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千益
若水君是我相處過的最讓人心生好感的同學。他不僅心寬體胖,體貼禮貌。而且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這個世界對他好,便轉過來對我們每一個人好。
若水君原名宋若水,單看這個名字吧,就已經(jīng)有一種山清水秀、詩情畫意的感覺撲面而來。倘若將其獨獨從班級名冊中拎出來,再隨意地放置于某一篇古風小說中,真真是毫無違和感。
開學第一天的時候,我本著語文課代表盡職盡責的本分。要將全班同學的名字學號與本人一一對應。因為同學們都很配合我,所以開始時一帆風順,可一圈走下來,若水君本尊還是沒有現(xiàn)身,四十多人的班級名冊上,唯獨他那一格空缺。我瞧著這種姍姍來遲的架勢,心中竟然有種隱隱的期待。
后來,因為和他同在一個小組,插科打諢之間慢慢就熟了起來,我才曉得開學那天他晚來的原因。說白了就是運氣背,那時我家旁邊那條馬路才剛剛開始修建,道路兩旁的基礎設施還沒著手布置,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不淺的溝壑。若水君那天起晚了,匆匆忙忙之中,一手抓著兩個肉包,另一手握著自行車右邊的把手,一路風風火火地朝學校趕去。結果低頭咬肉包的時候,里面的湯汁一下子濺到臉上,鏡片糊了一片??床磺迓返娜羲麄€人就“咚”地連車帶人摔到溝壑里去了,好在不怎么深……
為什么用的是“咚”這個字呢?那場面我雖沒有親臨,但故事從若水君口中說出的一瞬間,我腦子里第一時間閃過的就是這個擬聲詞。畢竟,眼前那近160斤的身材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大事化小的。
出了場小小的“車禍”之后,若水君一臉苦相地出現(xiàn)在班級后門口。當時數(shù)學老師正介紹新學期的注意事項,講到盡興處,唾沫四濺:“同學們啊,剛剛那是第五點,這個第六點呢,就是著裝方面不能穿奇裝異服,用你們的話來講呢,就是不要太非主——”一句話還沒講完,突然頓住,教室里一片安靜,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大嘴巴的老師,等著聽下文。幾個昏昏欲睡的同學驚覺有好戲看了,忙不迭地直起身來轉頭看向后門處。只見若水君渾身上下臟兮兮的,一副受過大災大難的模樣,大家不禁紛紛笑出了聲。
老師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咳了一聲,硬是把最后一個“流”字給念完,方才丟了句“大家自習”的話給我們,然后嘆了口氣走向若水君。
估計是覺得自己留給大家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光鮮亮麗,所以后來的幾天時間里,若水君總是時不時地想給大家露一手,讓大家看看他的技能。他先是在語文課開頭的十分鐘演講環(huán)節(jié)中,揮手在黑板上大秀了一番自己漂亮的瘦金體,又在軍訓時跳了一把炫麗的《撐腰》,之后更是做開了一大堆壯烈到無以復加的“豐功偉績”……
俗話說,小秀怡情,大秀傷身??粗S時隨地一馬當先站出來展現(xiàn)自己的若水君,大家都有些吃不消。有次趁若水君不在,學習委員把大家聚攏來提議道:“這樣,我們在周三那場班會課中,舉行一場掰手腕大賽,讓宋若水真真正正地贏一把,大家適時地恭維恭維他,這不就行了嗎!”大家紛紛點頭,覺得很OK。
千算萬算,沒算到若水君根本就不是個正常的胖子。尋常的胖子,像我們班胖哥那樣,掰起手腕來,勢如破竹,秒了一眾豆芽菜,說話還不帶喘的。
偏偏到了若水君這里,我們一心為他造就的陽光大道,愣是成了荊棘小道。虧得胖哥特地尋了個完美的借口離開,才沒給若水君造成太大壓力。結果事實是,若水君的力氣連普通男生都不及。碩大的一個胖子坐在那兒,偏偏是塊軟豆腐。
才剛派了我們班精瘦精瘦的阿豪,若水君就直冒熱汗,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我戳戳阿豪,向他低聲道:“怎么回事兒,怎么不讓著他點?”阿豪沖我千瞪眼,“我咋曉得,才出了六七分力,他就掰不過去了。”暈倒,無奈大家只能裝作很用力很拼命的樣子和若水君掰手腕,犧牲自己照亮別人,中國好同學莫過于此。
不知是若水君太敏感細膩,還是我們的表演太拙劣,一轉眼他便發(fā)覺大家在讓他,低聲笑了一句:“你們到底在干嗎啊,好好玩?!睙o奈,我們只能尷尬地笑,哄得他也笑得像個200斤的胖子。
一片好心付諸東流,不僅沒出彩,若水君倒是暴露了虛胖的本質(zhì)。甚至漸漸地,班級里開始流行起一句話來:女人是水做的,宋若水是史萊姆做的,一戳就軟,還會反彈……
之后也不知怎地,若水君竟然慢慢成了我們班的班寵。不光是讓我們同學寵著,老師竟也加入到我們的行列里來,一會兒吩咐一句:“那堆書太重了,不要讓若水搬,他吃不消。”一會兒又調(diào)侃一句:“宋若水是我?guī)н^的最可愛最懂事的好孩子。”
其實也不是毫無原因就成了班寵,除卻某些奇奇怪怪的表現(xiàn)欲,他真的是我相處過的最讓人心生好感的同學。他不僅心寬體胖,體貼禮貌,而且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這個世界對他好(即便開學第一天就倒了大霉),便轉過來對我們每一個人好。
若水君和我們相處的日子其實很短,第二年他就因為父母工作的關系轉去了別的學校。依依惜別的時候,他送了全班同學每人一張書法作品,上面寫的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名言警句,而是他自己的一句介紹:有君名若水。
他多半是不想我們忘了他吧。
前幾天恰逢老同學的升學宴,偌大的飯桌前,我一抬眼便瞧見了他,還是一對彎彎的月牙眼,笑起來就只剩了條縫兒。不同的是,他已瘦了許多,漸漸可以與他的名字掛上鉤,就像他手里一揮便可落下的瘦金體一樣,瘦直挺拔,卻不刁鉆。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