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
以人民幣走勢的歷史表現(xiàn)來看,每次大漲大跌都是同時受到美元和人民幣雙方共同作用的結果,有時候是美元走勢占據(jù)主導作用,有時候是人民幣自身因素為主。而這一次人民幣再度大跌,原因在于當前市場上的經濟形勢,既有利于強勢美元的崛起,同時又存在大量不利于人民幣的利空,強勢美元和弱勢人民幣同時存在,導致人民幣匯率短期急跌。
從強勢美元來看,今年4月份以來,疲軟已久的美元突然開始走強,美元指數(shù)從89上漲到95,兩個月的漲幅將近7%。而在此之前,美元指數(shù)從2016年底以來一路下跌,已經創(chuàng)下了3年新低。
美元指數(shù)這一輪反彈,導火索在于其他主要非美經濟體開始出現(xiàn)貨幣放水的跡象,4月份中國央行突然降準,在時間點上和美元反彈相當契合。歐洲、日本央行也紛紛表示要維持寬松的貨幣政策。在非美經濟體貨幣寬松的同時,美國仍在退出寬松,截至今年6月份,美聯(lián)儲已經在年內實施了兩次加息,和其他主要經濟體形成了鮮明對比。
從美國經濟自身來看,美國房價大幅反彈,很多城市房價已經回升到次貸危機之前的水平,加之油價大幅上漲,這些因素都推升了美國的通脹水平。和通脹水平直接關聯(lián)的是美國的國債收益率,在通脹水平的提升下,美國的10年期國債收益率在4月份突破3%,達到4年來的新高。作為全球資產最重要的參照體系,美國國債收益率的上升,也就意味著美元資產的回報率提高,這就使得美元重新吸引了全球資本的追捧。和2017年相比,當時導致美元下跌的主要外部因素在于歐洲經濟的超預期復蘇,使得投資者對于歐元的興趣高過了美元,隨著歐洲經濟在2018年再度黯淡,加之美元資產回報率提升,一度追捧歐元的全球資金轉投美元,在很大程度上拉動了美元反彈。
在美元強勢反彈的同時,人民幣卻面臨諸多貶值的因素。實體經濟的多項關鍵指標出現(xiàn)惡化,貿易戰(zhàn)升級以及貨幣出現(xiàn)寬松的跡象,這些都對人民幣匯率形成了貶值壓力,其中尤以貨幣寬松為最直接的導火索。
4月份以來,央行已經實施了兩次降準,如果加上年初的一次普惠金融定向降準,上半年的降準已經實施了三次。如果說這三次降準還不足以成為人民幣貶值的理由,那么市場更擔心的是央行的貨幣政策可能會開始轉向,從2017年二季度以來,我國的貨幣政策開始明顯收緊,市場流動性緊張,資金價格顯著上升。但是隨著近期實體經濟指標惡化,債券市場違約不斷,股票市場持續(xù)下跌,貨幣政策繼續(xù)從緊已經不太現(xiàn)實。央行屢次表示要把握好去杠桿的節(jié)奏和力度,最引人關注的是,央行近期公開表示要“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而在此之前,央行對此的基調一直是“保持流動性合理穩(wěn)定”,從“合理穩(wěn)定”到“合理充?!?,這樣的變化很容易讓市場浮想聯(lián)翩。從股市的表現(xiàn)來看,央行在6月24日的降準并沒能提振市場,而“合理充裕”的提法則讓A股市場在6月29日強勢反彈,由此可見市場對于貨幣寬松的期待。在市場對于貨幣寬松形成強烈預期之后,股市和樓市迎來利好,但是人民幣匯率卻迎來最大的壓力,短期之內急跌也就毫不意外。
由于當前恰逢中美貿易戰(zhàn)升級,這一輪人民幣貶值也被賦予了更多的聯(lián)想,人民幣在此時貶值,有可能會成為中國對抗貿易戰(zhàn)的武器嗎?表面上來看,如果美方通過加征關稅等方式逆轉中美貿易順差,中國可以通過人民幣貶值對沖美方貿易戰(zhàn)的影響,但從更深層次來看,以人民幣貶值作為對抗貿易戰(zhàn)的武器并不可取。首先是人民幣貶值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即使中方通過貶值能在短期內獲得一定的出口優(yōu)勢,但對于中方的進口而言,同樣也意味著成本的增加。另外,在近年國內融資渠道收緊的背景下,很多中國企業(yè)尤其是房地產企業(yè)在海外發(fā)債,如果人民幣大幅貶值,會給很多中國企業(yè)增加沉重的債務負擔。而從美方的角度來看,雖然美國屢屢指責中國通過匯率獲取競爭優(yōu)勢,但從沒有正式給中國貼上匯率操縱國的標簽,如果在中美貿易戰(zhàn)的敏感時期可以讓人民幣貶值,以獲取出口競爭優(yōu)勢,對于作風強悍的特朗普總統(tǒng)而言,無異于授人以柄。
2016年的那一輪人民幣貶值周期中,市場對于人民幣貶值的悲觀預期達到頂點,大多數(shù)主流觀點都認為人民幣匯率可能會“破7”,結果人民幣匯率在距離7元大關一步之遙時強勢反彈,這一次人民幣貶值,是否還可以守住7元大關?
人民幣最終的走勢既取決于人民幣自身,也取決于美元的走勢。從美元的角度來看,雖然美國通脹上升等因素導致美元反彈,但從美國經濟來看,強勢美元并不利于美國經濟復蘇,尤其是特朗普大規(guī)模的減稅行動,將給美國帶來巨額的財政赤字,美國需要大規(guī)模債券才能順利度過減稅初期的陣痛,而強勢美元意味著美國將承受更高的舉債成本。與此同時,特朗普對于美國巨大的貿易逆差耿耿于懷,如果美元繼續(xù)強勢反彈,也會增加美國縮減貿易赤字的難度。因此,特朗普對于強勢美元的忍耐程度,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美元反彈的高度。一旦美元停止上漲的腳步,人民幣貶值的壓力就會減少一大半。
從人民幣匯率自身的走勢來看,未來能在多大程度上抵御市場的貶值壓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中國央行對于人民幣貶值的忍耐力。和2016年那一輪的貶值相比,其實最近的這一次貶值恐慌程度遠遠不及上一次。從上一次人民幣貶值來看,央行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掌控能力,當時外匯儲備一度跌破3萬億美元大關,市場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人民幣匯率“破7”只是時間問題,市場恐慌情緒達到頂點,但從最終實際走勢來看,人民幣匯率在6.95元附近開始絕地反擊,在2017年全年上漲了6%,2018年初繼續(xù)強勢反彈,創(chuàng)下兩年新高。
回頭來看,當時央行能夠使得人民幣匯率實現(xiàn)大逆轉,除了加強外匯管制之外,從技術手段來看主要有兩點:第一是通過影響人民幣離岸市場來帶動在岸匯率。2017年人民幣曾經出現(xiàn)過兩次階段性暴漲,兩次暴漲的起因都是香港的離岸人民幣市場流動性緊張,進而引發(fā)離岸市場人民幣匯率暴漲,而離岸人民幣的大漲很快傳導至在岸市場。另外一個技術手段是在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中引入了逆周期因子,這也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人民幣過度貶值。去年5月份以來,外匯管理中心要求在人民幣中間價模式中加入逆周期因子,這使得監(jiān)管部門對于匯率中間價具有了更大的主動權,而不是完全聽任市場決定。隨著人民幣匯率逐漸企穩(wěn)反彈,今年年初,逆周期因子已經暫停使用,如果未來人民幣繼續(xù)大幅貶值,這一工具還可以隨時啟用。
上一輪央行主導的人民幣匯率大逆轉,也在當時打爆了很多人民幣空頭,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預計人民幣空頭在這一輪貶值周期中也會有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