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關(guān)于“花兒”與“少年”的稱謂問題，學(xué)術(shù)界至今認(rèn)識模糊。下面從“花兒”文本人手，總結(jié)一下“花兒”與“少年”的意思。

一、“花兒”

在歌詞文本中，“花兒”的意思各有不同。

一是歌名。如：

同唱“花兒”同上山，

歌手找上對手了，

越唱越有勁頭了。

（郗慧民《西北花兒》P214 西北民族學(xué)院研究所 1984）

這首作品為洮岷“花兒”。洮岷“花兒”在當(dāng)?shù)孛窀柚杏纸猩礁?，如?/p>

唱起山歌難起頭，

木匠難修轉(zhuǎn)角樓，

石匠難修雙繡球，

畫匠難畫鳳凰頭。 （雪犁《蓮花山情歌》P27 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4）

二是花卉名。如：

陽婆出來照西臺，

臺上臺下紅花開；

風(fēng)不吹花花不擺，

妹不繞手哥怎來？

（雪犁《蓮花山情歌》P49 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 1984）

在河湟地區(qū)也有叫“花”的，如：“左胛子擔(dān)水右胛子換，擔(dān)水著墁花園哩；我的個阿哥花前頭站，照花著配婚姻哩。”河湟方言中，通常叫“花兒”，“兒”單獨(dú)發(fā)音，屬于“兒尾”音，與“兒化”音不同，對此，筆者在后面有專門論述。如：

折花兒容易泡花兒難，

一泡著顏色兒淡了：

煨你著容易丟你著難，

丟你時精神兒欠了。

（《花兒集·西寧演唱特刊》P98青海省西寧市文化館 1979）

三是對心儀女子、情人或妻子的統(tǒng)稱。如：

尕桶兒擔(dān)水油缸里倒，

清水把缸填滿了；

好“花兒”在我的門前過，

腳步兒我聽見了。

（《中國民間文學(xué)三套集成青海省卷：海北民間歌謠（一）》P281-282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群藝館1992）

這里的“好‘花兒”指心儀女子。

進(jìn)去個院門往南看，

打炮兒開下的粉黃；

心兒里有話高山上唱，

不待我“花兒”的心傷。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99湟中縣文化體育局 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1986）

這里的“花兒”指妻子或情人。

能掐能算的徐茂公，

能殺能戰(zhàn)的秦瓊；

家里的“花兒”賽旁人，

走到的路兒上扯心。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l01 湟中縣文化體育局 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1986）

“花兒”中常用“家花”比喻妻子，所以上面的“花兒”很明確，就是妻子。

花兒伙里的串枝蓮，

層層兒疊疊的牡丹：

睡到半夜里我把你勸，

過路的“花兒”哈少探。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102湟中縣文化體育局 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 1986）

“過路的‘花兒”類同“野花”，與“家花”相對，指其他女子。

四是比喻男性。如：

索索葡萄拿錢兒買，

它出在西口以外了；

尕妹是牡丹開紅了，

阿哥是殘花兒敗了。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106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石崖塌了路開了，

一對香子過了；

阿哥是牡丹者才開了，

尕妹是綠葉兒者配了。

（《中國民間文學(xué)三套集成青海省卷：海北民間歌謠（一）》P257 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群藝館 1992）

手拿上鐵锨鏟綿砂，

河灘的邊兒里堆下：

阿哥好比是紅蓮花，

清水的瓶兒里獻(xiàn)下。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青海省大通縣卷：大通花兒集》P2青海大通縣文化館 1986）P126青海大通縣文化館1986）

上述作品中，“阿哥是殘花兒敗了”“阿哥是牡丹者才開了”“阿哥好比是紅蓮花”皆用“花”比喻男性。

五是青春時代。如：

楊柳樹栽到個大門前，

花果樹要栽到里院：

年輕的時節(jié)都一般，

好花兒開了著幾天！

（《花兒集·西寧演唱特刊》P146青海省西寧市文化館 1979）

這首作品的“好花兒開紅了著幾天”與“年輕的時節(jié)都一般”意思相同，“好花兒開紅”比喻“年輕的時節(jié)”，故，作品中的“花兒”指人的青春時代。

二、“少年”

在河湟地區(qū)，“少年”一詞通常不出現(xiàn)在口語中，戲曲民歌中頗為常見。在“花兒”文本中，“少年”也有多種意思。

一是歌名。如：

大紅的桌子寫文章，

桌子是誰油下的？

我唱的“少年”你霎唱，

“少年”是誰留下的？

（《中國歌謠集成：青海卷》P803中國ISBN中心出版2008）

白楊樹高者三丈三，

風(fēng)刮著栽了個倒桿；

青苗地里的白牡丹，

過路兒送上個“少年”。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257 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 1979）

二是對年輕男子的稱謂。如：

涇陽的草帽我不戴，

南山里有有個雨來；

少年的阿哥尕妹愛，

范家村你把我問來。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ll3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山里的牡丹開千層，

哪一朵開得最紅？

“花兒”愛的是少年人，

“少年”唱著個嘴困。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64湟中縣文化體育局 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1986）

“少年的阿哥尕妹愛”與“‘花兒愛的是少年人”意思基本相同。為了押韻，前句采用了倒裝結(jié)構(gòu)。這兩句的意思是：小妹妹愛的是年輕的小阿哥。

三是青春時代。如：

山兒里高不過積石山，

川兒里平不過四川：

花兒里好不過紅牡丹，

人伙里好不過少年。

（《中國歌謠集成：青海卷》P811中國ISBN中心出版 2008）

孫猴兒他不是娘養(yǎng)的，

他就是石頭里長的：

陽世三間是人立的，

光陰是少年人鬧的。

（《青海民族民間文學(xué)資料：傳統(tǒng)花兒專集》P128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青海分會1979）

“花兒里好不過紅牡丹，人伙里好不過少年”的意思是：花中最好的是紅牡丹，人中最好的是少年時代?！瓣柺廊g是人立的，光陰是少年人鬧的”的意思是：人世間是由人來確立的，美好生活是由年輕人努力來的。這里的“少年”“少年人”，既指年輕男子，也指年輕女子，是人的青春時代的稱謂。

20世紀(jì)50年代后，河湟“少年”逐漸改稱“花兒”，歌詞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如：

千人萬人把歌兒唱，

“花兒”聲匯成了海洋；

聲聲高唱共產(chǎn)黨，

你就是不落的太陽。

（《中國民間歌謠集成花兒專輯：湟中資料本》P163湟中縣文化體育局 民間文藝集成辦公室 1986）

河湟地區(qū)的老百姓，把這種山歌叫“少年”，不叫“花兒”，而在上面的這首作品中，人們叫“花兒”，不再叫“少年”了。

通過梳理傳統(tǒng)“花兒”文本，我們看到了“花兒”與“少年”所包含的各種意思。下面，讓我們走進(jìn)“花兒”百年學(xué)術(shù)，看看代表性專家學(xué)者的觀點與見解。

最早較為系統(tǒng)地闡釋“花兒”與“少年”的是張亞雄先生，他說：“‘花兒是流行于三隴——甘青寧——的一種山歌，亦多有稱之為‘少年者。‘花兒，指所鐘愛的女人，‘少年則男人們自覺的一種口號。追求人生意義，唯有少年為黃金時代，而戀愛鐘情諸般韻事，唯少年能盡所歡。是以歌者雖龍鐘老人，其歌仍然以少年名之。楚辭中拿香草比美人，詩人也往往將花比玉，而以‘花兒名其所歌，可謂獨(dú)擅一格?！薄翱傊?，這個‘花字，便是采花之花。花事為少年倜儻之行徑；故‘花兒又名‘少年?！睆垇喰勖翡J地看到了“花兒”與“少年”的人生象征意義；卻錯誤地得出了…花兒，指所鐘愛的女人，‘少年則男人們自覺的一種口號”的結(jié)論。因為，從傳統(tǒng)“花兒”文本來看，“花兒”大部分情況下也指女人，但也常常用來比喻男性；“少年”雖然多指年輕男子，但亦指人青春時代，并不局限于男人，同樣也用于女人。張亞雄的研究成果，對后世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趙存祿、馬甘、李文實、朱仲祿、趙宗福、郗慧民等基本上延續(xù)了張亞雄的錯誤論斷。趙存祿在其《“花兒”的“來龍去脈”再探》一文中說：“‘花兒是指女方的一種稱呼，‘少年則是指青年男子而言。”與這種觀點相呼應(yīng)的是馬甘，他在《青?！盎▋骸甭劇芬晃闹姓J(rèn)為：“年輕的女子被叫‘花兒；年輕的男子則稱作‘少年。”李文實也認(rèn)同這種觀點，他在《“花兒”與<詩經(jīng)·國風(fēng)>》一文中說：“青海和甘肅南部一帶，很早就流行著一種民歌，叫作‘花兒或‘少年。對于它的這種名稱的由來，一般都不太清楚。這種民歌，原來流行于青年男女之間，其內(nèi)容完全是表達(dá)男女青年之間的戀愛和往來的。其中男方被稱為‘少年，而女方則被稱為‘花兒。到了后來，這種互相之間的稱謂，便成為這類民歌的代稱。合之則為山歌野曲，分之則為‘花兒與‘少年，兩者實際上是一種民歌，只是內(nèi)容各有所偏重而已。”朱仲祿在其《談?wù)劇盎▋骸薄芬晃闹蟹Q：“‘花兒與‘少年的意思是這樣：男的在唱詞里稱女的為‘花兒，而女的則稱男的為‘少年。他們把唱‘花兒也叫‘漫花兒或‘漫少年。譬如男的要逗女的和他對唱，就唱道：這一個‘花兒是年輕的，你為啥呀不漫個‘少年哩？假如女的要逗男的和她對唱，就是：好一個阿哥是年輕的，你為啥呀不漫個‘花兒呢？”“‘花兒與‘少年兩個名詞雖有這樣的區(qū)別，但實際使用上并不十分嚴(yán)格?！壁w宗福在其《花兒通論》一書中也持此觀點：“花兒之所以被稱為花兒，就是因為她與人們的愛情生活有密切的關(guān)系。在花兒流行地區(qū)，人們把有關(guān)男女愛情的事稱為‘花事、‘纏花、‘花案。按傳統(tǒng)說法：男歌手將女情人親昵地稱為‘花兒，女歌手將男情人稱為‘少年，故‘花兒又叫‘少年?！臂勖裨谄洹段鞅被▋簩W(xué)》一書中也表達(dá)了與趙宗福同樣的觀點：“‘花兒的實際是什么？最重要的實際，它是一種情歌，它是以愛情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的，或者說是通過愛情這個領(lǐng)域來表現(xiàn)人們的社會生活，表達(dá)他們的思想情感的?！薄啊▋褐饕餍械貐^(qū)有一種把愛情之事同‘花這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的習(xí)俗。如把愛情之事叫‘花事，把談戀愛叫‘纏花，把愛情風(fēng)波引起的官司叫‘花案，把女情人親呢地稱作‘花兒，等等。”

劉文泰、王歌行、王浩、黃恩榮等看到了張亞雄的錯誤之處，認(rèn)同張亞雄提出的“人生象征”說。劉文泰、王歌行在《“花兒”和“少年”簡介》一文中認(rèn)為：“‘花兒和‘少年，從這個字眼的本身來看，好像‘花兒是指女方而言，‘少年是指男方而言，而在歌唱時并不受這個限制。”“‘花兒和‘少年這個字眼本身，含有‘愛情、‘年輕的意思”。歌行在《“花兒”漫談》一文中開門見山地提出“‘花兒，這是一個富有象征性的名詞，它意味著旺盛的生命，多彩的青春，健康的思想?！蓖鹾?、黃恩榮也在《“花兒”源流初探》中強(qiáng)調(diào)“從字面來看，似乎‘花兒指對唱的女方，‘少年指男方，其實這是誤解?！?/p>

“花兒”知名學(xué)者劉凱認(rèn)為：“‘花兒和‘少年，一般說時多以‘少年稱，訴諸文字又多寫作‘花兒。群眾中對河湟‘花兒叫‘少年的多，而歷代文人多稱其為‘花兒。”“‘花兒和‘少年名稱的由來，與‘花兒是情歌，歌唱的男女又都是青年人有關(guān)。不過‘花兒、‘少年二者相比較，‘少年多指這一民歌形式，‘花兒除這一形式外，同時又互指男女歌唱者?！边@段文字雖少，容量卻大，提法也較為全面，是很有見地的，不僅明確了“花兒”與“少年”的象征意義，看到了文人與民間對這種河湟山歌的不同稱謂，而且指出了“花兒”是男女歌者互指的客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