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利 枝

圖｜ 木山瑩

文｜［英］羅爾德·達爾

格雷格夫婦經(jīng)營了一個農(nóng)場。他們有兩個兒子，一個叫菲利普，一個叫威廉。他們父子三人特別愛打獵。每個周六的早上，他們就扛起獵槍到樹林里去搜尋獵物。

我看不慣打獵行為。對我來說，他們靠殺死動物來取樂太不應(yīng)該了，所以我時常勸阻菲利普和威廉，可他們老是嘲笑我。我甚至還勸過格雷格先生一回，可他居然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當(dāng)我是空氣。

一個星期六的上午，我看見格雷格父子得意地從樹林里走出來，肩上搭著一頭可愛的小鹿。我氣得沖他們?nèi)氯拢泻冞呅呄蛭野绻砟?，格雷格先生叫我回家去，還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哼，你可別后悔！我的肺都要氣炸了！然后，我做了一件壓根兒就不想做的事情。

我向他們仨伸出了魔法手指！

哦，老天！我甚至把手指向了當(dāng)時沒在場的格雷格太太。反正，我用手指了他們一家子。

其實這幾個月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再拿魔法手指指別人——尤其是在我惡整了我的老師溫特老太太之后。

可憐的溫特老太太。

那天，她正在教大家拼寫?！捌鹆?，”她對我說，“拼寫單詞cat?！?/p>

“這詞兒簡單，”我答道，“K-a-t?！?/p>

“你是個愚蠢的女孩！”溫特太太說。

“我不愚蠢，”我說，“我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

“去，到墻角站好?！睖靥靥畹?。

我當(dāng)時氣極了，立刻朝她舉起魔法手指……

你猜怎么著？

她的臉上開始長胡須！就像貓咪的胡須，又長又黑，而且長得飛快！

全班同學(xué)又笑又尖叫，溫特太太說：“誰能告訴我，有什么好笑的？”

等她轉(zhuǎn)身寫板書時，大家發(fā)現(xiàn)她長出了一條尾巴，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至于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不會告訴你。魔法手指是我生命中能夠施展的一項咒力，當(dāng)我氣到不行的時候，魔力總會發(fā)生……

那時，我渾身滾燙……

然后我的右手指尖開始了一陣強烈的震顫……

突然，我發(fā)射出一道閃光，“嗖”地一下，快得好似電流。

它彈跳著，射向惹我發(fā)火的人……

被魔法手指點到的人，誰碰誰倒霉……

我趕緊跑回家，等著好戲上場。魔法的速度快得驚人，第二天我就從菲利普和威廉口中知道了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

就在我用魔法手指指了格雷格全家之后的那天下午，格雷格父子又出去打了一次獵。這回他們的目標(biāo)是野鴨，所以他們徑直朝湖畔走去。

頭一個鐘頭，他們打了10只鳥；過一個鐘頭，他們又打了6只鳥。

“多么美好的一天??！”格雷格先生高興得忘乎所以。

這時，4只野鴨從他們頭頂?shù)惋w而過，很容易被擊中。

呯！呯！呯！呯！連續(xù)幾聲槍響，野鴨們向上高飛。

“沒打著！”格雷格先生說，“真是怪事。”

讓他們吃驚的是，4只野鴨忽然轉(zhuǎn)過頭直接朝槍口奔來。

“你們可是自討苦吃啰！”格雷格又舉槍瞄準(zhǔn)，男孩們也一同射擊，三個人都沒打著。

“天太黑看不清，”格雷格先生說，“咱們回家吧?！?/p>

他們提著獵殺的16只小鳥準(zhǔn)備回家?？赡?只野鴨一直在他們身邊飛來飛去，怎么也趕不走。

晚上，格雷格先生出去拿些柴火來取暖。他剛穿過院子，就聽見天空傳來一聲野鴨的鳴叫，跟著響起一陣翅膀的抖動聲。他隱隱看到4只野鴨在漆黑的夜色中越飛越近，正圍著他家房屋打轉(zhuǎn)呢。

格雷格先生嚇得一激靈，匆忙跑回屋。他什么都沒跟格雷格太太說，只是催促道：“快睡吧，我累了。”

到了早上，格雷格先生第一個醒來。他睜開眼睛看手表，可他的手卻沒伸出來。

“奇怪，”他嘀咕著，“我的手哪兒去了？”

難道是那只手弄傷啦？他又換另一只，同樣沒伸出來。他一骨碌坐了起來。

這時，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大叫一聲蹦下了床。

格雷格太太也醒了，當(dāng)她看到站在地板上的格雷格先生時，也大叫了一聲。

格雷格先生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小矮人，他的兩只手沒了，長出來一對鴨子翅膀！

“親愛的，你怎么了？”格雷格太太的臉都嚇紫了。

“你應(yīng)該說，咱倆怎么了！”格雷格先生吼道。

現(xiàn)在輪到格雷格太太蹦下了床。她連忙跑去照鏡子，可她不夠高，根本照不到。她甚至比格雷格先生還要嬌小，而且她的手臂也變成了一對翅膀。

“噢！”格雷格太太痛哭流涕。

菲利普和威廉突然闖了進來，同樣的事情也發(fā)生在他們身上，只是他們小得像一只知更鳥。

菲利普吱吱喳喳地說：“媽媽快看，我們會飛！”他倆很快就飛到空中。

“快下來！”還沒等格雷格太太說完，倆孩子就飛出了窗外。

格雷格太太問：“親愛的，你覺得我們也能飛嗎？”

“我看沒什么不可以，”格雷格先生說，“趕緊的，咱們也飛?！?/p>

夫妻倆使勁拍打翅膀，騰地一下，也都飛了出去。他們展翅高飛，很快就追上了菲利普和威廉。

“看下邊！”菲利普喊道，“有人進了我們的花園！”

他們低頭往下看。在他們的花園里，有4只體型碩大的野鴨！它們像人一樣高大，而且還有人一樣的長手臂。它們排成一條線，擺動著手臂、高昂著鴨嘴，大步走向格雷格家的大門。

“站?。　备窭赘裣壬暗?，一猛子扎向地面，“走開！這是我的家！”

野鴨們抬起頭嘎嘎直叫。它們一個一個走進屋后，呯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格雷格一家只好坐在附近的墻頭上。

“天哪！”格雷格太太嗚咽道，“它們霸占了我們的房子，我們無家可歸了！”

男孩們也跟著哭鼻子。

“我們會被野貓和狐貍吃掉的！”菲利普說。

“我想睡我自己的床鋪！”威廉說。

“光哭沒有用，”格雷格先生說，“大家聽我說?！?/p>

“什么？”他們齊聲問。

格雷格先生微笑地看著家人?！拔覀円粋€鳥窩?！?/p>

“一個鳥窩？”家人們一臉驚詫，“我們能有那手藝？”

“我們得有個睡覺的地方，跟我來?！备窭赘裣壬f。

他們飛向一棵大樹，格雷格先生在樹頂找了一塊地方。

“搭鳥窩要用到許多許多小樹枝。你們都去找，找到了就帶回來?！?/p>

“可我們沒有手哇！”菲利普說。

“那就用你們的嘴?！?/p>

格雷格太太帶著孩子們離開了。很快他們飛回來，嘴里都銜著幾根小樹枝。你別說，格雷格先生還蠻擅長擺弄這些小樹枝的。

過了一會兒，他說：“樹枝夠了，現(xiàn)在我需要樹葉、羽毛和其他柔軟的東西，這樣睡在里面會很舒服?！?/p>

花了很長時間，鳥窩總算搭好了。

“試試吧?！备窭赘裣壬鷰е鴿M意的神情欣賞著他的杰作。

“啊，太可愛了！”格雷格太太蹦到里面坐了下來，“我有一種馬上就要下蛋的感覺！”

“里面好暖和！”威廉說。

“住在這么高的地方太好玩了，”菲利普興奮地說，“沒人能傷害我們。”

“可是食物怎么辦？”格雷格太太說，“我們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p>

“這好辦，”格雷格先生說，“我們從開著的窗戶飛進家去，趁鴨子們不注意，拿罐餅干出來吃唄?！?/p>

“我們會被那些骯臟的大鴨子啄成肉末的！”格雷格太太嚷道。

“親愛的，我們會加倍小心?！备窭赘裣壬f。

當(dāng)他們飛到自家房前，發(fā)現(xiàn)所有門窗都關(guān)得死死的，哪兒也進不去。

“看哪，那只可惡的鴨子正在我的灶臺上煮東西！”格雷格太太掠過廚房窗臺時生氣地吼道。

“還有一只正端著我心愛的獵槍?。　备窭赘裣壬葱牡睾暗?。

“有只鴨子睡在我床上！”威廉氣呼呼地嚷道。

“還有只鴨子在玩我的電動火車！”菲利普也哇哇大叫。

“天哪！”格雷格太太說，“它們占領(lǐng)了我們整幢屋子，我們吃什么??？”

“反正我不吃蟲子，”菲利普說，“我寧愿餓死?！?/p>

“我也不吃鼻涕蟲?！蓖a充道。

格雷格太太把孩子們擁到翅膀下，緊緊地抱緊他們?！皠e擔(dān)心，我會把食物絞得非常細，叫你們吃不出來。媽媽會做可愛的鼻涕蟲漢堡和美味的肉蟲漢堡哦?！?/p>

“不要！”兩個孩子齊聲拒絕。

“真惡心！”格雷格先生同樣很嫌棄，“我們怎么能吃這些廉價鳥食呢，完全可以吃蘋果嘛，咱家果樹上結(jié)了好多果子，快來！”

他們朝一棵蘋果樹飛去。不過，沒有手，想啃一個蘋果真是難上天，它老在牙齒間打滑。最后，他們只啃到一丁點兒蘋果肉。天色暗下來，他們飛回鳥窩準(zhǔn)備睡覺。

夜晚，突然刮起一陣大風(fēng)，大樹左右搖晃，格雷格一家都很害怕鳥窩會從樹上掉下去。很快，天空下起大雨，把他們淋得像落湯雞——唉，這個雨夜簡直糟透了！

終于盼來了黎明，溫暖的陽光灑滿大地。

格雷格太太感嘆道：“謝天謝地，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再也不想睡鳥窩了！”她站起來俯瞰周圍。

“要命啦！”她突然尖叫，“快往下看！”

“什么事？”格雷格先生連忙站起來朝下偷看。

他見到了人生當(dāng)中讓他驚掉下巴的一幕！

只見4只像人一樣高大的野鴨站在地上，3只鴨子手中都端著獵槍。槍口一致向上對準(zhǔn)了鳥窩。

“不！不！不！”格雷格夫婦齊聲叫了起來，“請別開槍！”

沒有拿槍的鴨子問：“你不總是朝我們開槍嗎？”

“哦，那可不一樣！”格雷格先生說，“我們允許打鴨子！”

“誰允許的？”鴨子厲聲問。

“我們互相允許的?！备窭赘裣壬f。

“很好，”鴨子說，“現(xiàn)在我們也互相允許一下，把你們打下來。”

“求求你們！”格雷格太太聲淚俱下，“我的兩個孩子跟我們在一起呢，你們不要獵殺我的孩子們！”

“昨天你們獵殺了我的孩子們，”鴨子說，“你們把我的6個孩子都打死了?！?/p>

“我再也不打獵了！”格雷格先生喊道。

“真的嗎？”鴨子問。

“我發(fā)誓！”格雷格先生說，“只要我活著，永遠不殺害任何一只鴨子！”

“那還不夠，”鴨子說，“鹿怎么辦？”

“如果你們把槍放下，我什么都聽你們的！”格雷格先生央求，“我永遠不殺害任何一只動物！”

“那你愿意把獵槍扔掉嗎？”鴨子又問。

“我要把它們砸個粉碎！”格雷格先生痛下決心。

“非常好，”鴨子說，“你們可以下來了。對了，我向你搭的鳥窩表示祝賀，第一次就能搭這么好，真難得?！?/p>

格雷格一家紛紛蹦出鳥窩，飛了下來。

剎那間，他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與此同時，一種異樣的感覺籠罩著他們，耳邊響起呼呼的風(fēng)聲。

這時，眼前的一片漆黑轉(zhuǎn)眼變成了蔚藍，變成了翠綠，變成了火紅，變成了金光，嘩！他們又站在了自家的花園里，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一切又恢復(fù)到原來的模樣！

“我們的翅膀沒有啦！”格雷格先生萬分激動，“我們的手臂回來啦！”

“我們不再是小小鳥啦！”格雷格太太快活地說，“我太高興了！”

男孩們也開始手舞足蹈，開心得要飛起來。

這時，頭頂上傳來一只野鴨的鳴叫。他們抬起頭，看見4只鳥兒正可愛地盤旋在藍天中，它們緊緊相隨，飛回到樹林的湖泊去。

半小時以后，我來到格雷格家的花園打探消息。我得承認(rèn)，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到了門口我停下腳步，好奇地張望。咦？情況反常啊。

格雷格先生站在一個角落，正掄起一把大錘將三支獵槍砸得稀巴爛。而另一個角落里，格雷格太太正在把美麗的鮮花擺放在16個小小的土堆上。我后來才得知，這是為前天獵殺的鳥寶寶們修建的集體墳?zāi)埂?/p>

院子中央站著菲利普和威廉，旁邊放著一袋他們爸爸種出的最好的麥粒。好多鴨子、鴿子、斑鳩、麻雀、知更鳥、云雀，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圍在他們身旁。男孩們專注地一把一把地撒著麥粒，鳥兒們則歡快地啄食著地上的食物。

“早上好，格雷格先生?！蔽疑锨皢柡?。

格雷格先生放下手中的大錘，轉(zhuǎn)身看著我?！拔也唤懈窭赘窳?。為了向我的羽毛朋友們表示敬意，我把名字改成了愛鴿?！?/p>

“我現(xiàn)在是愛鴿太太?！备窭赘裉f。

“怎么回事？”我很驚訝。

菲利普和威廉把發(fā)生的事情講給我聽。威廉指給我看：“瞧，鳥窩還在那兒呢，就在樹頂上！昨晚我們就在那兒睡的覺！”

“我親手搭的窩，”愛鴿先生自豪地說，“是用一根一根的小樹枝搭起來的?！?/p>

“你要是不信，就進屋瞧瞧吧，臥室里那叫一個亂！”愛鴿太太說。

“它們往浴缸里灌滿了水，”菲利普說，“它們一定在里面游了一晚上！到處都是羽毛！”

“鴨子喜歡水嘛，”愛鴿太太說，“我很高興它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p>

這時，湖邊響起呯的一聲。

“肯定是吉姆·庫珀，”愛鴿先生說，“他和他的三個兒子都是超級打獵迷，他們家全都這樣?！?/p>

我突然感到一陣憤怒，渾身發(fā)燙，指尖也強烈地震顫起來，一股力量在心中洶涌澎湃……

我轉(zhuǎn)身朝湖畔跑去。

“嗨！”愛鴿先生喊道，“你去哪兒？”

“去找?guī)扃辏　蔽疫吪苓呎f。

“找他們干嗎？”

“你們等著瞧好了！”我恨恨地說，“他們今晚就要在樹上的鳥窩里過夜，一個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