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程

如果電子游戲沒有配樂，這個世界該會怎樣？

少了《密林の戦い～戦栗の鼓動》的密集鼓點，可能就無法想象手持步槍穿梭在《魂斗羅》的熱帶叢林中，失去躲避槍林彈雨的緊張感。

少了《Guile's Theme》的激昂旋律，或許街機廳的孩子就難以燃起戰(zhàn)斗意志，搓不出《街頭霸王》中美國大兵的“音速手刀”。

少了《地上BGM》的俏皮音符，沒準《超級馬里奧》中采蘑菇、踩烏龜?shù)乃芄げ粫蔀轱L靡世界的可愛形象，只是玩家眼中的一個中年大叔。

無論是戰(zhàn)斗的氣勢千鈞，冒險的津津有味，還是戀愛的小鹿亂撞，別離的哀轉(zhuǎn)久絕，游戲音樂對背景的渲染，對人物的描寫，對細節(jié)的刻畫，每時每刻賦予玩家一種主人公的代入感。

開拓者們

最初的游戲音樂，可以追溯到《STG太空侵略者》。這部游戲國人玩過的不多，但是一定有不少人熟悉它的紅白機變種 《小蜜蜂》。這款1978年的游戲，當年在美利堅的街機廳里是爆炸般的存在；街機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有音效、有背景音樂的游戲，美國人玩得那叫一個沉迷。

但是把電子游戲發(fā)揚光大的，是隔著太平洋相望的日本。

善于學習的日本游戲公司任天堂，很快掌握了《STG太空侵略者》的精髓—根據(jù)作曲者的想法繪制波形圖，再將其編碼適應到卡帶的聲音ROM里，用簡單的8位數(shù)據(jù)表現(xiàn)紛繁復雜的聲音，所謂“芯片中的8bit音樂”。

這樣的工作在當時十分困難，因為沒有電子樂器輔助作曲，創(chuàng)作和表達是脫節(jié)的，作曲人無法及時得到反饋，只能在稿紙上寫下一大串數(shù)字后，再用樂器去驗證自己的想法。但這些開拓者們，仍然憑著對游戲的熱愛，在反復嘗試中積累了大量制作經(jīng)驗，留下了無數(shù)名作。

任天堂的《大猩猩》和南夢宮的《吃豆人》，算是早期成功的作品。雖然片段不長，都是簡單的波形組合，但是獨特的音效很有辨識度。

隨著大阪世博會的舉辦與計算機、電子樂器的普及，70年代的電子樂迅速轉(zhuǎn)向通俗和流行領域，其真正的商業(yè)價值開始閃現(xiàn)。

1978年被稱為“Techno元年”，電子合成樂的各個發(fā)展條件都已成熟。硬件上，雅馬哈的數(shù)碼合成器和羅蘭的電子樂器征服了全世界的音樂人。這一切又正好與80年代初興起的新浪潮運動相呼應，電子合成樂的興起吸引了大量音樂人才，成為后來日本游戲音樂發(fā)展的重要契機。

1983年任天堂家用游戲機Family Computer（又稱紅白機、FC）的發(fā)布，正式宣告了家用機時代的來臨。在任天堂的老員工上村雅之、田中宏和等人的主持開發(fā)下，紅白機有了單獨設計的音頻芯片。

盡管在今天看來，紅白機集成在CPU上的單PCM音源和單聲道規(guī)格很簡陋，仍是8bit規(guī)格，但是獨立音頻芯片代表著游戲音樂更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從此，作曲家腦海中的旋律得到更完整的呈現(xiàn)，游戲音樂開始成為游戲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不光原創(chuàng)，作曲家們也大膽借用世界名曲，改編為游戲音樂，使得不少孩童的古典音樂啟蒙最初都是通過紅白機游戲完成的。

經(jīng)典游戲《馬戲團》中的《美國巡邏兵進行曲》《南極大冒險》中的《溜冰圓舞曲》，《碰碰車》中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豬小弟》中的《幽默曲》，《泡泡龍》中的《野蜂飛舞》，《俄羅斯方塊》中的 《三套車》， 《水管瑪麗》中的 《小夜曲》……這些名曲改編帶給了全球玩家難以忘懷的音樂體驗。

時代強音

科樂美（KONAMI）是另外一個不得不提的日本游戲公司，它也在游戲音樂領域做出了突出貢獻。

科樂美旗下有個大名鼎鼎的音樂制作部門叫“矩形波俱樂部”，它為科樂美音樂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的輝煌成績。《魂斗羅》《惡魔城》《沙羅曼蛇》《赤色要塞》這些響徹全球的大作配樂，統(tǒng)統(tǒng)來自“矩形波俱樂部”。

科樂美的音樂獨樹一幟，與這家公司專注從硬件層面改善音質(zhì)是有關系的。

科樂美的一個重要成果是其卡帶中搭載的VRC系列音源。VRC獨有的兩個方波聲道和一個鋸齒波聲道，使自家游戲在紅白機上的聲音出類拔萃，某些VRC7更是將8bit音樂發(fā)揮到了接近16bit家用機水平的巔峰。

8bit游戲機的性能，漸漸被科樂美這種追求極致的公司榨干，同時16bit游戲機也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作為從街機時代就一直堅持游戲主機制作的廠商，日本世嘉公司研發(fā)出了世界上第一臺16位主機MegaDrive。

技術上的領先，使世嘉自豪地將大大的“16bit”寫在了游戲機身上。16位主機的意義是劃時代的，不光畫面進步還有音樂層面的進步。在音樂上，MegaDrive采用了雅馬哈PCM10和自家獨創(chuàng)的FM音源，16bit的規(guī)格提供了更多的聲道和好得多的音質(zhì)。

16位主機上最為知名的角色，莫過于索尼克。這個渾身藍色，世界最有名的“刺猬”誕生于1990年。世嘉為這只當家主角，編寫了明快動感的POP音樂，在16位的音樂平臺上，索尼克配樂使無數(shù)少年熱血沸騰。

在16位機時代，世嘉的音樂天才—古代佑三，以一己之力定義了FM音源創(chuàng)作領域的上限。作為很牛的程序員，古代佑三開發(fā)了一個MML音樂編輯器，輔助自己駕馭聲音。由他操刀的《超級忍》《怒之鐵拳》系列，都是水準極高的游戲原聲。

1990年代《街頭霸王2》的橫空出世，代表了一個時代的電子游戲的最高峰。時至今日，它廣泛地被認為是格斗游戲的先驅(qū)，它優(yōu)秀的操縱性及競技性都是跨時代的。其成功與它的配樂也密切相關—作曲師下村陽子為每一個角色編纂了一首出場主題曲，且每首曲子都風格迥異，恰如其分地表達了每個角色的背景。

給日本武道家“隆”配的曲子，在干凈明亮的弦樂中透著太鼓之音的剛毅；美國格斗王“肯”的配曲，旋律上揚，展現(xiàn)了肯張揚自我的一面；“春麗”的配曲充滿中國古風，輕快悠揚中透露著東方女性的柔美與堅強；“布蘭卡”來自巴西，配曲帶有濃郁的熱帶風情，給人撲面的奔放和野性。

標桿背后

隨著商業(yè)上的成熟，游戲音樂也慢慢獨立于游戲。1984年，收錄了細野晴臣自己制作的游戲音樂的專輯《VIDEO GAME MUSIC》發(fā)布，被視為游戲原聲獨立化、市場化的起步。

玩家可以聽到熱愛的游戲中的聲音而不必啟動游戲軟件，這給音樂市場注入了新的活力。

其實不單單在游戲音樂領域，在其他細分領域，日本的音樂也處于世界頂尖水平。無論是古典音樂、民族音樂、流行音樂，還是新世紀音樂，日本都擁有世界級水平的大師。

在一些外來音樂種類，如搖滾、雷鬼、放克、電子、藍調(diào)、爵士上，日本人也玩得有模有樣，融合出獨特的風格，甚至逆輸入到原產(chǎn)地。比方說，在牙買加，日式雷鬼就非常受歡迎。

近年來，中國電影導演也愛找日本音樂家做配樂，《讓子彈飛》的久石讓、《赤壁》的巖代太郎、《葉問》的川井憲次、《一代宗師》的梅林茂、《風聲》的大島滿、《大魚海棠》的吉田潔等人的配曲，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有些經(jīng)典段落成為了“神作”，常年被各路視頻引用，國人耳熟能詳。

在保證高水準的前提下，選擇日本作曲家打造電影音樂，似乎比請來好萊塢大牌配樂師，更能貼近東方趣味。

為何日本近代音樂如此大放異彩，在世界上能夠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且持續(xù)施展自身的影響力呢？

這與日本均衡的教育戰(zhàn)略、發(fā)達的視聽產(chǎn)業(yè)、成熟的樂器產(chǎn)業(yè)、廣闊的消費市場，以及完善的知識產(chǎn)權保護，是密不可分的。

戰(zhàn)后，日本實施了教育改革，注重基礎教育中的藝術和體育課程。這使得日本整體國民的藝體素養(yǎng)大幅提升。同時，在音樂教育體系中，基礎國民教育和專業(yè)精英教育的比例分布合理，結(jié)構(gòu)層次清晰。水漲船高，有了本就不低的群眾基礎，拔尖的音樂人才自然更是實力不俗。

隨著國家動漫、游戲、影視產(chǎn)業(yè)的日趨發(fā)達，其對音樂以及相關人才的需求量也越來越大，音樂逐漸地產(chǎn)業(yè)化，雖說是藝術，但遵循章法與套路后也可以如流水線般產(chǎn)出。

日本制造領域也涌現(xiàn)了大批樂器廠商，其中不乏柳澤、雅馬哈、羅蘭、村松、卡西歐、Takamine、SANKY、TOMBO這樣的巨頭。這為音樂人進行藝術探索，提供了技術支持。

漸漸地，日本發(fā)展成為了世界上僅次于美國的全球第二大音樂市場。這也要歸功于日本國內(nèi)相對較完善的版權保護體系，以及大量高素質(zhì)國民的音樂消費需求。

至于自由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開放包容的學習態(tài)度，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就更不用談了。那都是日本在各行各業(yè)擁有出類拔萃的人才與技術的共通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