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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書的浪漫史

        2018-07-31 02:05:00張亞凌
        讀者·校園版 2018年16期
        關(guān)鍵詞:鞋樣花錢同學(xué)

        張亞凌,筆名江小魚,《讀者》簽約作家,《語文報》專欄作家,小小說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簽約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開》《時光深處的柔軟》《草也有自己喜歡的模樣》等。

        我不是一個過于自戀的人,卻依然對曾經(jīng)的自己疼愛不已,以至專門寫了篇《我想抱抱曾經(jīng)的自己》,是不是矯情?

        那時的我,沉默寡言,不會唱歌,四肢極不協(xié)調(diào)也很僵硬,參加任何體育活動都像在存心搗亂,更不要說跳舞了。按理說我的青春應(yīng)該是一片荒蕪,可我竟然沒心沒肺地對逝去的青春沒有一丁點兒遺憾,還喜歡頻頻回首。

        誰又能知道我心里泛濫著的歡喜,點點滴滴的快樂、絲絲縷縷的驚喜,浸染成片,蔓延開來……那種感覺,美如畫,甜如蜜,甜美得讓我忍不住駐足,想再次淹沒其中。

        那美好,源于我與書的浪漫故事。

        35年前的9月1日,我興奮得想用頭走路,因為我到鎮(zhèn)里上中學(xué)了,再也不會被媽媽天天抓壯丁般逼著做家務(wù),激動的啊,才不管幾十號人住一個大通鋪,以及簡陋到讓人無法忍受的住宿環(huán)境。

        學(xué)生食堂只賣五分錢一份的菜,多是不見油花的水煮紅白蘿卜片,偶爾也有白菜或洋芋炒粉條。每周去學(xué)校前,媽媽都給我一點兒伙食費,多則四毛,少則兩毛,讓我買菜吃。每次我都會央求她再裝一罐頭瓶蔥花辣子——我總是吃辣子夾饃,很少買菜。

        學(xué)校門口有家飯店,只賣踅面,一毛二一碗,有不少同學(xué)每周都會去改善一次伙食。賣踅面的是個常年鼻涕奔流的老漢,土灰色的衣服,衣袖處更惹眼。同學(xué)們才不在乎老漢邋遢的形象,吃得夸張,嘴吧唧吧唧作響。說真的,我也眼饞過,不過強忍饞勁以“老漢不講衛(wèi)生”說服了自己,并對那些買踅面吃的同學(xué)嗤之以鼻。如今想來,原來阿Q精神真的是周老先生從每個國人身上提煉出來的。

        相對于胃,我更愿意讓心靈得到滋潤——得攢錢租書看。

        班里有個家在鎮(zhèn)上的女生,上課從不聽講,不是睡覺就是說話,卻有著極精明的商業(yè)頭腦:每天來學(xué)校都會帶幾本小說,問同學(xué)們誰想租書看,一本一天二分錢。二分錢幾乎是半份菜啊,我的伙食費沒有流向食堂卻都進了她的口袋。時間長了,三本五分成交。

        她家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書?她怎么只想到用書賺錢而自己不看?她跑到學(xué)校不好好學(xué)習(xí)就是為了給人租書賺錢?……很多問題我都想不明白,直想得自己嫉妒噴涌、眼睛發(fā)綠。

        期中考試前,她悄悄找到我,說:“你做完后把答案傳給我,我不要錢讓你看半學(xué)期書?!?/p>

        不用花錢可以看半學(xué)期書?

        這種誘惑對我來說超過了所有老師傾瀉到我身上的稱贊。在老師們眼里,我一向很誠實,是最值得他們信任的好學(xué)生啊。我卑劣地利用了所有老師對我的信任,借口鋼筆不好使一次只能吸一點墨水,每次都是在到講桌前吸墨水的途中悄無聲息地完成答案的傳遞工作。

        爾后,就是不用花錢還可以看書的滋潤日子。似乎也有過不安,覺得辜負了老師們的信任。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看書而不用花錢的途徑。

        不知是因為總繃著臉看起來嚴(yán)肅,還是因為我是個傻大個,抑或是因為學(xué)習(xí)成績好,反正一到班上,我就被任命為班長,全年級六個班里唯一的女班長。

        自習(xí)課,我多是拿著自己的書在過道間巡回,這就滋生了徇私舞弊。愛看書的我,對書極為敏感,哪怕包裹著書皮,不管怎樣藏著掖著我總能從同學(xué)的表情、動作中一眼甄別出來。最后達成默契:我可以不收你的書,也不報告給老師,但你看完后得讓我看。我走到跟前,一咳嗽,看課外書的同學(xué)抬起頭,目光對視,完成合約簽訂。

        看來沒有約束的權(quán)力最容易滋生腐敗,連孩子也不例外。

        豆蔻年華,總想著浪漫,更想著灰姑娘能遇到王子,瓊瑤的愛情小說風(fēng)靡一時。我攢了很久很久錢,一咬牙,跟一個關(guān)系還不錯也喜歡看書的女生合買了四本瓊瑤的書。沒過兩天,她就反悔了,說分給她兩本,她要賣給別人。我心一橫,就自己買了。為此我借了好幾個同學(xué)的錢,可憐兮兮地過了半年。

        細想起來,那時愛看書的孩子挺多的,云就是其中一個。同是天涯愛書人,云愛看書的程度不亞于我,我們很快結(jié)盟——組團(二人團)蹭書。在新華書店,我們假裝邊交流邊選書,其實就是沒錢買還想看。每每有工作人員不耐煩地轉(zhuǎn)過來時,我們就開始交流買哪本,哪本更好,說得有鼻子有眼。工作人員只好憤憤地離開。

        后來又有幾個書蟲加入,看書就變得簡單而實惠了。

        大家一起出去租不同的書,在限定的時間內(nèi)盡可能快地看完,然后交換著看。掏一本的錢可以看幾本,多劃算?。∈澜缟夏挠斜冗@更美的事?看完后還相互交流讀書心得,咋看都像今天的讀書沙龍。

        放寒暑假回到村里,腦子里裝的還是看書。

        巷子里有個跟我同齡的孩子,不知為何家里藏書很多,還都蓋有公家的印章。不過,她既懶得干活,也懶得看書。

        真是奇怪了,我遇到的,咋都是有書不看的主?我也是幸運,才有機會看到更多的書。

        起初她對我說:“你給我割一籠豬草,我讓你看一本書。”不要錢只需一點兒勞動就可以看到書?我覺得這是天大的便宜,比考試作弊踏實多了,比租書便宜多了,就爽快地答應(yīng)了。伙伴都不能理解,我一到地里割起草來就特別帶勁,給她的那籠壓得瓷瓷實實,而我自己的籠里蓬蓬松松,一路上左右開弓拎兩籠草還樂得屁顛屁顛,直送到她家門口。再后來,我甚至放下自己家里的地不鋤,跑到她家地里鋤草。為此,我沒少被媽媽擰著耳朵訓(xùn)斥,可心里如神仙般快活。

        我的勞動帶來的實惠就是可以到她家隨便挑書看,還沒時間限制。如此想來,何曾受過半點兒委屈——心情很舒暢,怎會委屈呢?

        在村里也有一種看書不花錢的途徑:死皮賴臉地串門。那時真奇怪,家家都有一本書,那書就放在炕頭女人的針線筐里,書里夾著鞋樣、絲線,也別著針。

        去誰家我都想湊近炕沿,然后……然后側(cè)身到炕頭,拉過針線筐,開始翻書。那些書啊,什么內(nèi)容都有,我也不大選擇,似乎只要是字排列起來的,就覺得親切、覺得溫暖。有些人家直接用書剪鞋樣,就留下了遺憾:看得正過癮,少了一頁,于是放不下了,只能靠想象。那時的我就很惱火——有書都不知道珍惜,啥人嘛。

        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家家戶戶女人的針線筐里都有本夾鞋樣、絲線的書?哪怕那家沒有一個識字的,哪怕那家窮得只剩下墻皮兒。莫非冥冥中在昭示著什么?是告訴人們無論如何家里都離不開書嗎?

        只是為了看書,我真的做到了臉皮厚得賽城墻。

        不管在誰家,我只要見了沒看過的書,就翻看,看不完就賴著不走,才不管人家是不是要吃飯、要睡覺或者多么嫌惡。別人咳嗽著提醒,我也裝作沒聽見。有時人家會很無奈地說,拿回去看吧,明天一早送來就行。我立馬就有種皇帝大赦天下的狂喜,飛奔離開。我是決不食言的,哪怕那晚不睡覺,也要把書看完。即便媽媽不停地嘮叨嫌費燈油也不在乎,大不了被罵幾句、被捶幾下,相比于看書帶來的愉悅,這些都是可以忽視的。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似乎得了臆想癥,以至老師問理想時,我說“開個書攤”,被同學(xué)們嗤之以鼻。那時,我們的理想多是“成為科學(xué)家”或“成為邱少云、黃繼光那樣為了國家寧愿舍棄生命的英雄”,我被恥笑是情理之中的。長大一點兒,夢想升格了——在新華書店工作。哈哈,在書店上班,不就有了看不完的書?瞧我,想得多美!

        噓——,我與書還有一段更浪漫的事:我孩子的生日是4月23日——世界讀書日。他在娘胎里都會選生日——足足比預(yù)產(chǎn)期推遲了1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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