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黎平
科舉制度是中國古代選拔人才的重要方式,絕大部分讀書人要通過這條途徑找到工作,進入仕途,一生的功名都在這上面。而自隋唐以來,古代的官員,尤其是文官,基本上都是科舉場上過來的,那么,那個時候的讀書人想要考取功名,究竟要讀多少書呢?
一個題目足見對基礎知識的要求
在明清時期,科舉考試的選題范圍一般在四書五經(jīng)之內(nèi),要求讀書人必須熟悉這些教材,要熟悉到什么程度呢?不光是能背,而且隨便拿出其中一句。從《聊齋志異》的一則神話故事中就可以看出端倪。
《聊齋志異》開卷第一篇講的就是科舉考試,當然,講的是神話科舉。這個故事名叫“考城隍”。說的是明朝末年,有個叫宋燾的書生,有一回生病在家休息,看見兩個使者催他去趕考,他納悶地說:現(xiàn)在還不是趕考時節(jié)呢,是不是弄錯了?使者不回答,只管催他上馬。于是跟著使者到了考場,卻發(fā)現(xiàn)坐在考場上的主考官是三國時候的名將關羽,原來,這是一次神仙級考試。考題下來,一看,是“一人二人,有心無心”,這題目讓現(xiàn)代人來看,簡直一頭霧水,然而,博學多才的宋燾下筆神速,很快解題、答題和交卷,答卷中有一句叫:“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p>
且不說這個故事的真假,我們看這個題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來自于哪里呢?古代科舉考試,是不會輕易去亂取題目的,必須在經(jīng)典里有,尤其是在明朝、清朝的時候。蒲松齡寫的這個故事發(fā)生在明朝,那么科舉考試的題目一定是在儒家經(jīng)典里。而這個“一人二人,有心無心”很可能出自《孟子》,因為《孟子》當中的“告子”篇有這么一段話:“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边@里講的是二人學圍棋的故事,其中一個一心一意,另外一人懷有二心,想著射只天鵝?!睹献印肥侨寮摇八臅敝?,科舉必考書之一。可見,如果對《孟子》不熟悉,不能背誦,這個作文題目根本就看不懂,更不用說自由發(fā)揮。
那么,在明朝和清朝,一個讀書人要考上進士,得背多少書呢?南宋時候的進士鄭畊老做了個統(tǒng)計,《論語》一萬一千多字,《孟子》三萬四千多字,《尚書》兩萬五千多字,《詩經(jīng)》將近四萬字,《禮記》有九萬多字,而《左傳》則將近二十萬字……這些加起來有四十萬字,而且還不包括注釋。如果還要考詩賦的話,那么就得背《昭明文選》等文學參考書,這樣加起來,恐怕沒個五六十萬字還拿不下來。
要背這么多書,對于記憶力是個很大的考驗。例如唐朝名將張巡,雖然是武將,卻也是科舉出身的進士,他的記憶力就很驚人。據(jù)韓愈記載,有一回,有人考張巡的學問,隨便問了一句《漢書》上的話,張巡馬上就能指出來,這是哪一章哪一頁上面的,提問的人一翻《漢書》,果然如此。然后,張巡又把相關章節(jié)倒背如流,令人咋舌。在唐朝,考試范圍尚未局限在儒家經(jīng)典,不過,連《漢書》都能背,這就太牛了。
有人靠短期記憶力取得好成績
科舉考試對讀書人的功底要求很高,一個人能熟悉文本,熟悉經(jīng)典,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果一切以此為標準,則不免有弊端。
例如,在清朝的時候,成績稍好的讀書人,要背誦“四書五經(jīng)”那肯定不在話下,因此,背下這四十來萬字,不是什么稀奇功夫,更高一步的要求是:要背誦注解。例如“四書”,就必須背誦南宋朱熹所作的注解,因為考題有時候就在注解里。結(jié)果呢?有些人忙著背注解,卻把原文給丟了。能背下《論語》里的注釋,卻忘記《論語》的原文,也是挺尷尬的,這估計和孔乙己的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很相似。
同時,強調(diào)背書也讓那些記憶力超強,又不好學的人撿了便宜。例如清朝嚴有禧的筆記《漱華隨筆》就記載了這些方面的現(xiàn)象。乾隆九年的時候,即公元1744年,十一月,河南布政使趙城上奏說,科場固然有不少博學精通之人,然而也有不少投機鉆營之徒,平時不讀什么書,在考試之前幾個月,就到處找過去那些已經(jīng)上榜的人的試卷,將以前的試題和文章割裂分散,斷章取義,臨時死記硬背,然后根據(jù)這些來答卷和寫文,居然也有考中的。結(jié)果考完之后,去問這些人關于“四書五經(jīng)”的內(nèi)容,這些人結(jié)結(jié)巴巴,竟然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那些以前考上進士、舉人或者秀才的人的試卷,都會被當成樣卷,各大書坊都會有,只要花錢就可以買到,然后照貓畫虎去做,也有考上的機會,聽起來確實令人啼笑皆非。而這些鉆營之徒在考試之前花多長時間復習呢?答案也令人吃驚,只要幾個月就可以了,“擬題多者百余,少者不過數(shù)十,古人畢生治之而不足,今則數(shù)月為之而有余”,做一百多道模擬題,幾個月時間下來,應付考試綽綽有余,看來古人所說的“十年寒窗”也未必對。對于這種善于做科舉試題,卻沒什么真學問的人,考官也沒什么辦法,但為了防止真正的人才被埋沒,趙城建議另外舉行面試,看考生到底有沒有真本事,“該牧令面出冷題考試,申送府州”。然后,奏章上去之后,雖然乾隆建議眾大臣一起商量,然而,關于額外面試的建議并沒有被通過,“旨下九卿議,不果行。”
科舉參考書十分盛行
參加科舉考試的讀書人確實很不容易,在明朝和清朝,除了要背“四書五經(jīng)”,背經(jīng)典注釋,還要背參考書。什么是科舉考試參考書,就是那些專門為應付八股文的模擬題目,因為八股文是有套路的,把這些套路背熟了,考上舉人和進士也就有希望了,至于真正的圣賢經(jīng)典,早就拋開在一邊了。
例如《儒林外史》里的馬純上,就是靠編寫科舉考試教科書為業(yè)的,他寫的教輔有很大的市場。馬純上第一次遇到匡超人,匡超人正捧著一本《三科程墨持運》在看,這就是一本科舉考試教輔。匡超人見到馬純上,問他尊姓大名,馬純上很自豪地說:“這不必問,你方才看的文章,封面上馬純上就是我了。”可見這項事業(yè)在當時是很有地位的。后來匡超人也編寫此類參考書,為人卻不厚道,明明馬純上救濟過他,他卻逢人就說:我寫的參考書天下最好,比馬先生的強。
本意是要求掌握圣人的文章,卻變成了試題習作,這也是有點啼笑皆非,難怪曾國藩在考上進士后,再也不看那些八股文。
(摘自《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