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xué)康

江邊小憩

坐在岸邊的卵石上

讓柔軟的金沙埋沒腳掌

讓微濁的江水蕩漾肌膚

想起水邊智慧生發(fā)的過往

想起山中仁者隱忍的修行

碧藍(lán)的天上

魚鱗狀的云凝眸幽深

沸騰的江水疊波洶涌

恍惚間一眨眼

我見四面群山棄水而去

向天上簇?fù)肀继?/p>

閉目 心里沒了大山大水

水的馬匹遠(yuǎn)去

千萬乘鐵騎遠(yuǎn)去

惟雙手合十

只為母親祈禱

汽笛一聲渡船已在江上

秋日的金沙江

亮出金子。

我的影子留下了

我把影子留在水上

水流走了

影子在

山沉默著

云的臉煞白著

還不知太陽怎么想

但我已把影子

留在了水上

留在了金沙冮上

我的母親

睜眼就會(huì)看見我

抬手就能撫摸我

生我的村寨就在江邊

養(yǎng)我的莊稼就種山上

村寨的名字叫己衣

山的名字叫烏蒙

母親 母親

我把影子印在江上了

蕎花地里的媽媽

新鮮的陽光來到七月

滿坡的蕎花就白了

媽媽蝸牛樣爬上坡頭

卸下沉甸甸一簍豬草

用衣襟揩了揩滿皺紋的汗

對(duì)面山頂那條紅土小路

沒有一點(diǎn)人影 媽媽不相信

她的眼睛老了

媽媽靜靜地坐在坡頭

坐在鋪滿蕎花的陽光上

梳理滿頭白發(fā)

有些從花蕊出巢的小蜜蜂

圍繞媽媽歌唱

并不時(shí)地停在

媽媽泛著鹽花的背上

采擷汗液 媽媽不覺

蕎花飄飄 白發(fā)飄飄

飄飄著爸爸和哥哥開墾坡地時(shí)

那些貧瘠而熱鬧的日子

媽媽就這樣坐著

每天來蕎花地里坐著

讓滿坡的蕎花包圍著她

靜靜地梳理白發(fā)

靜靜地凝望對(duì)面山頂?shù)穆?/p>

那條紅土的羊腸小路

小路過去的山那邊

是哥哥去參軍的地方

寫字寫心

每年春節(jié)，我寫字

母親靜靜地坐一旁看

有時(shí)會(huì)為我“扶紙”

我說：“扶紙的是師傅

寫字的是徒弟”

母親微笑著不搭話

過一會(huì)兒母親說

“寫字就像繡花

我做姑娘時(shí)繡花好”

過了一會(huì)兒又說

“寫字寫心”

我換下去年寫的字時(shí)

會(huì)再仔細(xì)看看

看看去年寫下的“心”

習(xí)字多年，靜心想想

越想越覺得母親說的

“寫字寫心”有意味

母親今年九十歲了

她識(shí)字不多

聽穆特小提琴協(xié)奏曲《春》

微風(fēng)，如波光

溫暖而泛綠的波光

一波波，一層層推送過來

氤氳我、浸潤(rùn)我、覆蓋我

在迷幻的飄逸中沉醉

綠紗帳中的鳥鳴

由近及遠(yuǎn)，由遠(yuǎn)及近

像有喜事告知親人

大珠小珠從云端跌落下來

從柳稍 從屋檐 從花瓣

從小巷的這頭到那頭

從空山的這面到那面

有聲或無聲地落下來

紛紛撒在曠野

急急落入灰塵

小草破土的聲音

小花舒展的聲音

雨打芭蕉的聲音

水流汩汩，蟲子唧唧

狗吠聲喊醒草地上睡覺的人

仙女們跳著優(yōu)雅的春之舞曲

一忽兒和水草在湖里

一忽兒和云朵在天上

我恍惚在戴望舒的雨巷

撐著水墨丹青的油紙傘

遇見著丁香般的姑娘

微風(fēng)如波光還在推送

一波波、一層層

把春之聲春之精靈推送

呵，穆特

謝謝您的協(xié)奏曲

十里春風(fēng)不如您

一堆詩(shī)詞不如您

陶醉于您的琴聲

我一次又一次淚光盈盈

讀張愛玲

你把愛和憎的砝碼

置于人性的天平上

像陽光下的鉆石

你選擇高興地活著

住在自己衣服里

尊嚴(yán)比命重要

而美麗的皮袍就像

美麗的人生

翻開來都有虱子

一生尋找世外桃源

只為活得干凈，透明，純粹

枯萎方知生命的歡悅

真正的世外桃源就在心里

噢，張愛玲

冰里的花朵

火中的鳳凰

芬芳自賞，高潔孤冷

一任群芳妒，不為塵

我在

我奔走在自己的路上

你看不見

我存在于自己的文字中

你看不見

看見或不看見

我都存在著

無論走向哪里

無論身居何處

無論天氣好壞

都帶著自己的陽光

或自己的月色

我走過不惑知天命了

我將耳順不逾矩

但我還在自己的路上

走著，不懼不悲

我還在自己的文字中

走著，了無牽掛

趙根成 艱苦歲月 86×140CM 工筆畫 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