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蒼林

最后的演唱

田土都廢棄了：還在叫

房屋都推倒了：還在叫

竹樹都砍光了：還在叫

天敵一樣的飛鳥

覓食的雞鴨都離開了：還在叫

夏天的夜里

耀眼的星空一如往年

青蛙和昆蟲的叫聲一如往年

只是我聽見的叫聲從殘存的水洼傳來

從成片的瓦礫中傳來

從拆遷的廢墟深處傳來

往年，所有的青蛙與昆蟲都是夏夜邀請的歌手

今年，它們?yōu)樽约核蛣e

在即將消失的舞臺

安置

風在想：一座山被征用了

山上的鳥飛走了

山上的草木怎么拆遷

雨在思考：一條河被征用了

河中的水流走了

河中的魚怎么安置

在一座山、一條河就要搬走的地方

風和雨還在為一些生命的安置發(fā)愁

讓出

讓出田土

父親的莊稼沒有了

讓出竹樹

父親的鳥兒沒有了

讓出菜地

父親的花香沒有了

在鄉(xiāng)村

父親和莊稼

都鳥語花香了一輩子

父親死了

他熱愛的莊稼和鳥語花香

又和他葬在一起

來不及了

鳥正在孵蛋

螞蟻正在覓食

昆蟲正在葉片上跳舞

池塘的魚正在產(chǎn)仔

剛出生的蝌蚪正在學習游泳

青蛙正在對歌

蟋蟀正在吊嗓

盛開的花朵還在等蜜蜂和蝴蝶授粉

洞里的一窩幼鼠正在吃奶……

來不及了

危險來臨時

所有的施工機械

都趕在了我的呼喊和悲憫之前

把那些還來不及撤走的生命

埋在了拆遷現(xiàn)場

輕得像看不見的靈魂

江面上飄著救人的聲音

他的身體太重了

一落入水中就再也沒有浮上來

但救人的聲音還在

浮在江面上

輕得像一個人的靈魂

從身體里跑出來的聲音

到了晚上

一些潛伏在身體里的聲音

就會飄出房間、奔向窗外

它們在空中

與更多的聲音會合

見面、交流、散步

就像認識多年的朋友

看起來非常和諧、自然

但一有風吹草動

它們又悄無聲息地散了

白天，在塵世中相遇、擦肩而過

彼此陌生的身體

傳來相互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