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十青
壹
天青澄明,微暖日光灑在一方不大的院中,葉默剛喝完藥,李母正在院中曬豆子。
“混小子,一天到晚不著家,每次吃飯都要人出去找!”李母一邊搖簸箕,一邊嘟囔。
“我去?!比~默跨出門檻說。
半個月前,她奉命夜?jié)擙R王府,竊取齊王與高官勾結,買賣軍中官職的證據(jù)。齊王進了密室,緊隨其后的她在出來時,無意觸碰了密室機關,萬箭齊發(fā)中她不幸中箭負傷逃離。
她被齊王府的人一路追殺至幽州,千鈞一發(fā)時她倉皇找了個山洞躲藏,卻因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上山采藥的李母救了她,李母只有一個兒子李晟,可惜李晟是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
葉默最后是在一家賭坊找到李晟的。
“大!大!”那個青布衣服的男子聚精會神地看著桌上。答案揭曉的一刻,他一拍桌子,激動地斂錢,喜笑顏開道:“我贏了!”
“李晟,回家?!比~默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李晟的身影僵了一下,隨即轉身?;璋档馁€坊間,迎著微弱的光線,李晟俊朗的面容皺起,嬉皮笑臉地道:“你來了,我這就回家。”
他連忙將賭桌上的錢劃拉到自己腰包中,卻不想到門口時就被賭坊的人攔住了。
“贏了錢就想走?”幾個人高馬大的彪形壯漢堵住了門口,抱臂兇狠地瞪著他們。
“讓開?!崩铌蛇€沒說話,葉默便冷冷開口。賭坊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眼神聚焦在門口那個紫衣女子身上。為首的壯漢打量著眼前這個紫衣女子,黛眉雪膚,氣質孤傲脫俗,眸色如冰霜般冷冽。他猥瑣地笑道:“這姑娘倒是美貌。不過我們莊家還沒跟李公子玩盡興,今兒個誰都不許走!”
“吵死了。”葉默嘴唇緊抿。這賭坊贏了錢不讓走人,真是毫不講理。所以,她出手折了對方一只胳膊。壯漢的嚎叫聲響徹賭坊,幾個人立即將他們圍起來。一眾拳頭落下的瞬間,李晟回身死死抱住了葉默,用脊背承受住他們的暴擊。
“不要用武,你還有傷?!崩铌汕謇实穆曇粼谒亩叺偷驼f。她愣住了,攥緊的拳緩緩松開,心弦卻像被誰撩撥了一下,久久顫動。
貳
他們回家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瀲滟余暉中,李晟鼻青臉腫,一瘸一拐地跟在葉默身后,大聲喊道:“喂,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葉默一言不發(fā),自顧自地往前走。
“剛才是誰給你擋拳頭的?”他繼續(xù)嚎叫道。
葉默忍無可忍,回頭冷冷地道:“誰讓你抱我的?”
“啊?”李晟臉上掛著彩,一下被她問蒙了。葉默瞥了他一眼,轉身繼續(xù)走。
“這是問題的關鍵嗎?現(xiàn)在的關鍵不是我受傷了嗎?”李晟一跳一跳地跟上她,“你這個女人有沒有良心?”
當他們出現(xiàn)在李家門前時,一個嬌小身影遠遠地朝這邊跑來,是鄰居家的小棠。
“李晟哥,你跟人打架了?疼不疼?”小棠一臉心疼,漆黑眼眸里泛起一層薄霧。
“疼——”李晟連連點頭,可憐兮兮地道。葉默沒有理會他們,徑直進了院門。此刻李母已經(jīng)備好了飯菜。晚飯過后,李母將藥端給葉默。當日葉默被毒箭射中右臂,若不及時救治很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用劍了。身為千機閣最優(yōu)秀的殺手,她是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一個廢人的。
李母堅持要她傷好后再離開,最重要的是李母會些醫(yī)術,可以幫她解毒。
這樣也好,現(xiàn)在齊王府的人正到處找她,她也不便去醫(yī)館藥鋪,等風頭過了,她再回去復命不遲。就這樣,留在李家的葉默會幫李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說——找李晟回家吃飯。
所以葉默就開始了漫漫尋人記,這半個月來,幽州所有的青樓、酒肆、賭坊,她幾乎都了如指掌。李晟容顏俊朗,鼻梁高挺,笑起來還帶些痞壞,所以桃花運還是不錯的。如今他被打成豬頭,不能出去招蜂引蝶,只能窩在家里休養(yǎng)。
有時白天李母去采藥,家里就只有他們兩個,葉默在院中練劍,李晟就搬個板凳在門前嗑瓜子,一邊看一邊叫好。葉默忍住給他一劍的沖動,她活了二十年,從沒見過他這么聒噪的男人。不過……逆著光的葉默微微瞇眼,這樣練劍似乎也不錯,最起碼,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叁
李晟傷一好,就又開始往外跑。這次,葉默是在紅袖樓找到他的。
“我就晚幾個時辰回家,你至于將紅袖樓攪個天翻地覆嗎?”回家的路上,李晟摸摸鼻子,委屈地說道。自從葉默來了他們家,他就再也不能和從前一般瀟灑恣意了。但他居然覺得,這種被人管束的感覺……還不錯。自己一定是病了,他暗自想。
葉默卻冷不丁開口說:“李嬸病了?!?/p>
李晟幾乎是飛奔著回家的,李母果然面色蠟黃地躺在床上。
“娘,您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到底是什么?。俊崩铌删o緊握著李母的手,神情焦急凝重。李母剛想開口,卻劇烈咳嗽起來,她像是喘不上氣,猛然一口鮮血噴出。
“娘!”李晟慌忙扶住她,“我這就去找大夫!”
葉默跟李晟找了好幾家大夫,都說李母此病來勢兇猛,卻稀奇古怪,他們都無可奈何。如今之計,只能是用上好的人參養(yǎng)著,說不定還能吊著一口氣。次日晨光熹微時,他們就上了山,尋至遲暮,也沒有找到人參的影子。
“不如,我們去藥鋪吧。”葉默猶豫了下,終于開口。畢竟人參并不是那么好挖的。李晟垂頭喪氣地道:“我也想啊,可是我們沒有銀子。”
“李晟,你很聰明,找個正當?shù)幕钣嫞纬畈荒莛B(yǎng)活自己。”葉默淡淡開口,“我想這也是李嬸所希望看到的。”
“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用?錢到用時方恨少?。 崩铌啥椎兀鄲赖負蠐项^發(fā)。
“走吧,去當鋪?!比~默轉身,往山下走去。葉默當?shù)袅怂孕〔浑x身的佩劍,趕在藥鋪打烊前買了一支上好的人參。
李晟沉默了一路,突然停下來,拍拍胸脯鄭重地對她說道:“你放心,以后我會尋個正當活計,努力掙錢,將你的佩劍贖回來?!?/p>
他知道武林中人,將武器看得有多重要。她當?shù)襞鍎Φ哪且豢?,他就決定了,娘的病好起來之后,他不會再游手好閑下去,會認真地對待自己的人生。為了娘,也為了她……的佩劍。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清明月色灑在李晟的臉龐。他原本不羈的眉宇此刻英氣不凡,神色肅穆認真。她心中那根心弦,又開始不聽話地顫動起來。葉默直直地看著他,拼命壓抑自己內心的波瀾,轉頭淡淡地說:“哦?!?/p>
“喂!什么叫‘哦呀?你這個女人好歹給我個鼓勵吧?”李晟跟在她身后,氣得跳腳。葉默垂下眼眸,唇畔卻泛起淡淡笑意。當她意識到自己在笑后,慌忙壓抑住唇畔。她皺眉,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她走了許久,發(fā)覺李晟并沒有跟上來,她折回去找,最終在倚翠閣門前找到了他。李晟立在倚翠閣門前,眉頭緊鎖似是在凝思什么。
月上柳梢,也只有秦樓楚館這種地方,才會徹夜笙簫。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葉默憋住一股氣,走過去,面色陰沉地問:“怎么,想進去坐坐?”
“不,我只是想到了個賺錢的好方法?!崩铌赡抗饩o盯倚翠閣,擺擺手說。
李晟轉過頭盯著她,手指摩挲著下巴:“你,去做花魁?!?/p>
葉默剎那冷若冰霜,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滾?!?/p>
“你聽我解釋!真不是賣身,過兩天倚翠閣會舉行花魁大賽,勝者有五千兩銀票呢!”李晟屁顛屁顛地跟在她后面,賣力地解釋。葉默一言不發(fā),腳步卻越來越快,想把他甩在身后。
“就是才藝表演,許多女子都會去的!贏了我們就有錢了!”
葉默猛然駐足,說:“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嗎?這個比賽,倚翠閣憑什么獲利?”
李晟喘著粗氣,扶著墻說:“花魁大賽,有入場費,五兩一位。在場的賓客可以押注花魁,勝者將得到賭注的十倍?!?/p>
也許是李晟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她,望著他殷切懇求的目光,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頭答應了。
肆
五千兩銀票,可以將葉默的佩劍贖回,更重要的是可以買十幾支上好的人參了。葉默從小到大只會做一件事兒,就是練劍。所以他們的才藝,就是舞劍。
“你這個感覺不對,太過凌厲,你應該柔美一些?!崩铌砂櫭紦u頭。葉默嘴唇緊抿,拿起樹枝又舞了一次,動作如落花流水般干脆利落。
“像這樣,你這個地方,轉身的時候要慢一些,抬腕的地方,要柔和些……”李晟走過去,從后面抱住她,手摁住她的手腕,輕輕帶著她走。葉默卻只覺得呼吸困難起來,她粗粗喘息,終于掙開他的懷抱。
“怎么了?”李晟疑惑地看著她。
“沒什么,只是我不習慣別人碰我?!比~默扭過頭去,臉頰上浮現(xiàn)出一絲可疑的紅暈。
“碰你會怎么樣?”
葉默沒有出聲,因為她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這時候,李晟顫巍巍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頰。
“干嗎?”葉默抿嘴冷冷地說。李晟沒有出聲,又戳了戳。不得不說,眼前的女子蹙眉思考的樣子,也是極美的,讓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戳她的臉蛋。
“你到底要干嗎?”葉默打掉他的手,皺眉說道。
李晟回過神,揉揉手,賤兮兮地笑道:“你看,我碰你了呀,也沒有怎么樣……”他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眼前的葉默正殺氣騰騰地望著他。月色下的李家小院里,傳出李晟一聲聲的慘叫。
伍
經(jīng)過李晟幾日的調教,葉默舞的劍已經(jīng)有些女子的美感了?;筚惽叭?,李晟便帶她去街上買劍。
“雖然比不上你之前那把好,但也可以湊合舞劍了。等拔得頭籌,就去將你的佩劍贖回來?!?/p>
“你就這么確信,我會贏?”
“當然,我相信你?!崩铌赏O履_步,認真地看著她。隨后他不羈地笑道:“因為你師父是我?。 ?/p>
葉默黑下臉來,果然,他正經(jīng)不過三秒。大賽那日,葉默依舊是一襲紫衣,薄薄紫紗襯得她玲瓏有致,秀骨玉顏。李晟親自給她挽發(fā),卻怎么也弄不好。最后還是叫了小棠來,給葉默梳妝打扮。
淡淡胭脂暈染在女子雪白的肌膚上,使原本寒傲得無法靠近的女子,顯出幾分小女子般的嬌羞。
“等一下?!鄙蠄銮?,李晟從袖中抽出一條紫色面紗,伸手給葉默戴上。
葉默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低聲說道:“我不想讓別的男人看見你現(xiàn)在的樣子?!笔┝说瓓y的她,美得不可方物。葉默內心那根弦緊繃住,突然生出異樣的感覺。
“畢竟,我怕嚇到他們?!毕乱豢蹋铌蛇肿煨Φ?,將她推上了臺。果然,葉默暗自咬牙,他正經(jīng)不過三秒。
葉默的舞劍在一眾琴棋書畫中脫穎而出,毫無懸念地拔得頭籌。賽后,不少風流雅士聚在她身邊,說的無非是些恭維話。
“姑娘仙姿佚貌,冰清玉潔,不知芳齡……”對方還沒說完,葉默就被李晟一把拽走了。不知為什么,他看見別的男人覬覦葉默,就非常不爽。李晟在心里罵道,佚貌你個頭,戴著面紗能看出什么啊?
李晟帶著葉默匆匆離開了,卻在曲折的巷尾,被倚翠閣的老鴇帶人堵住了。
“歷年的花魁,都是要進我們倚翠閣的,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李晟你不會不知道吧?”濃妝艷抹的老鴇挑眉道。
“賽制上可寫的是自愿,這是我表妹,您高抬貴手?!崩铌涉移ばδ樀?。
“我們倚翠閣可不做拿銀子去捧別人的賠本生意……”
“吵死了?!比~默渾身散發(fā)著寒冽的氣息,一記凌冽的眼刀丟過去。這邊李晟還在打圓場,那邊葉默暗自握拳。雖然她還有些余毒未清,但這些日子皮外傷已好得差不多了,對付幾個青樓打手,還是綽綽有余的。
“給我搶!”老鴇突然指著李晟的腰包,尖聲道。李晟一個轉身又抱住了葉默,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你別動,一切有我?!?/p>
說著李晟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堅挺地擋在葉默身前與青樓的人廝打成一團。結果可想而知,李晟又被打成了豬頭,但青樓的人也個個掛了彩。葉默扶額,還是速戰(zhàn)速決吧。電光石火間,她疾速出手,那些還搖搖欲墜的人全部摧枯拉朽般倒下了。
她走過去,扶起李晟,往巷口走去。
陸
李家小院的石凳上,葉默正拿藥酒給李晟擦拭臉頰。
“嘶——拜托你能不能溫柔點兒啊?”李晟疼得齜牙咧嘴道。葉默抿嘴,但是手上卻輕了很多。
“你說我這么風流倜儻,那群人還專打我的臉,這回我要是毀了容,以后可就討不到老婆了,你可得對我負責啊……”李晟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葉默瞬間恍惚,手上一個用力,李晟又高喊一聲。
“吵死了?!比~默垂下睫毛遮住眼中波瀾,“明明不會武功,為什么還要擋在我身前?那幾個打手我還是可以對付的。”
“喂,男人就要保護女人。就算你很強,也需要被人保護啊。再說哪有讓女人擋在自己身前的道理?!崩铌蛇肿煨Φ馈?/p>
葉默指尖嵌入肉中,從小義父就告訴她,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所以她只能變得更強。但是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男子告訴她,不是因為她強,就代表她不需要保護了。
“笨蛋。”她鼻頭有些酸澀。明明手無寸鐵,明明以一敵十,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前沖,真是笨死了。但是看著鼻青臉腫的他,她居然不由自主地親吻了他的臉頰。
“謝謝你?!彼饬亮?,如冰雪消融。李晟瞬間呆住,不可思議地看向葉默,遲疑地道:“你……”
葉默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微微側頭,將眼眶中的溫熱憋回去。自從她受傷以來,就變得越來越不像她了,她居然慢慢有了感情。
“你剛才……”李晟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你把我臉上的藥酒都親沒了……”
說著他無辜地指指自己的臉頰,瞪眼看她。葉默瞬間收斂了表情,將藥酒壺重重地摔到石凳上,冷聲道:“我去看看參湯好了沒,你自己擦藥吧。”
看著葉默渾身散發(fā)著“旁人勿近”氣息的背影,李晟收起臉上的表情,他十指細細摩挲著藥酒壺,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就在此刻,他發(fā)現(xiàn)他家院墻外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探頭探腦。他推開院門,發(fā)現(xiàn)是他昔日的狐朋狗友們。他們一圍而上,七嘴八舌地問他,他家表妹芳齡幾何,可有婚配……
李晟暈頭轉向,只能搪塞回答。好不容易打發(fā)走了他們,李晟嘆氣回到院子。葉默恰巧從屋子中掀簾出來,道:“李嬸剛喝了參湯,已經(jīng)睡下了。”
李晟點點頭,兩人就此相對無言。是小棠的喊聲,打破了這份平靜。小棠怒氣沖沖地闖進了李家小院,擰著眉毛質問李晟道:“李晟哥,沒想到你居然帶著葉姐姐去參加花魁大賽了!早知道那日我就不該給她梳妝打扮!你這樣可會壞了葉姐姐的名聲,這以后……這以后她嫁不出去可怎么辦?”
小棠絞著手指,十分心疼地看向葉默,又轉向李晟。李晟把手搭到小棠肩上,又恢復了一貫吊兒郎當?shù)哪?,痞笑地道:“哎呀小棠,如今她可是聲名大噪,怎么會嫁不出去呢?實在不行,我娶她唄!”
一石激起千層浪,屋前葉默靜立無言,手指卻微微顫抖。小棠眼眸中迅速蒸騰起霧意,帶著哭腔跺腳說:“李晟哥,你怎么可以說這種不負責的玩笑話?”說完就跑出去了。
只剩下李晟摸不著頭腦,對著她的背影喊道:“哎!小棠??!”見她腳步不停,他便一臉莫名其妙地追出去了。葉默愣愣地站著,看來,是有人難過了。
柒
李晟回來時,葉默正在擦拭自己的劍。
“我要走了?!比~默平靜地跟他說。因為花魁大賽,如今在李家周圍探頭探腦的人太多,齊王的人難免不會追查到這里來。何況她傷勢好得差不多了,也拿回了自己的劍,李母的人參也有了著落,她再也沒有什么留下的理由。
李晟沉默了一會兒,問:“是嗎?什么時候?”
“現(xiàn)在?!?/p>
李晟低下頭,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他抬起頭,不羈地笑道:“走之前,我想請你喝酒,給你送行。”
星月低垂,粼粼微光傾瀉而下。他們肩并著肩,躺在山坡上,一同望著銀河。
“你打算以后怎么辦?還這樣混日子嗎?”葉默開口,打破了平靜。
“以前,我沒有什么目標,就整天混日子瞎活唄。畢竟不是人人都能高中狀元,成為大將軍的。但以后……我想?yún)⒓尤旰蟮奈湓嚕f不定能在軍中謀個職位,讓我娘可以安享晚年。”李晟枕著胳膊說,“你呢,你有什么心愿?”
葉默望著深藍色的天幕,斂眉思索。她的心愿嗎?她沒有親人,是義父將她養(yǎng)大,自記事開始,她的人生就是執(zhí)行命令,完成任務。除了任務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需要做些什么。
“沒有嗎?”李晟疑惑地轉頭看她。
“自由吧?!比~默沙啞著開口。從前,她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什么是溫暖。直到她遇到了李晟母子,她變得會笑、會哭、會感動、會氣惱,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如今她不想再做冷冰冰的殺人利器,她只想為自己而活。
“那祝你成功?!崩铌勺饋恚崞鹁茐?,一飲而盡。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比~默也坐起來,“李嬸是裝病,為的是讓你振作起來,不再游手好閑?!?/p>
“啥?”李晟拎著酒壺愣住,隨即擺擺手說,“不可能,我娘從不騙人。”
“我教她的?!比~默說,“李嬸醫(yī)術高明,我讓她用銀針封住穴道裝病的?!?/p>
李晟臉上的表情一瞬間精彩萬分,然后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繼續(xù)喝酒。七八壺酒下肚,葉默臉上有了微醺紅暈,她擺手說道:“我頭昏,不能再喝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竟然迷迷糊糊地趴到李晟的肩頭,小聲嘟囔:“我們殺手平時都不喝酒的,要用劍……”
月色下,李晟清俊的眉宇格外冷靜,他伸手摟住她。懷中這個平時冷若冰霜的女子,喝醉了竟然流露出一絲小女兒的嬌憨。他撥開她額前的碎發(fā),幽幽嘆息道:“看你的劍柄,我就知道你是千機閣的人。明明知道你這樣的武林中人,是不可能跟我這種普通人有結局的,可我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
“葉默?!彼p輕呼喚她的名字。
“嗯?”葉默醉眼蒙眬,迷惑地看著他。
“我喜歡你?!崩铌筛┥?,吻住了她。葉默瞳孔放大,心間那根弦剎那間崩裂,斷弦之音久久不息。她閉目,凌冽酒香在唇齒之間繚繞,似是把一生纏綿都傾盡。
捌
清晨,蒼翠欲滴的山林中,氤氳著淡薄白霧。
“別送了。”葉默沒有回頭,淡淡地說。她身后的李晟停下腳步,沒有說話。就在李晟轉身的瞬間,頭頂一片樹葉悠悠飄落,茂密的樹林中傳出窸窣聲響。
“小心!”李晟倉皇轉身,對葉默的背影喊道。葉默抬頭,看著茂密樹枝間交錯跳躥的黑影,喃喃地出聲道:“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是齊王府的人。來的是十幾個死士,招招奪命。葉默體內余毒未清,奮戰(zhàn)許久,終于體力不支。千鈞一發(fā)之際,李晟突然奪了一把刀,擋在她身前,一番苦戰(zhàn)后終是將那些死士全部斬殺,而他自己也身負重傷。
看著渾身是血的李晟,葉默已經(jīng)無法思考他的刀法為何如此爐火純青,她顫栗地抱住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她拼命呼喊他的名字,淚滂沱而下。
“我爹是碧玉刀王……后來金盆洗手,但他樹敵太多……終被仇家所殺。我娘不許我學武去報仇,她只想我們……過普通人的生活。但我偷偷練了刀譜,我娘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崩铌蓺馊粲谓z地道。她撫摸著他的臉,說:“我不怪你,別說了……”
“我小時候就想成為一名大俠,但是我娘不許我入武林……我心有郁結,所以才消極度日……直到遇見你。”李晟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我想出人頭地,這樣才對得起我娘,才配得上你……雖然我知道我們不可能……”
李晟閉上雙目,嘴唇蒼白翕動:“可惜,我娘有生之年……還是沒能見我,成家立業(yè)……”
“李晟!你不能死!”葉默淚眼模糊道,“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你不要死好不好?”
李晟微微張開眼,慘白笑道:“我不死,你能嫁給我嗎?”
“我能!你不死,我就嫁給你?!比~默含淚拼命點頭。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顧了,她只要他活著。李晟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咧嘴大笑道:“好!那我就先不死了!”
什么?葉默鼻頭紅紅,愣了片刻,僵硬地開口:“你不是受傷了嗎?”
李晟拍拍胸脯,挑眉說:“我可是刀王后人,這幾個小嘍啰怎么可能傷到我?我身上都是他們的血啦……”他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眼前的葉默正殺氣騰騰地望著他。
“啊!別打別打!你剛才可是答應嫁給我了……??!謀殺親夫了!”樹林中傳來李晟的一聲聲慘叫。
玖
四年后,葉默再次回到了李家小院。
四年前她在義父門前跪了幾天幾夜,義父終于同意她退出千機閣,但她走之前要幫他完成最后一個任務。
她最后的任務,是即刻起身去北寒之地尋一味奇藥,誰承想這一去就是四年。還好,她終于活著回來了。她望著李家的小院,唇畔露出清淺笑意。
石桌旁,李母嘆息著問李晟:“晟兒啊,眨眼間小棠都已是當娘的人了,你何時才能成家???”
李晟收拾碗筷的手微微一頓,回想起那年,小棠哭著從院門跑出去,他去追。小棠一邊抹淚兒,一邊抽抽搭搭地說:“葉姐姐那么好,李晟哥你卻不學無術,你拿什么娶葉姐姐?葉姐姐的如意郎君應該是非常厲害的男子才對!”
彈指間,已是四年了啊。
“她說過,她會為我盡力一試。我等她?!崩铌晌⑽⑿Φ?。
“千機閣哪兒是那么好退的呀,說不定她早已被千機閣……哎……”李母搖頭,欲言又止。
“如今我只是個武人,等我中了武狀元,我就去尋她。”李晟低頭說,“一年不行,我找十年,十年不行,我找一生?!?/p>
驀然一陣清淺笑聲傳來,他起身回首,那朝思暮想的女子長身玉立在院門口。
“不用找了,我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