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

1930年，22歲的浙江人潘德明邁出了環(huán)球旅行的第一步，成為近代第一個靠徒步和騎自行車環(huán)游世界的人。旅途中，他甚至受到了圣雄甘地、希臘首相、法國總統(tǒng)等名人和政要的接見。

①

1930年夏天，《申報》上發(fā)表出一群青年人的宣言：“在歷史上背負了五千余年的文明和創(chuàng)造的中華民族，不幸到了近世，萎靡和頹廢，成了青年們普遍的精神病態(tài)。我們覺得時代的精靈，已在向我們歡呼，我們毫不客氣地把這個偉大的重擔(dān)肩負起來。我們決定以堅毅不拔的勇敢精神，從上海出發(fā)，逐步實踐我們的目的。在每一步伐中，我們要顯示中華民族歷史的光榮，在每一個步伐中，給社會以極深刻的印象，一直到我們預(yù)定的途程的最終點。”

這些年輕人來自“中國青年亞細亞步行團”，他們立志要以徒步走向亞洲。

這篇宣言一見報，就引起了轟動，使得南京、上海的年輕人紛紛欲效仿之。當(dāng)時，東南大學(xué)的四牌樓一帶有家西餐館，名字叫“快活嶺”，老板是位21歲的年輕人，叫潘德明。他出生在浙江湖州城內(nèi)的一個教會家庭，他的父親是一個專門給外國人做衣服的“紅幫裁縫”，而他本人基本上是由一個在中國辦學(xué)多年的美國老太太帶大。因此，潘德明自小就有了與外國人接觸的機會和經(jīng)驗。

而開西餐廳也使得他每天能接觸許多來自不同國家的外國人，對外面的世界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和更加強烈的向往。無意中讀到了這篇宣言，對外面的世界有強烈渴盼的潘德明，立刻被吸引住了，當(dāng)即決定加入“中國青年亞細亞步行團”。

步行團一路南下，然而雖有熱血滿腔，無奈旅途艱險。“亞細亞步行團”經(jīng)杭州、廣東、廣西，不到半年到達越南的海防市。但是此時，已有五人因病痛或者其他原因相繼退出；而當(dāng)走到越南清化時，因為旅行方向上不能達成一致，另外兩個人也離開了，最初的八人步行團，只剩下了最后加入的潘德明。

孑然一身反而無牽無掛，潘德明決定超越步行團最初“走遍亞洲腹地”的初衷，索性走向世界，環(huán)球一周。

②

1931年元旦，潘德明在越南西貢（今胡志明市）買了一輛英制“蘭翎牌”自行車，開始了騎游旅行。他還自制了一本重達4公斤的《名人留墨集》，以備沿途各國各界的名流、團體題詞，作為他環(huán)球旅行的珍貴紀念。

之后，潘德明從越南西貢經(jīng)柬埔寨來到了泰國，又過馬來西亞，渡海到達新加坡。新加坡華僑巨商胡文虎是第一個在《名人留墨集》上題詞的人。他的題詞是：“希望全世界的路都印著你腳車（自行車）的輪跡?！?/p>

1931年4月3日，在新加坡僑胞的資助下，潘德明連人帶車登上開往印度的輪船。在印度，他拜謁了著名詩人泰戈爾。他還受到了圣雄甘地及尼赫魯（后來印度的開國總理）的接見。

隨后，潘德明轉(zhuǎn)走伊朗、伊拉克、敘利亞至耶路撒冷、西奈半島，然后渡過蘇伊士運河，踏上了非洲大陸，到了非洲大陸的埃及首都開羅。正在此求學(xué)的幾位中國青年，自告奮勇充任他的向?qū)А?/p>

1932年，在留學(xué)生的陪伴下，潘德明瞻仰了金字塔，看到了獅身人面像“斯芬克斯”，游覽了宏麗的阿蒙神廟。潘德明覺得，自南京出發(fā)兩年來，所到之處多是古文明之邦，但如今卻都徒有一堆古跡和遺址。由此，他決定對工業(yè)發(fā)達國家的歐洲做一番實地考察。

于是，潘德明從亞歷山大港乘船渡過地中海，開始了歐洲之旅。潘德明特地去拜訪了奧運發(fā)祥地———希臘奧林匹亞。他到達奧林匹亞時，從報上看到，中國正式宣布不派運動員參加1932年在美國洛杉磯舉行的第十屆奧運會，原因是“沒錢”（注：后中國在此屆奧運會上首次派出了一個由三人組成的代表團，運動員僅劉長春一人）。他憤慨萬分，特在建于公元前四世紀的古運動場遺址旁的石柱上，用中文和英文在一張紙上寫下了幾個大字：“中國人潘德明步行到此”?；氐窖诺?，希臘首相維尼齊羅斯盛情接見了他。

1932年7月27日，潘德明由中華民國駐法大使顧維鈞介紹給正在法國治病的張學(xué)良。當(dāng)時，張學(xué)良深居簡出，不輕易露面。但一接到顧維鈞的電話，他立刻表示“很想見見”潘德明。張學(xué)良對潘德明說：“潘先生，旅途三年，艱苦卓絕，漢卿敬佩之至?！辈⒃凇睹肆裟飞蠐]筆題下了“壯游”二字。

在環(huán)游世界的七年時間中，潘德明經(jīng)越南、柬埔寨、泰國，過馬來西亞、新加坡，再乘船渡過馬六甲海峽，經(jīng)印度、伊朗、伊拉克、敘利亞，渡過蘇伊士運河踏上非洲大地。之后，從亞歷山大港乘船渡過地中海至希臘，行至歐洲。后又跨英吉利海峽到英國，乘“歐羅巴”號郵輪到美國。在美國游歷后，潘德明經(jīng)加拿大、古巴、巴拿馬、斐濟、新西蘭、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緬甸，回到中國云南。

計算一下，他總共游歷了3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只身一人在那樣一個中外相對隔絕的時代踏上陌生的旅途，意味著無法想象的障礙。除了在泰國曾買過一輛自行車代步，以及渡海乘船的情況，潘德明的世界之行幾乎全是步行。就連一向鼓吹意志力的狂人希特勒聽聞此事后也驚嘆不已，甚至還用其拙劣的畫技為潘德明畫了一幅小像。

③

1937年，潘德明結(jié)束了環(huán)球之行，來到香港。這位在國外引起相當(dāng)轟動的旅行者本應(yīng)以“凱旋者”的身份“榮歸故里”的，但是他卻選擇了直奔云南，且一待就是大半年。理由是環(huán)球旅行并不是自己的最終目標。在旅途中，隨著見識的增多，他越來越覺得有責(zé)任利用自己學(xué)到的知識為國家做點事情。

“全世界有很多中國通，中國自己卻并不通?！迸说旅髟谕讲铰眯袝r，經(jīng)常有外國友人這樣與他談?wù)撝袊?。的確，中印戰(zhàn)爭中，中方談判代表用的是英國郵政圖，那時候的中國甚至沒有自己的官方地圖。于是回國后，他將目標鎖定在了青藏高原這個當(dāng)時全世界最大的地質(zhì)空白點之一。但是當(dāng)時軍閥割據(jù)，入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兒。另一方面，他知道回家之后會遭到家人催婚，他擔(dān)心有了家庭牽絆之后恐怕就難以再去實現(xiàn)“青藏之行”了———因為在那時，這是“隨時都可能沒命的事兒”。

直到1937年7月，日軍的侵華野心已暴露無遺，南京國民政府官員通知潘德明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建議他取消西藏探險計劃。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不久后，日軍敵機飛臨上海領(lǐng)空。國難當(dāng)頭，原打算勘察青藏高原的計劃無法實現(xiàn)，潘德明便把原本籌集到的10萬美元考察費用全部捐獻給了抗日事業(yè)。在硝煙中，潘德明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在公開的媒體上，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于他的消息。

1979年，在上海少兒出版社工作的體育編輯季一德，在上海召開的一次體育工作會議上，偶然得到了潘德明只身環(huán)游世界的線索。經(jīng)過多次奔波與反復(fù)查詢，季一德終于在上海永嘉路派出所清理的即將銷毀的廢紙堆里，發(fā)現(xiàn)了潘德明的出國護照、簽證、船票、書信及名人題詞等。除此以外，還有潘德明環(huán)游過程中始終隨身攜帶的一本4公斤重的《名人留墨集》，記有1200個團體以及印度甘地、尼赫魯、泰戈爾等當(dāng)時大名鼎鼎的世界名人的題詞和簽名，以及571枚各國郵戳、印章等。而此前，潘德明已在1976年10月18日因突發(fā)心肌梗塞而辭世。

1979年7月，季一德將發(fā)掘整理的史料編寫成章回體報告文學(xué)《異域萬里行———潘德明只身環(huán)游世界聞見記》，在《中國體育報》連載21回，終于使這一塵封了近半個世紀的壯舉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