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ū)O 妍
睡到自然醒,我伸了個懶腰。才想起來身邊的唐朝,閉著眼睛用手一摸,空空如也。再睜開眼睛看一看,唐朝早已沒有了人影子。唐朝給我做好了早餐上班去了。
我一個人起床開始洗漱。潔面乳涂在手牚心,然后抹在臉上,光滑細膩地來來回回地搓洗。想象著皮膚深層里那一些泥垢,被我一點點地清洗出來。清水沖洗完臉之后,開始坐在梳妝臺前,我化一些淡妝。以前,我是不喜歡化妝的,只是簡單地用一些護膚品就算了。但最近一年來,唐朝總是提醒我,要保養(yǎng)皮膚。女人過了三十歲,皮膚因為缺少水分就該變得松弛了。我害怕自己早早地變成一張絲瓜臉,所以,我就聽了唐朝的勸,買了一整套的名牌化妝品回來,每天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臉然后一層層往臉上涂抹化妝品。與此同時,我也化一些淡淡的妝。唐朝說,我化淡妝的樣子很好看。
唐朝的手藝不錯,早餐幾乎能一個星期不重復樣子。今天的早餐是土豆絲煎餅,香酥可口。我吃了兩大塊,然后喝了一杯牛奶。躺在沙發(fā)上我拿起來手機開始看朋友圈。不過,現(xiàn)在的朋友圈也越來越不好看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擠進來這么多做微商的朋友,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弄得整個朋友圈里烏煙瘴氣的,朋友圈里賣什么的都有。有賣兒童奶粉的,比如說代購?,F(xiàn)在家庭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小孩子都要吃外國奶粉。就好像是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一樣。我看中國的奶粉也不錯,小孩子吃了,照樣會長得白白胖胖。我沒有孩子,我要是生了孩子,我保準要用國產(chǎn)的奶粉。不過,唐朝不一定同意。他肯定會極力說服我說,國外進口的奶粉營養(yǎng)價值高。要是那樣,我就堅持母乳喂養(yǎng),我讓孩子吃媽媽的奶,我才不要什么牛的奶呢,現(xiàn)在不是都提倡母乳喂養(yǎng)了嘛!朋友圈里最近又涌現(xiàn)出來一大批賣房子的中介朋友。這房價漲得跟火箭一樣,蹭蹭地。我是有心看,沒心買啊。早些年,我說買房子吧,唐朝說,再等等,再等等,等到現(xiàn)在黃花菜都涼了,房價都飛上天了,我們還沒有見到房子的影子呢。好在我們有單位里原來的集資房一套。房子雖然小點、舊點、樓層高點,是個頂層,但這也好歹是個窩。因為買房子的事情,我常常奚落唐朝說,你失算了吧?唐朝說:什么事情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房子有漲就有落。我說,啊呸!唐朝,你就等著做夢吧!隔一段時間,我就清理一下我的微信好友,把那些確實不認識的,干脆拉到黑名單。那些做微商的是重點清理對象。不過,也有誤刪的時候。那次,我就把一個朋友拉進了黑名單,后來那個朋友知道了,好長一些日子不愿意搭理我。那個朋友是一名女生,跟唐朝是同事,后來朋友們都說我小心眼,是故意的,害得我有口難言?。?/p>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休息。其實哪里用休息,睡足了,吃飽了,收拾好了,就該胡思亂想了。我想到了唐朝。唐朝最近也很煩,他的單位里一些事情讓他頭疼。比如,輪到他晉升了,可又遭受到了一名副主管的排擠,當然是那個副主管有私心想安排自己的人?,F(xiàn)在這社會,哪里都是拉幫結(jié)派,這沒有辦法,唐朝晉升的事情也就擱淺了。我又想到了唐朝對我的好。唐朝的確對我不錯,但他出過軌,跟他的一個大學同學蘇。那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吧,唐朝在一次同學聚會后跟那個蘇好上了。那個時候,我一心一意地撲在我的工作上,哪里會想到我的婚姻會出問題。也許每一個婚變家庭都不曾預測到過。等我知道后,他們已經(jīng)好了一年了。我沒有哭鬧,冷靜之后,我讓唐朝在我和蘇之間選擇,唐朝選擇了我??瓷先ナ俏覄倮?,但我的心里從此卻種下了一道坎坎兒,我怎么努力都邁不過去。
唐朝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在家里主動地擔起了做飯的家務,從此,我們家里的廚房就是唐朝一個人的天下了。唐朝用他的誠意喂養(yǎng)著我的心。我的胃也跟著沾了光,我從不到一百斤迅速胖到一百二十斤,我快變成了一個圓人。我說唐朝你用心不良,你想把我喂胖,是怕我勾引男人報復你吧。唐朝狡黠地笑著說,正有此意!然后訕訕地笑著,把一個剛剛削好的蘋果遞給到我面前,堵住了我的嘴。
唐朝不知道從哪里給我弄回來一只貓。當唐朝把那只貓剛剛抱回家里來時,我嚇了一跳。那只咪咪叫的貓個頭兒不大,腦袋不小,兩只圓溜溜的眼珠盯著我叫。我的眼睛跟貓的眼睛四目交鋒,剎那間,我驚叫著說,不要,不要!唐朝看見我怕貓,安慰我說,貓通人性,熟悉了就好了。我說:不,不,不。你趕緊給我送走。唐朝拗不過我,只好哪里來的又送到了哪里。后來,唐朝問我為什么不要那只貓?我不語!我只是跟我的一個最好的閨蜜說了,那只貓咪的眼睛太像一個人的眼睛了!閨蜜問我是誰?我說是蘇。從此,我看見貓就躲,我成了一個怕貓的女人。
后來唐朝還往家里買過一只泰迪小狗,我倒是喜歡那只小狗。狗是人類最忠實的伴侶,決對不會背叛主人。大概人們都是喜歡狗狗的這一點吧,反正我是喜歡狗狗的忠誠。只是,我出差的時候,狗狗總是要托付給別人照料,太麻煩,干脆,我把那只小狗也送給了朋友。
唐朝打電話過來說,單位臨時有事要出一趟門,大概要明天晚上才能回來。剛剛放下唐朝的電話,同學雪子又約我去醫(yī)院一趟,去看老同學姜姍姍。
雪子一見我就說,姜姍姍病了,子宮里長了一個腫瘤。我一聽就嚇了一跳。姜姍姍不是活得滋潤著嗎?傍著一個大老板,雖然攪和得人家家里雞飛狗跳,但她的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那個男人是個地產(chǎn)商,還送給了她一套大房子。大房子就在護城河邊上,環(huán)境優(yōu)美,是個高檔小區(qū)。好幾年前,姜姍姍就心安理得地在那套大房子里享受起了自己的闊太太生活。姜姍姍不用上班,她每天就是陪著一條卷毛狗狗玩。那個地產(chǎn)商隔幾天去她那里住一天,順便給她帶去一堆好吃的。我去過姜姍姍家里,但我不喜歡姜姍姍這樣的女孩子,尤其是唐朝出軌的事情出了以后,我對這樣身份的女人打心眼里有一種偏見。所以,我跟姜姍姍幾乎就不怎么聯(lián)系了。但畢竟當年是老同學,這會兒又得了這種病,去看看總是應該的。
姜姍姍憔悴地躺在病床上,兩只紅腫的大眼袋讓人一看就心疼起來??匆娢覀儊?,她掙扎著要坐起來。陪著她的是她的三姐。三姐的嘴厲害得像個刀子,說,妹妹得了這個病,那個害她的男人扔下了一筆錢就沒有了蹤影。這錢能抵命?姜姍姍擺擺手,不讓三姐再說下去,三姐氣鼓鼓地下樓去了。
姜姍姍的病房里一共住了四個病人。鄰床的那一位是一位農(nóng)村來的中年婦女,好像是疑似卵巢癌,照顧病號的那位可能是她的男人吧,黑臉膛,大個子,但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個很細致的人。我眼瞅著他一會兒幫著病人掖掖被角,一會兒又輕輕地用手摸摸她的額頭問問她哪里不舒服。也許這只是虛驚一場,女人得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卵巢癌呢。但那個女人嚇得夠嗆,情緒很不好,哭喪著臉,像是快要死了一樣。
對面床上那個人得的倒不是什么絕癥,好像是胰腺炎,不知道怎么也住進了這個病房。那個人胖胖的,年紀稍微大一些,照顧她的好像是她的女兒??匆娢艺驹谀抢?,胖女人熱情地招呼我坐在她們的床邊上。我道了聲謝謝!屁股倒是沒有坐下去。胖女人嘴里啃著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她嘴里塞滿了蘋果渣子,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咀嚼著。等她好不容易咽下了一口,她轉(zhuǎn)過臉來指著姜姍姍悄聲地對我說,你們勸勸她,這么年輕得了這個病,別想不開,我昨天晚上看見她偷偷地哭了好幾次。我點了點頭,又說了聲謝謝!這個胖女人真是個好心腸。
還有靠窗戶邊上住的那個床上的男人四十來歲,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他從我們一進病房門就捧著一本書,旁若無人地看。對面床上的那個胖女人知道得真多。她接著說,靠窗那個床的病號是一個學校里的老師。這個老師的妻子好像來得很少,來了也不怎么照顧他,看看他就走了,連一句關切的話也沒有,兩口子感情肯定不好。女胖人肯定地說,他住進來好幾天,他的妻子才過來露面,哪像那一對那般恩愛。呶!說完,胖女人朝黑臉男人那個病床努努嘴。我像聽故事一樣聽著她講給我聽,聽著聽著我的眼睛就濕潤起來。胖女人講完了,嘆口氣說,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你看看,這一屋子里的人,沒病沒災的時候都在作,一旦有了病,就都蔫了。說完,她又咔嚓咔嚓吃起了她的蘋果。
姜姍姍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我跟雪子決定留在這里陪陪她。姜姍姍的大姐、二姐都來了,大姐來了就是哭,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仿佛得病的不是姜姍姍而是她。她大罵那個地產(chǎn)商不是個東西,把妹妹給坑了,還說上個月大姐夫在他工地上打工的工錢都沒有給結(jié)清,她兒媳婦這個月生孩子還等著花錢呢,這不是明白著欺侮她妹妹病了嗎?二姐不吭聲,一個勁地掉眼淚,那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姜姍姍終于不耐煩了,說,我這里還沒有死呢,你們都別哭了。趕明,你們都走,誰也不用來伺候我。說完,掙扎著從包里拿出來一把錢塞給大姐說,這算是給你家的工錢,夠了吧?大姐急得臉通紅,辯解說,你這個傻閨女,我哪里是那個意思,好歹我們也是姐妹一場呢。
看這一家子人熱鬧,我也不好勸說。拎了一個暖瓶,準備去幫她們打點熱水去。正不知道打熱水處在哪里,靠窗子床位的男人,就是那個老師,放下了書本說,走,你跟我去就行。他也拎了暖壺,我們一起走了出去。
你一個人在這里住院?我試探著問。我的意思是說,誰來照顧你呢?
哦,我愛人來照顧我,今天有些事情她沒有過來,男人平靜地說著。說這話時,我拿眼睛偷偷地去瞧,他的臉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子讓人感覺到冰冷的寒意。倒讓我自己感覺到不好意思起來,像是喜歡打聽人家的隱私一樣。
哦,你喜歡看書?我沒話找話,走到打熱水處,有一小段路呢。
嗯,喜歡讀些書。我是一名美術老師。他補充說。
我突然想,美術老師就是畫家了。一般情況而言,畫家的感情都比較細膩,生活也比較浪漫。我又想到了胖女人猜測,他們夫妻感情不是很好。也許他是在寫生的時候,跟他的女學生,或者女同學有過一段浪漫的故事呢。
在回病房的路上,那個美術老師又跟我講了一些關于他的故事。他的病是胃壁上出了點小問題,醫(yī)生懷疑是長東西,而且是不好的那種。他的妻子是一名音樂老師,平時辦了一個音樂培訓班,所以特別忙。來照顧他的時間很少,他們還有一個三歲的女兒需要照顧,所以基本上都是他自己在醫(yī)院里。哦,原來是那樣。我心里總算是舒了一口氣。說到他的女兒,那個老師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說女兒很可愛,剛剛?cè)軞q,他還從手機里翻出來女兒的照片讓我看,是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看見孩子我的心底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到了。我也喜歡孩子,只是我一直沒有要孩子。唐朝跟我提過無數(shù)次說,要一個孩子吧,我總是說,再等等,再等等吧。其實我還是過不去我心底里的那道坎。每次跟唐朝做愛,我都要堅決避孕。我無法想象著唐朝的身體曾經(jīng)進入過另一個女人的身體,合二為一。那只貓一樣的眼睛總是在黑暗處注視著我們。所以,只要做愛,我就堅持要亮著房間里的燈。開始唐朝不習慣,好幾次都是半途而廢。但是唐朝知道自己有錯在先,慢慢地他也就接受了。
我想到姜姍姍的病,怕是子宮癌,多么可怕的病。子宮那可是女人的命根子。
一進病房的門,就看到了一個漂亮的女人帶著一個小女孩正在靠窗的那個床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小女孩就是他的女兒,跟男人手里的照片上的女孩一模一樣。那是他的妻子帶著女兒來看望他來了。小孩子一眼就看到了爸爸。男人看見孩子也高興得不得了,他趕緊走過去,緊緊地摟過孩子,親了又親。女人正把帶來的東西往外拿,一些吃的,有幾個蘋果,幾根香蕉和一串葡萄,還有幾件換洗的內(nèi)衣。我仔細地瞅了瞅女人,白晰的臉龐,高鼻梁,一雙丹鳳眼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氣質(zhì)。男人跟女人的交談不超過十句話,女人就帶著孩子走了。男人盡管心里對孩子依依不舍,但還是跟孩子說了拜拜。男人揮舞著手,小女孩也舞動著手跟爸爸道別。男人站到病房問口去送,女人的高跟鞋聲篤篤篤地消失在走廊盡頭。我分明看到男人轉(zhuǎn)過身去,輕輕地用袖口試了一下眼睛?;蛟S,男人心里有許多說不出來的苦衷。
鄰床上那個黑臉男人買來了一份涼皮。他端著碗,一根一根地喂給女人吃。女人半躺著身子,床邊的輸液架子上正吊著一瓶子液體。再吃一口,再吃一口。男人連哄帶勸地說。男人喂一口,女人就吃一口。那個男人的耐心與細致,像喂給一個孩子一樣。幸福有時候不管貧窮與富有,一份涼皮的幸福就在這里。我不禁從心底里感慨著。
胖女人又開始吃蘋果,還是一顆又紅又大的蘋果。
唐朝打來電話問我在哪里?我說在醫(yī)院里。唐朝說,他們的汽車輪胎爆胎了,差一點去見了閻王爺。我一聽,心里立馬緊張起來。我說,唐朝,你給我聽著,你就是少一根汗毛回來,試試。唐朝那邊嘿嘿地笑!說,不敢,不敢!
唐朝回來了,臉上擦破了一層皮。我沾著酒精棉給他消毒。唐朝給我講述汽車撞在路邊護欄上爆胎的經(jīng)歷。一車上五個人,嚇得一個同事都尿了褲子。我問唐朝你害怕嗎?唐朝說,怕倒是不怕,就是怕我死了誰給你做飯吃啊。唐朝雖然是在開玩笑,但我感覺唐朝說的是真心話。我看見他的眼睛里的真誠。瞬間,我的眼睛模糊起來,拿著酒精棉球的手開始抖動。唐朝問我怎么了?我說,迷眼了。唐朝傻笑,在家里,沒風沒塵土,怎么會迷眼呢?我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唐朝,我們要個孩子吧。說完,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姜姍姍出院那天,我跟雪子去接她。大姐和三姐都已經(jīng)回了家鄉(xiāng),只留下了二姐陪著她。醫(yī)院里的小護士過來對我們說一些注意事項,叮囑說要按時復查。那個胰腺炎的胖女人早已經(jīng)出院了,那張床上的病號已經(jīng)換成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大爺。我特意看了看靠窗戶的那張病床。被子整整齊齊地疊放在那里。我努力地搜索著那個美術老師的影子。不知道他的病情怎么樣了?我倒是希望那個胰腺炎的胖女人出現(xiàn),她也許能再好好地給我講一下發(fā)生在這個病房里的每一個人的故事。
出院后沒多久,姜姍姍把那套大房子賣了,換了一套小居室。手術后的姜姍姍恢復得不錯,當然,她跟那個地產(chǎn)商的故事算是劃上了句號。
人生就是這樣,生命中總會有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出現(xiàn)。我說,姜姍姍,人生路很長,你要看得開些。姜姍姍苦笑,看開與看不開都是一個結(jié)局,我的人生我做主,每個人的路走得不可能一模一樣。半年后,姜珊珊平靜地告訴我,那個地產(chǎn)商因為行賄被查處了。我問,怎么回事?姜姍姍平靜地說,被舉報了。我問是誰?姜姍姍笑而不語。姜姍姍把她的卷毛狗狗送給我讓我?guī)退B(yǎng)一陣子,說,她在辦理出國手續(xù),她準備要移居到國外。她把房子留給二姐住在那里幫她看家,也許有一天,她還會再回來。
看見那只貓時,我一陣心悸。我不敢直視,那是一團血肉模糊的貓的尸體。車子??吭诹寺愤?,唐朝從后備箱里拿出來小鐵鏟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貓運到了路邊,然后埋葬。
這就是我跟唐朝的故事,過去的就永遠地劃上了句號。重新開始的時候,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心中的那道坎坎兒,哪里還有什么蹤影,那只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一個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