮申正說,高曉聲擔任的是比他低一年級的語文課,雖然教本班語文的陳楷老師教學水平非常高,“但在我內心總有這樣一個念頭,不能聆聽大作家高老師的講課總是一種缺憾。”而“這個機會在高三畢業(yè)時終于來了。陳老師為了我們在高考中能考好作文,特地請高老師來給我們輔導上寫作課,一連上了三課。高老師其實很健談,講課時風趣幽默,深厚的生活根基,樸實的農民語言,精湛的演講才能,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v。高曉聲本不教高三語文,而教高三語文的老師特意請他到自己班上輔導學生寫作,這說明高曉聲在三河口中學是受到老師和學生的尊重甚至敬仰的。

        當時的三河口中學學生劉萃秋在《那個特殊年代的“另類”老師》一文中則說:“1964年早春,冰雪初融,柳條泛綠。武進三河口中學開學不久,不修邊幅的教務主任王宇云老師匆匆走進高一乙班教室,宣布一條通知:經校行政研究決定,由高曉聲老師暫任你班的語文課。全班一片雀躍和驚喜。這可是我們久盼的事!剛錄取三河口高中,學長們就自豪地說:‘別小看我們學校,歷史悠久,藏龍臥虎。首先就介紹高曉聲,他本是省里的青年作家,寫小說,曾與葉圣陶之子葉至誠合撰劇本《走上新路》獲大獎,后來被打成‘右派才下放到我們學校教書的。”高曉聲雖然是“右派”,但在三河口中學卻是被追捧的人物。劉萃秋還清楚地記得高曉聲用《人民文學》上的小說《源泉》作教材,要求學生作文要寫真情實感,不要寫假話大話空話。他布置學生以《寒假生活二三事》為題作文,寫寒假里的事,也可自擬標題。一周后,作文講評時,高曉聲全文朗誦了一篇優(yōu)秀作文,而“這是一篇很平實的習作,如果在一般老師手里,最多評中等。但高老師大加贊賞,他說只有這位同學寫的是真事,說的是真話!”至于劉萃秋的那篇“自鳴得意”的文章,卻遭到了高曉聲的批評。高曉聲在文章上寫下了這樣的批語:“小鎮(zhèn)上有這么高級的文化宮嗎?”“年夜飯真有這么豐盛嗎?”劉萃秋文章結尾是“豐盛的年夜飯在爆竹聲聲中開席了,外公回想起舊社會的苦日子,情不自禁地說:喝水不忘掘井人……”高曉聲在此處批道:“公式化!”w。從劉萃秋的回憶看,此時的高曉聲還沒有完全失去銳氣和書生氣。再過些年,高曉聲就不會如此了。

        這幾個當年三河口中學的學生,也回憶了課堂外的高曉聲。馮申正在《憶老師高曉聲》中寫道:

        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一個人坐在北塘河中學橋南的橋墩邊,同學說,他就是高曉聲。我眼睛一亮,不禁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起來:他坐在一張?zhí)僖紊希瑐€子不大,人很瘦,看上去體重只有七八十斤,像個干癟小老頭,兩只腳蜷曲著坐在藤椅上還竟寬蕩蕩的,一只手撐著下頷,一副病態(tài)(高老師患肺病日趨嚴重,動手術切除了一葉肺,抽去了三根肋骨),給人明顯的滄桑感,臉上表情深邃凝重,像一尊雕塑,一雙眼睛看似半瞇,但目光犀利有神,似乎要看透從橋上走過的每一位學生。從此每當上學、放學,我總看到高老師坐在這張?zhí)僖紊嫌椭瑢W,有時也看到他坐在北塘河邊上的水龍宮旁觀察著來來往往上街的人們。高老師給我的印象是非常恬靜沉默,從沒有聽到他大聲講過一句話,我想高老師也許是一個不善言談的人。x

        這寫了高曉聲的形,更寫了高曉聲的神。此刻,沉默著的高曉聲內心正涌動著千言萬語。

        劉萃秋在《那個特殊年代的“另類”老師》一文中還寫道:“從此,我們就成了高老師的‘粉絲,課余時間常到他辦公室兼住宿的院子去”;“屋子里零亂地擱著一些書報雜志,桌邊的煙缸砌滿煙灰和煙頭。不過,這時的高老師并不像農民,頗有幾分‘小資,淺灰色的襯衣外面套一件銀灰色的羊毛背心,略挺刮的藏青嗶嘰西裝褲。雙指夾著支煙,時不時吸一口,吐出裊裊的煙圈,稍有浮腫的雙眼透出淡然而深沉的光。”y

        長久地默默地坐在橋頭河邊的高曉聲,不像一個農民;眼里透出“淡然而深沉的光”的高曉聲,不像一個農民。即使是在田間地里與農民一樣勞作,即使穿著與農民完全一樣,高曉聲也不會徹頭徹尾地成為農民。即使高曉聲要刻意掩蓋自己知識分子的身份,知識、思想、文化也會從表情上、眼神中執(zhí)拗地表現出來。高曉聲的評說者、研究者總喜歡說在那二十多年間,高曉聲成了地地道道的農民,這實在是很大的誤解。

        在散文《寂寞》中,高曉聲訴說了這幾年的生活狀態(tài)和心理狀態(tài)。高曉聲用“寂寞”來概括這幾年的生命歷程。由于高曉聲患著開放性肺結核,學校盡量把他與其他老師和學生隔開。他可以在自己宿舍辦公,除了每天兩節(jié)課,可以整天呆在宿舍里,而宿舍“是獨門獨戶的住家房屋格式”,是離開其他老師宿舍很遠的幾間房,平時極其安靜,“經常可以把門一關,冬天可以坐在被窩里辦公,熱天可以脫得赤條條乘涼”。住在這樣的地方,寂寞可想而知。而很快,高曉聲明白,自己住的地方原來是土地廟。附近百姓家死了人,仍然送飯到這里,因為人死了,第一站是到這土地廟。土地廟是陽世和陰間的中轉站。明白了這一點,高曉聲的寂寞里有了更復雜的內容。寂寞中的高曉聲異常思念死去的妻子?!皞髡f中的土地公公有一個稱作土地婆婆的配偶,這一點我已不夠條件。我這個‘公公已經沒有‘婆婆了?!薄捌牌拧编u珠萍已于三年前病逝。本來夫妻二人都患肺結核。高曉聲的病情甚至并不比妻子輕些?;氐郊亦l(xiāng)后,高曉聲每天與農民一起出工,妻子則處于休養(yǎng)狀態(tài)。卻是妻子早早病死了。高曉聲認為,正因為妻子有大量時間“焦慮”,所以早早死了,而自己,總是“累得沒有時間、沒有氣力去想”,所以反而活了下來,現在,自己一個人住著一座土地廟,也有許多時間去想了:“等到我住進這曾經是的土地廟,已當了三年多的鰥夫。這時候我有時間和氣力思想了,真是痛定思痛,要說在這家破人亡的悲劇中最無辜最受害的人,自然是我那魂歸離恨天的妻子了。我真對不起她,我因此非常非常想念她。盡管在這世界上已踏破鐵鞋無覓處,總也可以在夢中相會罷!可是夜夜入睡,總無她來,真叫人毫無辦法。信不知往何處投,電話不知往何處打。萬般無奈,轉而又想到了這土地廟,即使它已經過改造,但老百姓既然仍到這里送飯,說明這里仍是陰間的基層組織,除了常駐的土地公公之外,還會經常有種種鬼魂出入,我只有通過他們才有可能找到我的妻子了??墒撬麄兌蓟乇芪遥髦麄兙驮谖业纳磉呑邉?,弄得空氣都陰森森涼氣逼人,我卻無法抓住他們,央求他們。我無法生他們的氣,找不到譴責的話,因為活著的人都對我無情或難表同情,我又焉能苛求于鬼魂!有時候我很想刺痛他們惹他們動怒,使他們不但想整死我并且要株連我的家族;那他們就會不惜工本下死功夫把我的亡妻找來,我們或可以在刑場上見最后一面。但我又不知道他們的痛處在哪,也就無從下手?!?/p>

        妻子死時,高曉聲當然是極其悲痛的。但因為有太多的事情要應付,因為每天忙累得沒有片刻閑暇半分閑心,也就不容他細細品味這悲痛。但悲痛卻一直積蓄著?,F在,有了閑暇閑心,悲痛便決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寂寞》繼續(xù)寫道:

        希望發(fā)生的事情終不能發(fā)生,我無可奈何地過著寂寞的生活。我真害怕,害怕我的情感會變成冰塊。我需要愛人,需要人愛?;恼Q的是我竟不敢在人間尋覓,而只寄希望于鬼蜮。深夜讀書批卷,偶爾想起蒲松齡的聊齋故事,真盼出現一些聰狐黠鬼,與我作伴,卻也影蹤全無。寂寞一如以往,愈久愈深,在愈深的寂寞里,感到了宇宙的無邊,地球的孤單。于是聽到了灰塵飛舞的呼呼聲,羽毛落地的霹靂聲……我竟變得超乎尋常地敏感。我并不貪嘴,但是我非常饑渴……z

        讀了高曉聲對自己精神狀態(tài)的回憶,我們就更好地理解了馮申正文章中所描繪的那個長久長久地坐在橋頭河邊的高曉聲。在白天,寂寞的高曉聲可以搬把藤椅,坐在橋頭河邊。到夜晚,就只能盼望著有狐鬼出現了。

        這期間,高曉聲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做了病肺切除手術。高曉聲散文《刃的懷念》中說:“抽去四根肋骨,切掉一葉肺。”@7散文《“刃的懷念”補余》@8,也對此事做了記述。高曉聲1950年即患肺結核,一直靠藥物維持著,到1965年已經十五年了。內科醫(yī)生早就建議通過外科手術解決問題,但高曉聲總不相信手術能把這病根除。到了1965年,“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蠢笨如我,也預感到人間又將大開殺戒,我這個摘帽右派,似難過關”。如若帶病工作,可能會被認為是“反革命反得命都不要”@9,反而成為新的罪狀,于是,高曉聲決心去開刀,借助手術刀,躲過政治上的風刀霜劍。這是高曉聲在《刃的懷念》中說明的在1965年做手術的原因。但手術效果出乎高曉聲意料地好,折磨了他十五年的肺結核徹底根除。

        應該特別敘說的,是高曉聲這期間的文學生活。

        如果說在此前幾年間,高曉聲已經停止了文學生活,那么,在進入三河口中學任教后,文學生活又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

        高曉聲在三河口中學教的是語文,要經常給學生講解作文之道。語文老師的備課和教學生活,本身便是一種文學生活。從當時學生的回憶可知,高曉聲還在教科書以外,以《人民文學》這類刊物上的作品為范文,向學生傳授寫作真諦。所以,作為一個中學語文老師,高曉聲每天都以備課和講課的方式過著一種文學生活。

        高曉聲在這期間,是有條件經常性地閱讀文學作品的。高曉聲在《寂寞》里說,三河口中學在一塊突出河邊的土地“建有一座三間兩廂的平房,像條兔子尾巴一樣裝在南岸校舍的屁股上。這里就是學校的圖書館??繓|一間連同東廂房是藏書室,可以關鎖,其余兩間是閱覽室”??梢?,學校有圖書館、閱覽室。而馮申正在《憶老師高曉聲》中說:“高曉聲老師曾當過三河口中學的圖書管理員。我在梧崗大隊蹲點時,聽說他還管著圖書室的鑰匙,就悄悄地向他借書,他每次偷偷拿十幾本圖書給我看,從外國名著、國內名著到反特、戰(zhàn)爭小說,這一年是我一生中看書最多、最過癮的日子。”這讓我們知道,三河口中學圖書館的藏書,還不算很寒磣。而高曉聲一個人住在偏僻之處,有大把的時間,自己又管著圖書館的鑰匙,閱讀是很方便的。

        這期間,高曉聲寫作的欲望又抬起頭來。高曉聲表弟楊顯祖在《我的表兄高曉聲》中說:“他在三河口中學時,我曾去看望過他。在交談中知道他立志要當農民作家。在這段時間里留給我的印象是:生活上極其窮困潦倒,但沒有氣餒,更沒有一蹶不振;他恨透了把他打成‘右派的人,把一腔怨氣發(fā)泄在寫作上,變成一股動力,立志要寫農民,當一名農民作家。而且此刻他已在腦海里積累了相當多的素材,成竹在胸,蓄勢待發(fā)?!?0高曉聲不僅有著創(chuàng)作的欲望,還有創(chuàng)作的實踐。高曉聲在1987年第一期《人物》雜志上發(fā)表了《正邪冰炭二十年——紀念先輩吳天石》,懷念“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江蘇省教育廳廳長吳天石。吳天石是高曉聲剛參加工作時的老領導,而在這幾年,還主動與高曉聲聯系,希望高曉聲給他寫信:“有了這些原因,我才把自己寫的一部十多萬字的小說寄給他看,一是聽意見,二是直截了當提出問題:我現在能不能發(fā)表小說?不久他就回了信,說依他個人的看法,認為我完全可以發(fā)表小說。并且粗粗看過我的作品,認為可以,已經轉交給一個出版社了?!?1這部十多萬字的小說,應該算是一部中篇或小長篇,出版社遲遲沒有回音,而政治形勢日趨惡化,高曉聲擔心小說會惹禍,請人索回了。

        章品鎮(zhèn)發(fā)表于《人物》1981年第一期的《關于高曉聲》,則更早地透露了高曉聲這期間的寫作信息:“記得是在1962年,得知他回到常州鄉(xiāng)下老家,‘右派帽子也已摘掉。1963年初終于收到他的信,還有三四個短篇小說。讀過以后覺得他待在鄉(xiāng)下,不知外面又已經是‘江湖多風波的時勢,真是有點盲人瞎馬。有些話不便說,便婉言勸他多想想不忙動筆。之后,他托人將寫好的一個中篇轉去上海,也沒有能發(fā)出。聽說這個中篇和那幾個短篇,在后來的大風暴中都被毀掉了?!?2

        可見,這期間,高曉聲寫了不少東西。過去的研究者,總喜歡說高曉聲成為“右派”后,二十多年前便與文學完全絕緣了,這也實在是很大的誤解。

        第三個時期:1968—1970年

        應該說明一下這些年高曉聲的工資情況。關于此事,有幾種不同的說法。章品鎮(zhèn)在《關于高曉聲》中說高曉聲再婚之后,“生活的擔子,更沉重地壓到高曉聲的肩上了。父母都是七十以上的人,三個孩子還小不能勞動,老婆的身體也不好,只是半個勞動力。一家七口主要靠他的三十六元四角的工資是不能度命的?!?3高曉聲堂弟高明聲口述、呂芹龍整理的《二十二年的艱難歲月》中,也說高曉聲再婚后,一家七口生活十分窘迫:“那時他個人工薪只有三十多元,香煙也只能抽一毛錢一包的。”#4而高曉聲在《刃的懷念》中說,1965年到蘇州做肺部手術,需要住在旅館等床位,而找到的旅館,一個單人間,每天需九角錢,高曉聲還能應付,因為“我的工資,已因當過右派降到44.5元,折算起來,還值四十五天房金”#5。這幾種說法,哪個是真實的呢?我的看法是,高曉聲剛成為“右派”時,工資降到了三十六元四角,而“右派”帽子摘掉、轉為正式教師后,又上升到四十四元五角。所以,高曉聲再婚后工資是四十四元五角。章品鎮(zhèn)和高明聲不知后來工資調整之事,所以有三十多元的說法。

        這一時期,高曉聲又離開講臺,到武進縣三河口公社梧崗大隊勞動改造。不過,不是他一個去,也仍然保留著教師身份。在《我的簡史》中,高曉聲說:“1965年病重,在蘇州第一人民醫(yī)院切除右上肺一葉,出院就幸會‘文化大革命了。學校里有人立場不穩(wěn),叫我不要到學校去,把病假續(xù)下去,病假過了六個月,就算長假,不用再有醫(yī)生證明了。如此躲到1968年春天,學校里奪權奪得熱火朝天,有一派想從我身上找點整另一派的黑材料,派人把我找到學校,宣布對我進行無產階級專政,于是挨斗、挨打、掛牌游街……一行例行公事都坐享其成。1968年冬到1970年元旦,一直押在三河口梧崗五隊勞改。”抄完這段話,應該對前面的敘述做一點修正和補充。1962—1968年這六年間,高曉聲真正在講臺上任教的時間是1962—1965年,1965年在蘇州做過病肺切除手術后,便在家休病假,當然,仍然有著三河口中學教師的身份,也仍然有每月四十四元五角的工資。

        高曉聲堪稱心靈手巧。農村里各種農活都干得好且不說,捕魚撈蝦更是行家里手。這還不算,木匠、瓦匠、竹匠等各種鄉(xiāng)村匠人的手藝,高曉聲也能做得很專業(yè)。在散文《竹園夢》中,高曉聲說:“‘文化大革命開始時,我開過胸科手術剛出院,怕挨斗,躲在家里同七八個鄰居家的孩子一起學做竹匠,很有成績。我的兩只手,像裹了鐵皮一樣生滿了老繭,隨便哪兒碰在刀口上都不會見紅。后來學校里的小將們斗法,勝負難分,忽然想起了我,認定我在這狂飆的時代決不會安分守己,非提我上學校審查不可。同時也認為多多少少可以在我身上挖出些炮彈來攻擊對方,于是我被揪進挨斗現場,被責令交代武斗里的所作所為,我支吾著編不出來,身不由己捏緊了兩只拳頭,怕他們看見我的手,那就等于抓住我的資本主義尾巴了。誰知這一著引起了好些人的懷疑,有幾個人疾步走上來掰開一看,興奮地大叫道:你們看,他還說沒有參加武斗呢!這一叫嚇得我自己也覺得不得了,期期艾艾地說,這是一天到夜握了竹刀……”#6老來做不動別的,就做小竹籃賣錢度日的想法,正萌生于手術后在家養(yǎng)病時。但做小籃子賣錢,那小籃子便不是普通的竹器,而是“資本主義尾巴”,所以高曉聲要極力掩飾。

        馮申正在《憶老師高曉聲》中敘及了高曉聲到梧崗大隊勞改事:

        “文革”中,高曉聲老師在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又經受了沖擊和審查。那年秋種農忙時,學校決定讓一些有所謂“政歷問題”的教師下鄉(xiāng)勞動改造。當時我擔任三河口公社分管教育的黨委副書記,就順水推舟把高曉聲等八位教師帶到我蹲點的梧崗大隊,把他們安排在姚家頭第五生產隊,我交待老隊長姚培夫:“這些都是教過我書的老師,他們年歲大了,身體又不好,安排生活(勞動)只能力所能及?!?/p>

        高老師他們住的是一戶房主不在家的平房,雖有灶而年久不用,老師們自開伙倉,高曉聲就自告奮勇修復灶頭。平常農家的灶頭灶膛大,鍋子離火遠,火力散,浪費大,他就在灶底加一個通風爐膛,灶膛面積很小,離鍋底近,燒火時火力集中,要比普通灶省柴一半多。他自制的煤球爐也與眾不同,特別省煤。#7

        馮申正說,姚家頭村是一個很大的自然村,有三個生產隊,隊里的“社員”不少人是高曉聲這撥人教過的學生。高曉聲能把傳統(tǒng)的灶頭改造得很省柴,這在當時的農村是了不得的事。因為那時的農村,是既缺糧也少柴的。于是家家都請高曉聲去改灶。當然不能付報酬。高曉聲也絕不敢收報酬。但農民們也不能讓高曉聲白白付出智慧和體力,灶改好,總要留高曉聲吃頓飯。甚至“直到現在,姚家頭年歲大的農民還念念不忘高曉聲改灶的事情”。

        馮申正說的在姚家頭村改灶,應該改的是柴灶。高明聲口述、呂芹龍整理的《二十二年的艱難歲月》里,則說高曉聲替別人改煤球灶。高明聲說,當時農村燃料十分緊張,農民普遍以煤球爐灶燒菜煮飯。農民原先用的爐子生火難、火力慢,高曉聲通過研究,發(fā)明了一種生火容易、火力快、能省煤的爐子。于是,梧崗村家家請高曉聲去改造煤球灶,“幾乎全村老百姓都使用了高曉聲煤球灶,所以三年后他離開該村重返中學去時,廣大村民舍不得讓他走”#8。

        高曉聲在散文《土結疙瘩》中,也說自己發(fā)明的是煤球灶?!巴两Y”是常州一帶的土話。把爛泥踏得爛熟,加入一定比例的麥芒、稻殼或者碎稻草,然后灌進木制的模具,做成泥塊。曬干后就成了土結。土結可以做建筑材料,特別是砌灶的好材料。高曉聲說,1960年,“大躍進的高潮已退,尾聲一派蕭寂”。農民想養(yǎng)雞都買不到種,他便自告奮勇替生產隊建孵房。依常理,孵房里至少要有一只衣櫥大小的保溫箱。保溫箱通常用一寸多厚的杉木板做壁,才能既不變形又能保溫。但經過了大躍進,生產隊“這點木材死了人也拿不出來”。無奈之下,高曉聲想到了土結。他用土結砌保溫箱箱壁,“結果奇好,溫度達到標準以后,即使短時間不加熱,也始終保持在允許浮動的范圍之內”。原來土結的保溫性能比杉木板好。此事讓高曉聲對土結另眼相看。那時農民不但只能燒煤,而且只能燒黑市煤。為了讓爐子能省煤,高曉聲模仿煤油燈罩的樣子制作煤爐的爐心,以便讓煤球完全燃燒。而這爐心就是用土結做成。高曉聲將六塊土結雕刻后做成一個爐心。他說:

        1968年到1970年間武進縣三河口中學有一批教師受害,被揪出來押在附近梧崗大隊第五生產隊勞動。其中有我,并且當“火頭軍”。我就砌了那么一具灶。通常五六個人用餐,夏天每天燒煤三斤左右,冬天不到五斤。社員看到了,幾乎家家央我替他們砌煤灶。我自然盡力而為。一天砌一具,挺輕松。主人高興,都請我吃酒,但是關了大門,生怕被人曉得。我吃得很實惠,但是“不”光彩。

        我一直覺得有趣,試想那大門究竟把誰關在外面了呢?#9

        在《我的簡史》中,高曉聲也說:

        1968年冬到1970年元旦,一直押在三河口梧崗五隊勞改。我有一手砌經濟煤球灶的本領,為各戶社員服務,能省煤不少,社員高興,家家請我吃酒,只是有我的身份,所以那酒都是關了大門吃的,我一面開懷痛飲,一面看著那閂門,細想究竟是誰被關在群眾的門外了?自有一種感悟。$0

        第四個時期:1970—1972年

        這一時期,高曉聲從梧崗村回到了三河口中學,仍然有著教師身份,但不能從事教學工作,只能在學校做雜役。這幾年,高曉聲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第二次結婚。

        在《我的簡史》里,高曉聲說:“1970年回校也不讓上課,還沒有定性呢!我就在校做雜工,大約一年后,當地修建站忽然奇怪學校一直沒有請過瓦木工,查問是怎么回事,才知道全由我包了?!庇终f:“做雜工期間,有空就去學校和公社合辦的農用微生物廠去幫忙,幫著幫著我就學得挺地道”$1。

        在散文《吹菌記》里,高曉聲也說:“1970年春天,我奉命從勞改所在地回到原先任教的三河口中學,不讓我上課,叫我同幾位還未定性的人在一起干雜活,繼續(xù)批斗,等待量刑。”而心靈手巧的高曉聲則把學校的木工瓦工一類活計全做了,并且毫不覺得費力。高曉聲在《吹菌記》中回憶此事時,還十分自豪:“我這才嶄露頭角。我不想吹牛,我的身體不健。平常時候,誰都能一眼看出來,決不是裝腔;但是,一旦工具在手,就會變得活潑生動。所以,光是學校那么點瓦木工活,實在不算什么。本來,‘行有余力,則以學問;但這種教誨已隨著孔老二一起打倒,我也不想花時間去捧那勞什子的書本。”$2所謂“嶄露頭角”,就是擅長瓦木工一類活計為人所知。一個作家,一個知識分子,一個語文老師,卻把鄉(xiāng)村匠人的各種技藝做得頗為地道,實在讓人稱奇。通常,一個人要學會一門可以糊口的手藝,需要拜師,跟著師傅至少學三年;三年滿師后,還要跟著師傅做幾年,才能獨立接活。高曉聲并未拜師學過任何一門手藝,卻能樣樣手藝拿起來就能干,干起來就很專業(yè),只能說脖子上的那腦袋,實在非同一般。

        到三河口中學代課、“右派”帽子摘掉、轉為正式教師,這使得高曉聲的作家意識蘇醒。說得世俗些,又有了以文學創(chuàng)作獲取名利的愿望,甚至還很強烈,所以這幾年間,高曉聲寫了不少小說,要寫東西,自然會讀書,何況又管著學校圖書館的鑰匙。所以,這幾年,高曉聲也一定讀了些書的,然而,“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又被訊問、揪斗,下鄉(xiāng)勞改,這才使得高曉聲徹底放棄了繼續(xù)寫作的念頭,也干脆連書都不愿碰了。

        當在田間地頭終日勞累著時,腦袋雖聰明但也無由運轉。在脫離了體力勞動而寫作的愿望還存在著時,可以用讀書、思考、寫作來消耗聰明才智。但現在,應付學校里的那點雜活實在是小菜一碟,還有大把時間閑著,又絕不愿再沾讀書寫作的邊,腦袋像石磨一般急速轉動著,必須給它喂上可供研磨的材料,任它空轉會自我毀滅。

        于是,高曉聲打起了“細菌農藥廠”的主意。

        “文化大革命”中涌現了許多“新生事物”。這“細菌農藥廠”也是“新生事物”之一。高曉聲在《吹菌記》中回憶說,當時上面有文件,要求每個公社都辦這細菌農藥廠,并且明確要求當地中學派一名化學教師協助公社辦廠。三河口公社就干脆把這細菌農藥廠辦在了三河口中學里,指派一名復員軍人小朱來校負責。學校里原來的黨支部書記老朱,因為政治問題而成了與高曉聲一樣的人,尚未“解放”,此時便被派到細菌農藥廠,與小朱合作,這樣就算是公社和學校合辦了。高曉聲的腦袋急需用武之地,因此對這細菌農藥廠產生強烈興趣,而老朱因為曾與高曉聲一起勞動改造,兩人產生了“階級感情”,高曉聲往細菌農藥廠跑,老朱不會介意。高曉聲在細菌農藥廠義務勞動,貢獻良多。但是高曉聲畢竟是語文教師。細菌廠增加人員時,學校派了也是“五類分子”的化學教師老楊,高曉聲仍然只能義務勞動。同高曉聲一樣,老楊也“盼大赦如久旱之望云霓”,所以干活十分賣力、謹慎。那時細菌廠主要生產920激素,忽然出了問題:老楊連續(xù)做一級試管菌種培養(yǎng)都失敗,耽誤了一個多月時間。以老楊的政治身份,這事足以令他寢食難安、心驚膽戰(zhàn)了。做第七次的時候,老楊畏懼了。萬一再失敗而被人說成蓄意破壞生產,那就糟糕了。高曉聲看出了老楊的膽怯,便主動請求代為做這第七次。老楊以為高曉聲居心不良,便語含譏諷地說:“唷,我做不出,你倒能做!”這讓高曉聲很傷心。高曉聲的本意是,如果自己做成了,便幫老楊解決了難題;如果自己也做不成,那說明此事確實客觀上有困難,并非老楊蓄意搞破壞,也等于幫老楊解脫了。高曉聲來做,成也好,敗也好,都有價值。從這里也可看出高曉聲確實聰明過人、善于盤算。高曉聲把自己的想法向老楊說明,老楊很感動,同意讓高曉聲做。本來高曉聲也并無把握。但一接手,馬上發(fā)現了問題所在。他從水缸舀了勺水倒進鋁鍋準備做瓊脂培養(yǎng)基,卻發(fā)現水異常潔凈,心里便一動,問水是從哪里來的,老楊說:“井水?!闭f得很隨意,但老楊畢竟是學化學的,話一出口,便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了。920菌種繁殖需要的PH值是6.5—7,中性偏酸,而井水必定是偏堿的,一測,果然是7.5—8。高曉聲說:“這是一個最最普通的常識問題,毛病不應該出在這里,但一旦出在這里了,偏又是最難查出來的,因為人們的想法總認為毛病該出在難處而不在易處,在深處而不在淺處,這就是老楊所以六次失敗不知所由的緣故。這一次發(fā)現了,改正過來,自然不費吹灰之力,生產便正常運轉下去。”$3

        但此事讓高曉聲被視作生產菌株的專家。但也沒有“下?!?,仍舊在細菌廠客串。到了1971年,因為“深挖5·16”,捉來的“陰謀集團”分子太多,便停了細菌廠,將廠房當作了牢房。那時候,“生產”總是要為“革命”讓路的。到了1972年,高曉聲才正式進入細菌廠,這是后話?,F在交待高曉聲第二次結婚的事。

        潘英達在《我認識的高曉聲》中說,“文革”期間,有一次高曉聲來他家,不動聲色地說:“我要準備結婚?!迸擞⑦_強烈反對,認為以高曉聲的政治、經濟和身體條件,結婚是極不明智的,高曉聲卻被激怒了:“你不知道,父親六七十歲,母親是后娘。誰來過問我的寒暖饑飽?誰來關心我的疾苦病痛?我管了鍋里還要顧灶里,做了田里還要做家里;我衣服破了沒人補,襪子臟了沒人洗啊……你倒有一個家!”$4

        高明聲口述、呂芹龍整理的《二十二年的艱難歲月》中說:“我堂兄高曉聲的第二次婚姻大約是1972年,他已經四十四歲了,經他的繼母介紹的,繼母娘家的親戚,常州本地魏村孝都人,是一位年輕寡婦,叫錢素貞。她與高曉聲繼母是姨母關系,所以娶她為媳比較好辦一些。但她與前夫已有三個女兒,考慮再三,父親年邁,母親又早逝,而個人政治上打壓成‘右派分子,加上自己年齡已大,幾經撮合就結婚了。婚后不久,由于生活困難逼迫,只能將帶來的三個女兒中的二女兒送給人家了。結婚不到一年,總算生養(yǎng)了一個兒子,歡天喜地,謝天謝地,有兒子了,后繼有人了。當時他很有意思的為兒子起了名叫高其格,用心良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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