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然 徐方清

結束一上午的會談后，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一同走出會議廳，雙方準備共進工作午餐。會場門外，參加會談的朝美政府高層正列隊等待。

特朗普與一眾朝鮮高官點頭致意后，突然走向站在隊列最后的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委員長金英哲，與之單獨握手。

從板門店的兩次朝韓領導人會晤到金正恩的兩次中國之行，再到新加坡的朝美領導人會晤，在今年的重要外事活動中，72歲的金英哲一直伴隨在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左右。而在朝韓、朝美的高級別會談中，金英哲更是走在最前臺的朝鮮高官。

據(jù)韓國媒體推測，金特會后，金英哲將繼續(xù)負責朝美高級別對話，會就落實金特會聯(lián)合聲明的具體事宜與相關各方進行協(xié)調和磋商。

“你們認為的要為擊沉‘天安艦負責的人”

2018年4月27日，韓國政府發(fā)布了出席朝韓領導人板門店會晤歡迎晚宴的人員名單，在介紹金英哲時，稱他生于1946年。英國廣播公司（BBC）稱金英哲早年曾擔任過非軍事區(qū)警戒、聯(lián)絡及領導人警衛(wèi)工作。據(jù)韓聯(lián)社報道，20世紀80年代后期，金日成軍事綜合大學畢業(yè)的金英哲開始參加韓朝之間的對話，當時他的軍銜為少將。

公開資料顯示，2006年到2007年期間，金英哲以朝方代表團中將團長身份主持了第三次到第七次朝韓將軍級軍事會談，并在2007年11月舉行的朝韓國防部長會談中位列朝方第二位代表。

韓聯(lián)社將金英哲譽為朝鮮軍方首屈一指的“韓國通”，英美主流媒體也承認這位朝鮮將軍精通無核化、對外談判、朝韓關系等議題。

在韓國總統(tǒng)盧武鉉與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日舉行朝韓第二次領導人會晤前后，金英哲在將軍級會談中與韓方代表就緩和軍事緊張達成共識，并對劃定西海和平協(xié)作區(qū)域、南北直通鐵路、開城工業(yè)園區(qū)“三通”等議題交換了意見。西海合作與開城園區(qū)建設，后來也被盧武鉉稱為任內朝韓對話的最重要成果。

隨著對朝強硬的李明博政府于2008年上臺，金英哲的角色也由談判者變?yōu)榱恕熬嬲摺薄?007年年底的幾次朝韓將軍級會談中，緊張局勢已初見端倪。朝韓未能就西海合作區(qū)域劃定達成一致，第六次會談進行兩個小時就匆匆結束。第七次會談上，金英哲的下屬在展示朝方的西海地圖時與韓方軍官發(fā)生了肢體沖突。2008年11月，作為對李明博政府“敵意言行”的報復，金英哲向韓方通報朝鮮將切斷南北之間的陸路通行，親手終結了他于前一年達成的南北鐵路直通工程。

2009年2月，朝鮮整合人民武力部下屬偵察局、勞動黨下屬作戰(zhàn)部等部門，成立朝鮮人民軍偵察總局，金英哲被任命為局長。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金正恩作為朝鮮最高領導人繼承人的地位日漸明確。

次年3月和10月，朝韓間發(fā)生“天安艦”事件、延坪島炮擊等軍事沖突，雙方互有傷亡，李明博政府直指金英哲為“幕后元兇”。

朝鮮則一直否認這一指控。今年2月金英哲訪韓前夕，韓國國防部長宋永武和國情院長徐薰先后在國會表示，目前的證據(jù)不能將上述事件歸責于金英哲個人。但宋永武同時表示相信，“天安艦”事件是由金英哲領導下的偵察總局一手策劃。金英哲也深知自己在韓國的形象，今年4月2日會見韓國訪朝記者團時，他如此開場：“你們好，我是金英哲，就是你們認為的要為擊沉‘天安艦負責的人?！?/p>

“金英哲是朝鮮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策劃針對重要人物的恐怖襲擊、破壞國家主要設施和網絡攻擊等同時多發(fā)性‘綜合挑釁的人物之一。”曾與金英哲打交道的青瓦臺前國防事務助理金熙相在2016年表示。不過，金英哲的工作顯然得到了朝鮮政府的認可。2010年，金英哲晉升上將軍銜。金正日去世三個月后，金英哲以大將身份出現(xiàn)在官方報道中，并獲得金日成勛章。

2015年6月18日，朝鮮人民軍首屆偵察干部大會舉行，金正恩出席會議并講話，盛贊“人民軍的偵察情報干部和戰(zhàn)斗員……在堅決維護和永遠發(fā)揚光大金日成同志和金正日同志為偵察情報工作部門所建樹的不朽業(yè)績”，而這一機關的最高負責人金英哲身著大將軍服，坐在朝鮮最高領導人身旁。

“大手筆談判”的預言變成現(xiàn)實

2016年5月，朝鮮勞動黨召開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這是朝鮮勞動黨時隔36年再次召開全國代表大會。金英哲在會上正式當選為政治局委員、黨中央委員會副委員長兼統(tǒng)一戰(zhàn)線部部長，6月又首次進入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和國務委員會。

2016年開始，西方媒體稱金英哲為“金正恩的左右手”。英國《衛(wèi)報》將其稱為“朝鮮的終極幕后人物”，《時代》周刊則認為金英哲是“金氏家族之外最有影響力的朝鮮人”。

伴隨金英哲上任，朝鮮統(tǒng)一事務機關也進行了大規(guī)模調整。2016年6月舉行的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十三屆四次會議決定設立祖國和平統(tǒng)一委員會，該委員會委員長李善權很快成為金英哲的左膀右臂。今年以來，兩人的身影常常同時出現(xiàn)在南北交流的舞臺上。

被廣泛認為是鷹派人物的金英哲在2016年上任勞動黨統(tǒng)一戰(zhàn)線部部長，使得韓美媒體對金正恩的統(tǒng)一政策普遍感到悲觀。韓國國家安保戰(zhàn)略研究院專家當時對媒體表示，“比起對話，偵察總局更希望韓朝關系走向對決，金英哲很了解這種組織文化”，“短期內韓朝關系可能將變得愈發(fā)困難”。

在金英哲上任的當年，開城工業(yè)園區(qū)關閉，雙方的溝通渠道全面中斷。2016年2月起，韓國政府統(tǒng)一部官員每天撥打板門店的朝韓直通熱線，但始終無人接聽。3月，金正恩在觀摩演習時強調“要讓敵人一天也無法安枕而眠”。2017年11月，一名朝鮮士兵在板門店越界叛逃到韓方一側。當月，韓國統(tǒng)一部長官趙明均對媒體直言：“因為所有直接溝通渠道都被切斷，我們在發(fā)生這種意外情況時無法向北方傳遞我們的信息?！壁w明均表示希望朝方能盡快恢復熱線通話，但金英哲和勞動黨統(tǒng)一戰(zhàn)線部沒有回應這一請求。

不過，并非所有人都感到悲觀。金英哲上任之初，就有韓國情報官員對《中央日報》預測，金正恩可能在未來重啟朝韓對話，“屆時朝鮮可能會靈活利用金英哲變化無常的談判風格”，甚至在局勢緩和后進行“大手筆的談判”。當時沒有人能預測到，變化會來得如此之快。兩年后，這一預言變成了現(xiàn)實。

18年來訪美的最高級別朝鮮官員

2018年1月1日，金正恩在新年致辭中發(fā)出“和平解決南部邊界問題”的信號。1月24日，貫徹該指示的朝鮮政府、政黨和團體聯(lián)合會議在平壤舉行，金英哲出席會議，李善權發(fā)表講話，會議提出今年先營造朝鮮半島和平環(huán)境。隨后，朝韓恢復日常溝通熱線，李善權與韓國統(tǒng)一部長官趙明均開始就朝鮮參加平昌冬奧會進行談判，朝鮮先后派出金永南、金英哲率領的高級別代表團訪問平昌。

相比出席2018平昌冬奧會開幕式的金永南和給文在寅帶去金正恩親筆信的金與正，金英哲2月25日率領的高級代表團受到關注較少。他偕李善權等從開城工業(yè)園區(qū)陸路跨越朝韓軍事分界線，與文在寅一起參加了平昌冬奧會閉幕式，接見了參加冬奧會的朝鮮運動員，隨后又從原路回到平壤。在閉幕式上遇到美國總統(tǒng)代表、“第一女兒”伊萬卡時，雙方沒有任何交流。

但金英哲的目的不只是參加閉幕式。2月11日金永南代表團返回平壤時，朝中社就將金英哲列在接機領導干部的第一位。隨后，金英哲又陪同金正恩聽取了金永南所率領的高級代表團返回后的匯報，然后才準備南下。當金英哲代表團到都羅山南北出入境事務所辦理手續(xù)時，韓國記者發(fā)現(xiàn)，其隨員中有外務省北美局的負責干部，三個月后這些官員又出現(xiàn)在金英哲訪美的代表團中。

據(jù)《紐約時報》報道，在當時朝美政府互相喊話“不會談判”的背景下，美國中情局正通過韓國國家情報院與朝方進行秘密接觸。韓聯(lián)社則報道稱，金英哲在短短兩天的出訪中代表金正恩與文在寅就朝美對話達成了共識。青瓦臺核心官員透露，金英哲在與文在寅見面時多次表示“非常有意與美國進行對話”，但沒有提及對話的前提條件。

在4月27日朝韓領導人板門店會晤前后，金英哲只是與韓方頻繁互動的勞動黨高層之一。但梳理公開報道可以發(fā)現(xiàn)，當高層互動內容涉及朝美領導人會晤時，金英哲是唯一始終在場的金正恩高級幕僚。

3月5日，韓國總統(tǒng)特使鄭義溶飛抵平壤，得到了金正恩給特朗普的口信。正是金英哲向特使團告知了他們會得到金正恩接見的消息。在隨后的正式接見中，朝中社稱“在座”的朝鮮高層只有金英哲和金與正。3月26日，在金正恩對中國進行歷史性訪問期間，中朝兩國領導人就朝鮮半島局勢管理問題等重要問題交換意見時，在座的朝方高層官員只有李洙墉、金英哲和朝鮮外相李勇浩。

而在蓬佩奧兩次訪問平壤時，全程參與接待的金英哲也是唯一陪同金正恩坐上會見桌的朝鮮官員。

5月26日，金正恩與文在寅再次在板門店舉行會晤，金英哲成為唯一陪同金正恩參與會談的朝方官員?！绊n國政府核心當局人士”向《中央日報》透露，文在寅在會談上建議金正恩派出特使訪美，“符合外交慣例，同時也有助于積累信任”。三天后，金英哲經北京飛往紐約，成為18年來訪美的最高級別朝鮮官員。他先會見了蓬佩奧，之后與美國總統(tǒng)進行了約80分鐘的會晤，并帶去了金正恩的親筆信。

美國政府對金英哲的來訪做了充分準備。在金英哲飛抵紐約之際，美國國務院還表示“如果制裁中的人要到紐約以外的地方旅行，他們就需要額外的豁免”。但金英哲很快就獲準前往華盛頓，有國務院官員抱怨他幾乎是“自動地取得豁免”。

據(jù)特朗普本人透露，在6月1日的會晤中，金英哲遞交金正恩的親筆信后，特朗普詢問：“你希望我現(xiàn)在打開嗎？”金英哲回答：“你可以過一會兒再拆開?！?/p>

金英哲剛到美國時，美國官員表示，他的到訪是為了確定特朗普和金正恩之間的會晤能否恢復。蓬佩奧和特朗普則在會后表示他們與金英哲“進行了實質性會談”，“就有關首腦會談的優(yōu)先事項交換了意見”。而金英哲的表現(xiàn)，則被認為是獲得了主動擴大談判內容和做出承諾的授權。

蓬佩奧談判對手的不二人選

6月12日，在歷經一波三折的過程之后，朝美領導人會晤終于在新加坡圣淘沙島上的嘉佩樂酒店實現(xiàn)。金英哲坐在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身邊，全程參與了當天上午舉行的擴大會談。

這次朝美領導人會晤的成果，最終以聯(lián)合聲明的形式向世界公布。聲明中，特朗普承諾為朝鮮提供安全保障，金正恩則重申推動半島無核化。兩位領導人還就建立新型朝美關系、建立長久穩(wěn)定的半島和平機制、尋找此前戰(zhàn)爭中的美國戰(zhàn)俘和失蹤人員遺骸等事項達成一致，并約定盡早啟動朝美新一輪高級別會談，以期盡快落實聯(lián)合聲明。

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被聯(lián)合聲明指定為新一輪高級別會談的美方負責人，與他對話的是“相關的朝鮮高級別官員”?？紤]到此前蓬佩奧與金英哲在平壤、紐約進行了多輪對話，外界普遍認為金英哲將是蓬佩奧的談判對手的不二人選。

就朝美雙方最關心的無核化問題，金特會后發(fā)布的聯(lián)合聲明僅重復了4月27日朝韓《板門店宣言》中“完全無核化”的表述。但特朗普隨后在記者會上重申美方將堅持“完全、可驗證、不可逆”的CVID原則，這意味著朝美爭論了15年的CVID也將成為金英哲與蓬佩奧接下來磋商的核心議題。

有分析認為，推動金特會聯(lián)合聲明落實尤其是涉及朝鮮半島無核化議題的磋商，已經走到了需要更多方面共同參與和努力的階段。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