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巴特說:“攝影的真諦很簡單,很平常,沒有什么深奧的東西:‘這個存在過”。的確,照片一直在證明曾經存在過,而現在已經煙消云散的世界。攝影濫觴之時,照片的觀看者似乎還可以從容地沉湎在照片引發(fā)的悵惘中。
如今幾乎人人都是攝影者,數碼制像技術把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轉換成了:我拍故我在。伴隨著影像如此便捷、巨量地產出,以實體更以數字的形式無休無止地傳播,我們被照片裹挾著、推搡著。攝影讓我們似乎站上了世界之巔,俯視一切,奔涌出擁有一切的幻覺;攝影又似乎重重地將我們拍打,摔入影像海洋幽暗的深處,讓我們身心困頓、思緒滯怠。
我們在不斷更新影像生產方式的時候,也在改變著觀看這個世界的方式,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改造著這個世界。用攝影挽留已經逝去世界的多愁善感在當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讓人倍感焦慮和急迫的不是如何去拍攝和制造影像,而是如何去識破影像的迷津。
就在這幾年,現成照片(found photographs)大量出現在藝術作品中。但是,本期專題《當別人的照片成為你的作品》并不停留于把這一現象當作當代藝術的一種策略,而是以大量中外個案,梳理了圍繞現成照片進行的再創(chuàng)作的歷史和理論脈絡,及其豐富的實踐樣態(tài)。本期的專題編輯何博也是本期專題作品的作者之一,他的專題編輯手記是從他三年前完成的4萬多字的碩士論文幾經改寫而來。他的文章與任悅對家庭照片重新呈現、改造等實踐進行思考的文章,一起探尋了這類作品的淵源和流向。專題中,陳旻、蔡東東、絮絮、金元、蔡穎莉、石真、程新皓、秦浩然、何博、吳雨航、高巖,以及來自臺灣的藝術小組“HDM出版社”的作品,用來自家庭相冊、舊貨市場、拆遷民居、傳統(tǒng)媒體、經典攝影集以及互聯網等各種渠道的照片,或拼接并置、或涂改鏤刻、或虛構置換,在影像的游戲和試驗中,將這些來自無名者和有名者的照片重新激活,架構起照片與照片、照片與歷史、照片與記憶、照片與當代的許多重要文化和社會話題之間的關聯。他們所做的嘗試是力圖把攝影作為質疑攝影和理解攝影,進而理解這個世界的手段。
與本期專題相呼應的是本期“海外”欄目中對德國藝術家約阿希姆·施密特(Joachim Schmid)的介紹。收集、加工現成照片近40年的約阿希姆·施密特嘗試遍了用現存照片進行創(chuàng)作的大多數方向。必須提到的是,本期為施密特撰寫的評論文章出自西班牙藝術家胡安·方庫貝爾塔(Joan Fontcuberta)之手,他本身也是使用現成照片創(chuàng)作的高手,他的文章顯示出對攝影的深刻洞見。青年藝術家陳海舒受本刊之約,對約阿希姆·施密特進行了專訪。施密特自陳:他對攝影的興趣不在于它是否是藝術,而是它與現實世界之間復雜的聯系,那是比藝術廣闊得多的領域。
施密特的觀點不僅與我們編輯這期專題的初衷不謀而合,也與本期推出的新欄目“本土”的宗旨款曲相通。 “本土”推出的是那些立足于自己生活的土地,常年堅持觀察、拍攝自己身邊生活的攝影師的作品,特別是那些拍攝近二三十年來,中國城鄉(xiāng)急劇變化中的人物、場景的作品。本期“本土”刊登的是趙有強和王小紅的作品。在眼花繚亂的藝術風潮中,保持與世界直接而內在關聯的攝影,將會成為越來越獨特而有力的聲音。
3月14 日,在我們編輯這期雜志的時候,傳來英國著名物理學家斯提芬·霍金去世的消息。他寫于1988年的宇宙學名著《時間簡史》中,曾經這樣描述過我們看到的宇宙:假設太陽此刻停止發(fā)光, 8分鐘以后我們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才會知道,因為這是太陽光到達地球的傳播時間;“同理,我們也不知道這一時刻發(fā)生在宇宙中更遠地方的事:我們看到的從很遠星系來的光是在幾百萬年之前發(fā)出的,在我們看到的最遠的物體的情況下,光是在80億年前發(fā)出的。 這樣當我們看宇宙時,我們是在看它的過去?!?/p>
在這一點上,低頭看照片和仰望星空其實是一回事,我們看到的照片也已經是消失的世界。但是就像燦爛星空的確就是我們的現在,我們手中的照片也屬于這個世界本身。
翻閱這期專題的時候,也許你的腦海會回響起霍金那句廣為傳頌的名言:“宇宙沒有停止眨眼,時間沒有停止前行,無論是艱難還是喜悅,都要記得仰望星空,因為在這片星空下,你一直閃著光,當你看見了自己的光,也就看見了這個世界的光”。
讓我們仰望星空,也讓我們再看看照片。
《中國攝影》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