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魏晉南北朝不僅是“亂”與“篡”的時代,更是世家大族大放異彩的時期。本文將從現(xiàn)存的詩歌來探析兩個僑姓大族“王、謝”之間的交往,呈現(xiàn)兩個家族成員之間復雜的關系,探索詩歌交游背后深層的政治歷史因素,以及王謝家族文學交往和當時出現(xiàn)的文學現(xiàn)象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王謝”家族;文學交往;玄言詩;山水詩
作者簡介:劉偉(1993-),女,漢族,河北邢臺人,文學碩士,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隋唐。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4-0-02
在魏晉南朝這樣一個朝代更迭頻繁的時段,家族詩歌研究算是一個重大主題,而在家族詩歌的研究中尤以對王謝家族的研究較為完善,但這兩個家族的研究成果,多是在論述各自的家風家學,關于他們之間詩歌交往的研究幾乎是空白。本文從王、謝家族在這段時期的文學交往入手,一探王謝家族的詩歌交往,二探其詩歌交往和當時的文學現(xiàn)象之間的關系。
一、集體創(chuàng)作
東晉南朝時期,涉及到王謝家族成員之間詩歌交往的集體創(chuàng)作,主要有蘭亭修禊和以竟陵八友為代表的西邸文人集團的集會。
晉穆帝永和九年農(nóng)歷三月三日修禊盛會,當時有四十二位明賢時彥聚首蘭亭,同題賦詩。以王羲之為代表的瑯琊王氏參與創(chuàng)作的有九人,產(chǎn)生的《蘭亭詩》計十五首,謝氏家族參與創(chuàng)作兩人,《蘭亭詩》各二首。當時與會的人員除去王氏父子和謝氏兄弟是當時著名的世家大族外,其余人士也多是士族出身,幾乎全是貴族子弟。雖然蘭亭會的時候,王羲之和謝安、謝萬還沒有結(jié)為兒女親家,但共游東山也是常有之事,蘭亭集會不過是以王羲之、謝安為代表的貴族子弟閑暇之余借修禊組織的一次聚會。
這次蘭亭集會產(chǎn)生的詩作幾乎全涉玄理,只是創(chuàng)作主體在借修禊機會寄托和訴說,并非是彼此之間的贈答之作:
大矣造化功,萬殊莫不均。群籟雖參差,適我無非新。(王羲之《蘭亭詩》)
醇醑陶丹府,兀若游羲唐。萬殊混一理,安復覺彭殤。[1](謝安《蘭亭詩》)
以蘭亭集會為典型,在東晉朝廷,以群體出現(xiàn)的王謝家族成員的文學交往中,其生產(chǎn)的詩作大多可以歸類為玄言詩。東晉時,王謝家族具有優(yōu)越的政治地位,兼具充裕的經(jīng)濟基礎,雖然朝廷實行了“土斷”[2]的經(jīng)濟政策,但是仍然不可能侵犯世家大族的利益,搶田占地,攜藏戶口的現(xiàn)象仍然存在。王謝家族,偏安一隅,他們希望君主不作為,以保證門閥政治持續(xù)存在,他們推崇無為而治的老莊,反映在文學上便是家族成員之間談玄論道,大作玄言詩。
南朝時期,王謝家族成員以群體形式賦詩贈答的聚會中,規(guī)模最大的當屬西邸文士的集會了?!读簳の涞奂o上》說:“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高祖(梁武帝蕭衍)與沈約、謝朓、王融、蕭琛、范云、任昉、陸倕并游焉,號曰八友?!盵3]八友大多與王儉有密切的聯(lián)系,謝朓曾在永明初年做過王儉的祭酒。“竟陵八友或奉詔而作,或相互唱和,其集中創(chuàng)作而又有時間可考的主要有四次”[4],其中齊武帝永明九年(491年)上巳節(jié)的芳林修禊可謂規(guī)模盛大,當時齊武帝幸芳林園華光殿,西邸文士奉旨參加,竟陵王府賓客聚于一處,四十五人。謝朓、王融在西邸文人集團中甘做文學侍從,以乞垂愛,其實是當時家族地位被削弱,寒士崛起,皇權加強的局面下不想被體制邊緣化的表現(xiàn),二人之間也產(chǎn)生了部分贈答的詩作。
除去芳林的這次集會,西邸文人還熱衷于同題詠唱,郭茂倩《樂府詩集》說:“《永明樂歌》者,竟陵王子良與諸文士造奏之。人為十曲。”[5]王融、謝朓現(xiàn)各存十首。這些作品幾乎全是五言詩,其內(nèi)容缺乏深刻的思想,也沒有深沉的情感,主要是當時西邸文士生活側(cè)面的描繪。西邸文士的集會的內(nèi)容大同小異,或聚眾講佛,或奉召詠唱,或離別賦詩。
《南齊書·陸厥傳》記載:“永明末,盛為文章,吳興沈約、陳郡謝朓、瑯琊王融以氣類相推毅,汝南周颙善識聲韻,約等文皆用宮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不可增減,世呼為‘水明體。”[6]“永明體”與四聲緊密聯(lián)系,四聲的發(fā)現(xiàn)促進了“永明體”的產(chǎn)生,“永明體”詩歌的大量創(chuàng)作便是對四聲應用到詩歌中的具體實踐,而四聲的發(fā)現(xiàn)與佛教的發(fā)展密切相關。據(jù)相關史料記載,周颙曾追隨過鳩摩羅什的徒弟僧朗,并且竟陵王蕭子良篤信佛學且愛好文學,謝朓、王融等常常聚集在蕭子良身邊,時常會和僧人打交道,那些僧人談佛誦經(jīng)的音調(diào)便影響到文士的創(chuàng)作,王融本人也作過不少“稱贊佛經(jīng)教義的詩文,如《凈住子頌》、《法門頌啟》《法樂辭》等”[7]。謝朓、王融等人在永明年間大量實踐這種新詩體,據(jù)《先秦漢魏南北朝詩》中所記載的詩歌來看,二人創(chuàng)作永明體詩歌的具體數(shù)量是“謝朓76首,王融42首”[8],“永明體”因為他們的實踐而獲得更多文士的認可和推崇。
通過上文我們了解到,無論是玄言詩還是永明體,領軍人物都是王謝家族的成員,不同的是,前者是王謝故意而為之,后者卻是以文學侍從的身份去順應當權者的喜好而為之,但不論是東晉還是南朝,王謝家族成員參與的集會都難脫功利性。通過王謝家族成員之間的文學交往,也給了我們一個角度一窺魏晉六朝時期皇權和士權的情況。
二、個人贈答
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記載,“風流宰相”謝安的著作在梁時還有集十多卷,現(xiàn)多散佚,除兩首《蘭亭詩》外,還有一首六章的《與王胡之詩》存世,王胡之也曾作《答謝安詩》一首八章,這十四章詩述理想、敘友情、談人格以及說志趣,是較完整地展現(xiàn)了王、謝二人之間的贈答唱和?!杜c王胡之詩》中“余與仁友,不涂不笱。默匪嚴穴,語無滯事?!盵9]寫二人無話不談,心領神會的深厚友情,整首詩下來清新雅致且頗有玄言色彩,既贈王胡之也是其生活和志趣的寫照。王胡之回贈謝安的《答謝安詩》其情感基調(diào)和事理言說和謝安的贈詩基本一致,“哲人秀興,和璧夜朗?!盵10],不無對謝安人格才能的仰慕與稱贊,“利交甘絕,仰違玄指。君子淡親,湛若澄水”[11],表達了他與謝安通達共顯貴,憂傷同悲戚的君子之交?,樼鹜鹾闯鍪藭r生活貧困,《世說新語·容止篇》記載,烏程(今浙江吳興南)令陶范送米給王胡之,王胡之不接受:“王修齡(王胡之字)若饑,自當就謝仁祖食,不須陶胡奴米。”[12]一來是王胡之與謝尚之間關系密切的佐證,二也反映了其對寒門士族的不屑。
這十四章是四言詩,詩中談玄論道,闡述佛理,是東晉時較為典型的玄言詩。謝安出將入相,位極人臣,采用玄言詩的形式,除去他本人推崇老莊,喜好談玄之外,多作玄言詩可以順應東晉文壇玄風盛行的風尚,標榜清雅,取譽士林。在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時代,文學與政治都在家族中傳承,謝安陳郡謝氏的家族地位和他本人的仕途位遇,加速了玄言詩的生產(chǎn),同時玄言詩的大量創(chuàng)作,也助其愈發(fā)顯達。
王弘和謝氏家族成員之間的關系,紛繁復雜,他本人是瑯琊王氏,名重當時,在《南史·謝晦傳附謝瞻傳》中提到謝瞻“嘗作《喜霽詩》,靈運寫之,混詠之。王弘在坐,以為三絕”[13],可見王弘對三人在文學上的造詣十分推崇,但是在《宋書·王弘傳》中,也有記載當時官至尚書仆射的王弘以“罔顧憲軌,忿殺自由”[14]為彈詞,上書彈劾謝靈運,致使謝靈運被免官。除此在《宋書·謝晦傳》中,劉義隆在殺掉輔國大臣徐羨之、傅亮以及謝晦在朝做官的家屬后,又遣兵征討謝晦,在這時候謝晦上表除了陳述自己的心跡,為徐羨之和傅亮辨白,就是反復指責“王弘兄弟,輕躁昧進”[15],但謝晦的表白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很快和他的兄弟子侄都被殺害。然而這次事件之后不久,王弘成為宰相。宋少帝景平元年,謝靈運創(chuàng)作了《辨宗論》、《答王衛(wèi)軍問辨宗論》,于時謝靈運三十九歲,謝晦三十四歲。自宋元嘉三年,謝晦被殺,到元嘉九年,王謝家族成員之間的文學交往十分單薄。
永明十年,謝朓在荊州與王秀之時有唱和。王秀之有《臥疾敘意詩》致謝朓,謝朓也答之以《和王長史臥病詩》,但這并不能說明兩人關系親昵,謝朓在跟隨蕭子隆來到荊州之前便是西邸文人中的一員,宴飲唱和本就是日常,而蕭子隆本身當時不足二十,謝朓也不過三十歲,“流連晤對,不舍日夕”[16],王秀之當時是以鎮(zhèn)西長史、南郡太守的身份擔任蕭子隆的幕僚,輔佐蕭子隆處理荊州的日常政務,故兩人生活有交集,時有唱和也很是正常。當時山水隱逸在士林中是一種風尚,唱和詩一般所寫皆是此類的主題,王秀之“隱淪跡有違,宰官功未樹?!盵17]謝朓相和“愿緝吳山杜,寧袂楚池荷?!盵18]在歸隱已經(jīng)成為雅言的氛圍下,二人唱和只是對時代的一種順應。很多書籍中都提到,謝朓在永明十一年被遣還都,實則是為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動”[19]的密告中傷,但這恐怕并不完全是中傷,由上文可知,謝朓和王秀之在荊州有詩作來往,且二人向來沒有恩怨,無端中傷實難屬實,且王秀之當時年紀已高,為人嚴肅認真,對謝朓和蕭子隆宴飲唱和、懈怠政事有所不滿,他以輔佐人主政事的態(tài)度向武帝匯報他的看法,其實是他的責任,附會成中傷有所失真。
在魏晉南朝,世家大族之間通過聯(lián)姻來鞏固家族地位是很普遍的現(xiàn)象?!矮懶值芙灾x氏婿,以猜嫌致隙。太傅安既與珣絕婚,又離珉妻,由是二族遂成仇釁?!盵20]在這段婚姻中不乏軼事:
晉中書令王珉,捉白團扇,與嫂婢謝芳姿有愛,情好甚篤。嫂捶婢過苦,王東亭(王珣)聞而止之,芳姿素善歌,嫂令歌一曲,當赦之。應聲歌曰:“白團扇,辛苦五流連,是郎眼所見?!辩肼劊鼏栔骸叭旮韬芜z?”芳姿即改云:“白團扇,憔悴非昔容,羞于郎相見。”后人因歌之。[21]
王珣娶謝萬女為妻,謝芳姿為謝萬女兒的陪嫁丫頭,謝芳姿應聲賦歌,可以想見謝氏家族人才之盛。
魏晉南朝時期王謝家族成員之間的詩歌交往多呈現(xiàn)群體性,即以集會的形式聚眾談玄或同題賦詩。由東晉進入南朝,寒士逐漸崛起,這種集體性質(zhì)的活動對士族的門第放寬,但王謝家族的成員在其中多是領頭羊的角色。他們之間的往來在集會活動中不乏功利性色彩,這主要歸咎于兩個家族的成員兼具政治家和文學家的身份,故王謝家族成員之間的詩文往來不僅僅促進了兩個家族的家學發(fā)展,更對兩個家族地位的鞏固起到一定的作用。
注釋:
[1]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88年,第895-907頁。
[2]王連儒:《漢魏六朝瑯琊王氏家族政治與婚姻文化研究》.見[梁]蕭子顯:《南齊書》卷四十七《王融傳》,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817—822頁。
[3][唐]李延壽等:《南史》卷四十八《陸厥傳》,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112頁。
[4]躍進:《永明文人集團論述》.浙江學刊(雙月刊),1992年第6期。
[5]丁福林:《東晉南朝的謝氏文學集團》.黑龍江: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187
[6][唐]李延壽等:《南史》卷四十八《陸厥傳》,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796頁。
[7]趙靜:《試論王融與“永明體”創(chuàng)立之關系》.山東師范大學,250014,2010
[8]王輝斌:《謝朓與西邸文學集團》.襄樊學院,441053,2006
[9]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第1401頁。
[10]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第885頁。
[11]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第885頁。
[12]劉義慶:《世說新語·容止》,劉孝標注,楊勇校箋,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339頁。
[13][唐]李延壽等:《南史》,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346頁。
[14][唐]李延壽等:《南史》,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375頁。
[15][唐]李延壽等:《南史》,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345頁。
[16]丁福林:《東晉南朝的謝氏文學集團》.黑龍江: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190頁。
[17]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第878頁。
[18]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第905頁。
[19]丁福林:《東晉南朝的謝氏文學集團》,第190頁。
[20]劉義慶:《世說新語》,第695頁。
[21]蕭華榮:《簪纓世家-兩晉南朝瑯琊王氏傳奇》.北京.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1995年,第1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