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戰(zhàn)場上,大部隊緊急撤離時,都會有一支殿后的小分隊。著名的“敦刻爾克大撤退”也是如此,在英國這次至關重要的行動中,就有一支三干人的部隊,奉命去執(zhí)行一項幾無生還可能的任務——守住加萊,這個位于法國北部的海上交通樞紐、敦刻爾克的最后一道屏障。他們以壯烈犧牲的代價,為英軍主力贏得了撤退的時間……
然而,人們似乎只知道他們在大撤退中所起到的關鍵作用,卻很少有人了解,從臨危受命到大部隊撤離后,這些人都經歷了什么……
約翰·杰伊(John Jay),是這支英雄部隊的一名士兵的孩子,可即便是他,也對父親的往事也一無所知,直到父親去世,他才終于有機會打開父親塵封的文件袋,結果他被深深地震驚了……
下面,我們就來聽聽他是怎么說的——
臨危受命
我剛剛看完加里奧德曼的《至暗時刻》,此刻正強忍住淚水,但讓我悲痛的除了那段歷史,還有丘吉爾發(fā)出的一封電報,他對仍留守在加萊的準將說:“你所堅持的每一個小時都是對英國遠征軍的巨大幫助,你部應奮戰(zhàn)到底,你的堅守必將贏得無與倫比的贊譽,不允許撤退!”
我知道,在那支不能撤退的隊伍里,有我的父親——埃里克·杰伊(Alec Jay)
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我和他關系很疏遠,他易怒、沒有耐心,我只知道大撤退那年他只有20多歲,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留下了長久的陰影,可對于那些具體的經歷,他從來沒有提起過,我也沒想過要去了解。
1993年,他去世了,享年73歲。真正失去他的那一刻,我才后悔和他的溝通太少,我開始整理他的遺物,發(fā)現了一沓滿是灰塵的文件袋,里面有他參戰(zhàn)時的記錄,和隊友寫的信,以及戰(zhàn)時的新聞報道。還有一份筆記顯示,他曾經想把他所有的經歷寫成一本自傳,但很遺憾,他只寫了7頁。
我一邊讀著它們,一邊重新認識我的父親。原來,他并不是我印象中的怪老頭,而是一個大英雄,他曾在加萊抗爭到最后一刻,直到被納粹帶走。他是猶太人,為了隱藏身份曾在集中營里和納粹斗智斗勇,從1940年至1945年,他曾5次試圖逃跑,最終成為了一名自由斗士,我完全被這些塵封的過去所震驚,迫切地想知道更多的細節(jié),為此我進行了多年的研究,循著他的筆記重走歐洲,探訪他的老友,就這樣,我終于第一次理解了我的父親。
1938年,他加入了英軍,當希特勒的軍隊血洗比利時和法國時,他跟隨部隊離開祖國沖過海峽,那時他已經意識到了這相當于一次“自殺”性的指派,在筆記里寫道:“手里拿著單程票,已經無路可退。”
1940年5月,大撤退開始前夕,他奉命和數千名士兵一起在加萊,對抗超過2萬的德軍精銳部隊,在敵方的狂轟濫炸下,部隊節(jié)節(jié)敗退,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和他們一起抗敵的法軍士兵“虛弱”地舉起了白旗,而英國拒絕投降……
事實上,父親也曾隨隊抵達敦刻爾克岸邊,在海面上看到了三艘祖國的驅逐艦,但在那里,沒有屬于他們的撤離命令,后來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他們不能走了……
我父親后來寫道:“我背朝大海,再也沒有回頭,我們的戰(zhàn)斗還沒有結束。”
彈盡被俘
眼前的加萊已經尸橫遍野,仍被英軍占領的地區(qū)小過一個學校操場那么大,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努力守住最后的堡壘。 他的準將曾經兩次拒絕了德軍的招降,面對德軍的說客,士兵們異口同聲的說:“如果德國人想要加萊,那么他們就只能用戰(zhàn)斗來奪取?!彼麄冇趾螄L不清楚,仗打到這個份上,德軍占領加萊只是時間問題,但在戰(zhàn)場上,時間不僅意味著犧牲,也意味著勝利,這場戰(zhàn)役哪怕能晚一個小時結束,對于敦刻爾克的數十萬士兵而言,就多了一份希掣。
然而,在最后一次艱難的反攻后,父親還是被俘了。當時,他們的槍已經沒有子彈了,德軍看著他們高傲地宣布:“對不起伙計們,給你們帶來了如此血腥的絕望?!睕]有任何辦法,他們只能選擇投降。
其實對于他們來說,這樣的投降并不丟臉,因為他們已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已完成了丘吉爾的命令,掩護了大部隊,可這卻成了我父親一生都難以忘懷的事,他在筆記里寫道:投降,是他心中永遠的恥辱,此后被俘的5年,更是他揮之不去的陰影……
在集中營
在成為戰(zhàn)俘的第一個晚上,他們露宿在一塊墓地,滿心都是沮喪和失掣,可這才是剛剛開始,從法國到德國,還有近3周的路程。在隊伍行進的過程中,犯人如果不小心摔跤,等待他的不是槍擊就是暴打,甚至連停下來撒尿也是要受罰的。
父親和隊友只能強忍傷痛,靠喝臭水溝里的水、吃野草,才勉強活著撐到了德國。一入境,街道兩旁站著的全是憤怒的納粹,他們一邊高喊著“英國loser來了”,一邊朝他們吐口水,盡管士兵們都已精疲力竭,但他們仍然吹著口哨,哼著祖國的音樂,以表達不屈……
年輕時的父親比我印象中的還要傲氣,作為一名有著猶太家庭背景的戰(zhàn)俘,他本應該茍且求牛,低調隱藏自己的身世,可他卻說自己別無選擇。
在離開加萊以前,父親就把能證實自己猶太人身份的證件埋了起來,可由于在集中營里,納粹和俘虜經常因為語言不:通大打出手,鬧出人命,有一次,眼看納粹的槍口已經頂在了隊友的腦門上,父親不得不用一口流利的德語向納粹說情,這很快引起了對方的懷疑。隨后,一名反猶太的英國人向納粹直接舉報了他,一名高官直接帶槍沖進了父親的營地,高喊:“埃里克·杰伊,你這個雜種在哪?給我出來!”
幸好他的隊友們毫小猶豫地就站成了一個圈,緊緊地保護著父親,他的中士更是直接走到那個高官前怒吼道:“我不管埃里克是不是猶太人,只要他穿著英國制服,你就不:能把他帶走,除非你槍斃我們所有人。”營房里瞬時一片安靜,就在納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父親靈機一動,走上前向高官解釋道,他只是學過德語,仿你們如果不“嫌棄”的話,與其繼續(xù)這樣對峙下去,不如任用他為犯人中的翻譯官,調停矛盾。德國人勉強接受了……
在集中營的那5年,類似這樣的險請發(fā)生了多次,父親一邊努力地保護著自己和隊友,一邊還要從事大量的苦力活兒。他在一個采石場里工作,經常會受傷,但從沒有接受過治療。他嚴重營養(yǎng)小良,體重下降到只有88斤。這時,又從家鄉(xiāng)傳來了消息,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變心了。那一剎那,他幾乎認為自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五次逃跑
他一共嘗試過5次逃跑,有一次他假扮成了一名捷克工人,一路跑到了邊境線50英里以內,但最后還是被蓋世太保給逮了回去,他們用警棍瘋狂地毆打他,還逼迫他親自動手給自己挖了一個墳墓……
1945年,父親的逃跑計劃終于成功了,他和6名隊友翻山越嶺逃到了捷克,卻又被迫加入了當地的一支反德游擊隊,在此后的6周里,父親從一名英國士兵,變成了游蕩在森林里的“自由斗士”,他和隊友攜手炸毀了德軍的一列貨運火車,還襲擊了警察局。他還參加了布拉格起義。
父親當然是憎惡法西斯的,可是這段游擊隊的經歷,卻成了他不愿意提及的可怕回憶:“他們不只殺納粹,也對德國平民進行屠殺,這是我始終不能接受的?!?/p>
1945年,父親終于回到了倫敦,彳不像當年從敦刻爾克大撤退中回家的士兵,沿路沒有歡迎的人群,也沒有鮮花和掌聲,人們甚至不知道,如果不 是眼前這名士兵和他的隊伍,當年的大撤退可能不會那么成功……
但父親似乎并不介意這些,他只是想盡快回歸正常的生活。后來,他成為了一名股票經紀人。年后,他和媽媽結婚了,生下了三個孩子,他在孩子們心中的形象總是冷若冰霜,他“莫名”的憤怒影響了我們每一個人,直到了解了父親的一生后,我才明白,他不是氣我們,他是在氣他自己,作為一名幸存者,內疚、焦慮、抑郁像惡魔一樣糾纏著他。他曾想盡了各種辦法減輕內心的痛苦,甚至還曾經回到了加萊,逼自己面對過去,但直到死,他都沒緩過來。
據《英國那些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