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戈

蔡青家境貧寒，為了多賺點加班費和節(jié)省路費，在外打工的她已有三年沒回過老家了。今年公司生意好，春節(jié)時她又想留在公司加班多掙些錢。這天，趁公司放假半天，她和幾個同事去青瓷鎮(zhèn)逛了逛，買回一只青花筆筒，打算送給正上小學(xué)的女兒。

那青花筆筒十分漂亮，筒身呈收腰狀，線條流暢，釉面晶瑩，通體白地青花裝飾，以四幅卡通畫的形式講述了小學(xué)語文課本中“小白兔和小灰兔”的故事。見過的人都對筆筒贊不絕口，和蔡青同宿舍的牛小英更是喜歡得很，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還跟筆筒合了影，又向蔡青打聽是在哪兒買的，說也打算買一只回去送給自己的外甥。

蔡青皺著眉頭說，她的青花筆筒是在青瓷小學(xué)的助學(xué)義賣會上買的，她買的時候只剩下最后兩個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牛小英忙說：“我對那地方也不熟，你把你這個讓給我吧！我出車費，幫我跑一趟，咋樣？”

蔡青連忙把青花筆筒摟進(jìn)懷里，搖頭說：“我女兒最喜歡小白兔啦！”“我出雙倍的價錢?！迸Ｐ∮⑦呎f邊伸手去搶。蔡青雙手攥得緊緊的，說：“你出三倍的價錢也不行，我都三年沒回家過年了，我得給我女兒一個驚喜?！薄翱晌乙蚕虢o我外甥一個驚喜呀！”牛小英攥住筆筒不放，兩個人一較勁兒，那青花筆筒“啪”的一聲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看著一地的碎片，兩個人都傻了眼，蔡青一跺腳，一扭身坐到床沿上，抹起了眼淚：“我跟老鄉(xiāng)都聯(lián)系好了，讓他走的時候幫我把筆筒捎回去?，F(xiàn)在倒好，被你……被你一下就弄碎了。”牛小英忙道歉，說她也不是故意的，還讓蔡青不用擔(dān)心，說就算跑遍整個青瓷鎮(zhèn)也要找到這種青花筆筒。再退一步講，要是整個青瓷鎮(zhèn)都沒有這種筆筒賣，就按照手機里照片的模樣去瓷器廠訂做一只。牛小英這樣一說，反讓蔡青怪不好意思，她說今天去肯定晚了，如果能請到假的話，明天就陪牛小英一塊兒再去青瓷小學(xué)看看。那兒的門衛(wèi)她熟，還可以打聽打聽義賣活動的開展情況。

然而，牛小英和蔡青兩個人都沒請到假，牛小英只好把買筆筒的事托付給了她的一個朋友。朋友叫王川，二十五歲左右，說起來是普通朋友，骨子里卻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牛小英一開口，王川便打包票說要是拿不回青花筆筒，就任由牛小英發(fā)落。那架勢，就差拿項上人頭擔(dān)保了。

接到牛小英交待的任務(wù)后，王川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青瓷小學(xué)。可是值勤的門衛(wèi)卻攔住了他，說這周的義賣活動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下周星期六是青瓷小學(xué)迎新春義賣活動的最后一天，讓王川下周再來。同時他還告訴王川，青瓷小學(xué)開展的迎新春義賣活動早已成了一種傳統(tǒng)，義賣會上出售的大多是同學(xué)們親手制作的工藝品，義賣所得善款全都一對一地捐給貧困山區(qū)的同齡孩子。王川拿出牛小英發(fā)來的筆筒照片給門衛(wèi)看，讓門衛(wèi)事先留意一下，如果他來晚了，就先幫著買下來。門衛(wèi)仔細(xì)瞅了瞅照片，搖搖頭說：“這種筆筒好像已經(jīng)賣完了?！?/p>

門衛(wèi)的話給了王川當(dāng)頭一棒，他只得如實告訴了牛小英，牛小英自然失望至極，毫不客氣地把王川數(shù)落了一頓，還讓王川再也別去找她了。王川受了一肚子氣，也是無處可發(fā)，只得度日如年地熬了一周。等到第二周的星期六，他一大早便去了青瓷小學(xué)，打算再碰碰運氣。

王川的運氣還算不錯，這天傍晚，他竟然揚眉吐氣地拎著一只手提袋，找到了牛小英?？膳Ｐ∮⒉]有給他好臉色看，當(dāng)她看到王川從手提袋里拿出的青花筆筒，氣得她把王川轟到了門口，還質(zhì)問他是不是在垃圾堆揀了個破爛兒來敷衍她。確實，王川買回的筆筒實在沒法跟蔡青先前的青花筆筒相比，別的不說，單是筒體的四幅卡通畫就明顯出自初學(xué)者之手，其構(gòu)圖比例失調(diào)，輪廓線條粗糙，一看就是出不了廠的殘次品。

牛小英毛手毛腳地把筆筒往王川的手提袋里一塞，沒好氣地說：“拿去，好好守著你的工藝品，永遠(yuǎn)都不要來見我了?！蓖醮ɑ琶Φ赜秒p手接住，哭喪著臉說：“我的姑奶奶，你小心點，這些可是花了我半個月生活費才換回來的?！甭犃送醮ǖ脑挘Ｐ∮⒏鷼饬?，她冷笑了一聲，憤憤地說：“你還有臉在這里說你花了半個月生活費，你說你買的啥？買回些沒用的殘次品，還一買就是一大堆。”王川的手提袋里確實還裝著十來個這樣的青花筆筒。

“你聽我說……”王川憋紅了臉想要分辨，牛小英卻像放連珠炮似的接著說，“你花了錢是吧？你說你花了多少錢？我馬上賠你！筆筒拿來，摔了就沒你的事了。”說著，牛小英真的伸手去搶王川的手提袋。

王川緊緊攥住手提袋，板起臉孔，推開牛小英，認(rèn)真地說：“你聽我說，這些筆筒真的花了我半個月的生活費?！迸Ｐ∮读算叮ⅠR又責(zé)怪起王川來：“你傻呀，這些破筆筒，也值半個月的生活費？”王川重重地點了點頭：“值，肯定值！”

王川把手提袋擱到床上，從衣兜里掏出手機，這才不慌不忙地說：“你不知道吧？這些筆筒和你們摔碎的那只筆筒，其實都是同一個人做的?！?/p>

“同一個人做的？”牛小英撇嘴說，“你騙誰呀！”

“真是同一個人做的?！蓖醮隙ǖ卣f，“這些筆筒都是青瓷小學(xué)一個叫唐池的四年級小朋友做的。只不過，你們摔碎的那只出自他的右手，而我買的這些出自他的左手?！?/p>

“你還騙人？”牛小英沒好氣地說，“一會兒左手，一會兒右手，誰信啊？”

“信不信由你?！蓖醮ㄕ溃澳銈兯に榈墓P筒都是唐池以前做的，在一個月前，他去郊區(qū)參加敬老活動，不小心摔折了右手手臂，所以只能用左手做了這些青花筆筒?！?/p>

“這，你都信？”

“我本來也不信，可是一個六歲小女孩的話，你能不信嗎？”說著，王川翻出手機里的照片，遞到牛小英面前，“這個女孩是唐池的妹妹，就是她告訴我，唐池想買一臺電腦送給他一對一幫扶的貧困山區(qū)小朋友悅悅，可是他們?nèi)ル娔X城問了，就是最便宜的電腦也還差四百塊，于是他只好用左手做了這些青花筆筒，希望能湊齊買電腦的錢。她還說，悅悅的媽媽今年又不打算回家過年，悅悅就想在電腦上和媽媽見個面，跟媽媽說說話。于是，我就把這些筆筒都買下來了?！?/p>

見牛小英還在半信半疑地看著自己，王川滑動手指，又翻出一張照片，說：“這就是唐池和悅悅的合影，他們在暑假的時候見過面。”

牛小英看到照片上的悅悅和一個小男孩手牽著手，正開心地笑著，她頭一歪，突然驚詫地嚷起來：“這不是蔡青的女兒嗎？”王川看了牛小英一眼，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開玩笑，不可能這樣巧合吧？”“就是她，我看過蔡青女兒的照片。”牛小英肯定地說。

兩人正把頭湊在一起看照片，背后突然響起兩聲干澀的咳嗽聲。兩人一驚，回頭見是蔡青，王川趕忙收起手機，牛小英故作輕松地一笑，把青花筆筒遞給蔡青，一臉歉意地說：“筆筒買回來了，只是沒你的那只漂亮……”

“你別說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辈糖鄾]有接筆筒，神情凝重地對牛小英說，“這只青花筆筒跟先前的那只一樣漂亮，只是我的女兒需要的不是筆筒，而是我這個媽媽。我已經(jīng)決定了，過兩天我就回家過年?！?/p>

六道目光一齊注視著那只做工略顯青澀的青花筆筒，三個人的眼里全都閃動著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