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江[深圳職業(yè)技術學院人文學院,廣州 深圳 518055]
科馬克·麥卡錫的代表作《血色子午線》發(fā)表于1985年,哈羅德·布魯姆把此書看成是和麥爾維爾的《白鯨》、??思{的《我彌留之際》相媲美的巨著?!拔覍Α堆游缇€》的贊賞超過任何人。我想沒有一位當代作家能創(chuàng)作出這樣一部偉大的書”①。但《血色子午線》又是一部極難閱讀的書,不僅是因為小說中大段的長句子,更是由于小說中讓人窒息的暴力描寫?!堆游缇€》如同一個暴力的展覽廳,各種暴力事件層出不窮,但麥卡錫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謳歌暴力,相反,他只是在記錄暴力,“見證”歷史。麥卡錫說,“生活中缺少暴力是不可能的……那種認為物種可以在某一方面得到提升,可以和諧共處的觀點是一個真正危險的想法”②。本文試從創(chuàng)傷理論的角度來分析《血色子午線》的見證意義。
創(chuàng)傷研究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是在大屠殺研究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在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大量的研究著作。比如讓-弗朗索瓦·利奧塔的《爭議》 (The Differend,1998)勞倫斯·蘭格的《屠殺證詞:記憶的廢墟》 (Holocaust Testimonies: The Ruins of Memory,1991)凱西·卡魯斯的《無人認領的經驗》 (Unclaimed Experience,1996)。這些著作不僅從文學的角度,而且從歷史學和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待大屠殺及其創(chuàng)傷,其突出的成績是創(chuàng)傷見證的提出。
按照傳統(tǒng)的表述,創(chuàng)傷是一種粉碎自我(shatter the self)的“沖撞”現(xiàn)象,這種“沖撞”造成受害者精神上的危機,他/她的自我主體性被破壞了。蘇珊·布里松認為創(chuàng)傷是對自我的“殖民化”,使得自我變得“無用、無意義”③。創(chuàng)傷通過粉碎自我的主體身份從而使個體在沒有意識到創(chuàng)傷的情況下受到了傷害,這種傷害會不時地(over and over again)以“無意識”的方式作用于個體,從而使得個體處于長期的折磨中。道格拉斯和沃格勒認為:“創(chuàng)傷事件具有類似空無的所指,套用后結構主義者的話語,只能通過追溯來建構而不能直接被觀察到?!雹茉谠缙诘闹委熤?,催眠和談話一直是主要的治療手段。通過對創(chuàng)傷者的催眠,讓創(chuàng)傷者“還原”到最初的創(chuàng)傷事件中,然后再通過談話的方式,讓創(chuàng)傷者不停地重復當初的事件,從而撫慰心理的傷口。布里松認為這種治療“既是身體的康復也同時是認識論的完成”⑤。這種“談話”再現(xiàn)的方式在后來的研究中被引申為見證(witness)或證詞(testimony)。
從詞源上來講,證詞是從拉丁語中衍生而來,指“證據”(evidence)或“見證”。根據牛津英文詞典的解釋,證詞是“個人或書面的證據,支持一個事實或陳述的證明,因此可以指任何形式的證據”⑥。二戰(zhàn)之后,很多研究者發(fā)現(xiàn)對集中營大屠殺的研究必須建立在證詞的基礎之上,因為證詞是記錄歷史的重要途徑之一。詹姆斯·楊(James Young)認為大屠殺的證詞研究不僅是一種必然的選擇,也體現(xiàn)了歷史的責任感,因為在集中營大屠殺中,希特勒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文件說明要屠殺猶太人。納粹的文件中一直避免使用直接的種族滅絕話語,而是使用了一些很委婉的說法,比如“最終的解決方案”“特殊的處理方式”“安樂死”,等等。當納粹勢力發(fā)現(xiàn)已經無法挽回局面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有計劃地銷毀各種文件。正如漢娜·阿倫特所言,納粹黨衛(wèi)軍銷毀了“六年來有計劃的大屠殺中堆積如山的資料”⑦。
根據簡·利奧塔(Jean F.Lyotard)的研究,證詞是法律用詞,指向客觀的第三方——法官。法律體系建立在假定無罪的前提下,原告方必須有充分的事實依據來控告被告方有罪,但是對于大屠殺的幸存者來講,證詞并不“真實”,在《奧斯維辛及之后》這首詩里,德爾伯也說出了這種情況:“你并不相信我們的話/因為/如果我們說的是真/我們就不可能站在這里說這些?!雹嗑穹治鰧W家勞瑞德(Dori Laub)也有同樣的疑惑。勞瑞德認為大屠殺把幸存者置于一個未定的角色中,一方面,缺少大屠殺的直接證據,另一方面是因為該事件所造成的心理問題?!按笸罋⒌莫毺刂幨牵谀莻€歷史事件中,并沒有產生見證者”⑨。
正是因為缺少見證者,文學就充當了“證詞”的角色。肖莎娜·費爾曼(Shoshana Felman)認為:“如果歷史是‘發(fā)生’‘行動’‘觀看’的規(guī)則,敘事是‘說出’的規(guī)則,那么這兩種規(guī)則最終會通過語言傳遞‘親眼所見’的經驗的方式,合并到證詞的話語上來。”⑩費爾曼也說:“不把證詞看成是一種表述真實的模式,而是一種接近真實的模式?!?證詞并不是為了擁有或得到真實,而是去見證它,通過證詞,能夠盡可能地還原過去的歷史,從而達到一種可能的真實?!白C詞已經成為見證當代歷史創(chuàng)傷的關鍵模式: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大屠殺、原子彈爆炸以及其他的戰(zhàn)爭暴行”?。
知名學者埃利·韋塞爾曾是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他認為自己的寫作從來都不是嘩眾取寵,也不是故意揭露傷疤,而是為了暴露歷史,見證歷史。他說:“我從來不想做一個哲學家或一個空頭理論家。我唯一的任務就是見證。作為偶然幸存下來的人,我相信我的責任就是賦予我的存在以意義,去評判我生命的每一刻。我知道故事必須被講述出來?!?費爾曼認為:“見證不僅僅是敘述也是承諾,對敘述負責,也對其他人負責?!?當然見證敘述更是對歷史負責。
文學是見證歷史的重要方面,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文學行使著證詞的功能。蒂姆·奧布林認為:“小說所能做的就是讓事情呈現(xiàn)出來?!?創(chuàng)傷使人處于支離破碎的狀態(tài),粉碎了個體身份,所有的創(chuàng)傷者都試圖通過回憶重建個人的主體經驗。因此,小說通過語言再現(xiàn)的方式以“證詞”的形式見證了歷史,讓歷史“重現(xiàn)”。文學的創(chuàng)傷描寫與見證在很多作家的作品中都有表現(xiàn),比如索爾·貝婁的《塞勒姆先生的行星》、艾麗絲·沃克的《紫顏色》、托妮·莫里森的《寵兒》等??岂R克·麥卡錫的《血色子午線》同樣也可以歸入創(chuàng)傷見證這一類創(chuàng)作。麥卡錫通過文學的方式記錄歷史,記錄美國創(chuàng)傷的經驗。
《血色子午線》有著強烈的見證意義。小說第一句以“看那個孩子”開始。?一個“看”字是麥卡錫試圖把孩子作為歷史見證者的直接表現(xiàn)?!澳莻€孩子”是小說的主人公,麥卡錫并沒有給主人公一個具體的名字,只是分別以“孩子”“少年”“男人”來指代。他出生于1833年,十四歲離家出走。1849年“少年”來到德克薩斯州北部城市納卡多奇斯,之后參加了懷特上尉的軍事阻撓行動,后來又參加了格蘭頓幫,成了一名頭皮獵人?!吧倌辍彪x家游蕩的這幾年正是美墨戰(zhàn)爭發(fā)生的時候,1845年德克薩斯被美國兼并,但一直到1849年,這里一直是墨西哥政府、印第安人、美國政府,以及德克薩斯共和國角逐的地方,充斥著各種暴力和沖突。
《血色子午線》中關于歷史見證的敘述包括美墨邊境戰(zhàn)爭、軍事阻擊活動,以及頭皮獵人屠殺印第安人的歷史。所謂軍事阻撓活動(filibustering expeditions)是指美國民眾在非官方授權的情況下進入別國從事軍事活動,而這些民眾通常是由一批強盜和歹徒組成的小分隊。麥卡錫在小說中“記錄”了懷特上尉在墨西哥北部索諾拉(Sonora)的軍事阻撓活動。懷特上尉向“少年”表明了參加軍事阻撓行動的好處和必要性:“聽好了。除非美國人采取行動,我是說你我這樣嚴肅對待這個國家的人,而不是華盛頓那群只知道光屁股坐著的紈绔子弟,除非我們采取行動,否則墨西哥——我指的是整個國家——會在將來某一天掛上歐洲的旗幟。不奉行門羅主義,就打。”?懷特上尉帶領四十余名部下去進行軍事阻撓活動,受到印第安人的襲擊,最后頭被砍下來,放在酒里展示。懷特上尉的原型是歷史上的亨利·克拉伯(Henry A.Crabb)??死?857年進入索諾拉去支持當?shù)氐呐褋y,他在卡沃爾卡(Caborca)受到了襲擊,并被斬首,頭被放在酒精瓶中展覽。麥卡錫通過藝術再現(xiàn)的方式“見證”了歷史上的軍事阻撓行動,再現(xiàn)了軍事阻撓者們在索諾拉所遭遇的大屠殺。
《血色子午線》見證的另一個歷史事件指向頭皮獵人(scalp-hunters)與格蘭頓幫(Glanton Gang)。頭皮獵人是指歷史上專門從事屠殺印第安人而獲取賞金的人,他們殺死印第安人,割去他們的頭皮作為證據,從而得到墨西哥政府的賞金。19世紀中期,墨西哥政府針對以科曼奇為代表的印第安人的不斷騷擾,向殺手們開出了很高的賞金。在《血色子午線》中,托德文對少年說格蘭頓和齊華華政府有合約:“他和特里亞斯有個合同。剝一張頭皮,他們給他一百塊,要了戈麥斯的人頭,就給一千?!?詹姆斯·柯克(James Kirker)是歷史上最有名的頭皮獵人,在19世紀40年代,曾向齊華華市(Chihuahua City)提供了數(shù)百張頭皮,以證明自己的“業(yè)績”。作為柯克幫的一名成員,詹姆斯·霍布斯(James Hobbs)認為割頭皮是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有些人認為割頭皮很野蠻;但是我仍然堅持著。生意人一直都會攜帶憑證,我也需要憑證來顯示我們的成功?!?根據歷史記載,柯克幫曾經在一次獵殺行動中殺死了兩百多個印第安人,帶回了182個印第安人頭皮。格蘭頓幫也是歷史上有名的頭皮獵人幫。在小說中,麥卡錫記錄了格蘭頓幫屠殺印第安人的場景,格蘭頓在廣場上殺了一名老嫗,讓墨西哥人麥克吉爾去割頭皮,也即收“證據”。“他從腰帶上取出一把剝皮刀,走向躺地的老嫗,抓起她的頭發(fā),在手腕上繞上幾圈,環(huán)繞頭骨用刀刃切了幾下,撕掉頭皮”?。他們不僅割去印第安人的頭皮,也割去自己同伴的頭皮。當麥克吉爾在戰(zhàn)斗中不幸遇難后,“死去的墨西哥人麥克吉爾也被割了頭皮,血淋淋的頭顱在太陽下已然發(fā)黑”?。
《血色子午線》見證的第三個歷史事件是尤馬渡口大屠殺(the Yuma massacre)。格蘭頓幫在荒漠里流浪,于1850年2月12日到了尤馬渡口。這里的渡口是由一個叫林肯的醫(yī)生經營,但格蘭頓很快就占據了這個渡口。后來,一個叫帕特森(General Patterson)的移民在河的下游也修了一個渡口,當他離開后就把渡口轉給了尤馬人。但格蘭頓卻不允許其他人經營渡口,把渡口摧毀。4月23日,尤馬人瘋狂地報復,襲擊了格蘭頓的渡口,殺死了格蘭頓幫的十一名成員,其中包括格蘭頓本人以及林肯醫(yī)生。這一歷史事件被麥卡錫進行了適當?shù)摹案脑臁?,在《血色子午線》中,格蘭頓幫先是通過和尤馬人合謀占領了林肯醫(yī)生的渡口,但是當尤馬人攻入渡口的時候,格蘭頓卻背叛了尤馬人,使得尤馬人傷亡慘重,于是尤馬人后來就偷襲了格蘭頓幫。
《血色子午線》中充滿著暴力描寫,被認為自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以來最暴力的一部小說。除了見證歷史,《血色子午線》也見證了暴力。小說一開始就彌漫著暴力的氛圍,麥卡錫描寫十四歲的“少年”,“他不會讀寫,骨子里早已養(yǎng)成對盲目暴力的嗜好”?。少年是暴力的見證人,他不僅是施暴者,也是被害者?!澳程焱砩希幻R耳他水手長用小手槍朝他后背開了一槍。他轉身要與其拼命時,心臟正下方又中一槍。那人逃跑了,他倚著吧臺,血透過襯衫向外涌出。其他人轉過頭去。過了一會兒,他癱坐在地”?。帕特里克·肖認為《血色子午線》 中“暴力是開端,也是末尾。這不是一部關于暴力的小說,也不是一部暴力偶然出現(xiàn)的小說,也不是暴力是中心的小說。暴力是周期性的,遙遠的暴力從敘述中最大化,小說又使它變得常態(tài)化”?。帕特里克·肖認為的“遙遠的暴力”指的就是軍事阻撓活動以及頭皮獵人的歷史。
歷史上,頭皮獵人曾是一種合法的身份,他們屠殺印第安人掙錢,這本身就是一個無比暴力的職業(yè)。格蘭頓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徒,他的手下也皆是如此。格蘭頓因為和奇瓦瓦的市長簽訂合同,可以用印第安人的頭皮換取金幣,于是他們多次出去尋找印第安人的下落,屠殺印第安人。對格蘭頓幫來說,他們不僅把屠殺對象對準了以好戰(zhàn)著稱的科曼奇人,也指向了愛好和平的踢格人。他們如同失控的惡魔,所經之處必然帶來血腥和暴力。
史蒂文·沙維羅認為:“《血色子午線》關于暴力描寫的獨特之處是暴力并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也沒有揭示出其中的神秘性或者表現(xiàn)為一種可以解釋的目的?!?麥卡錫小說中的暴力描寫的確沒有一個固定模式,但卻是有所指的,麥卡錫希望通過對暴力的描寫來表現(xiàn)歷史的本來面目,來見證歷史的真實,讓人們不要忘記過去,尤其是那種深埋在民族血液里的創(chuàng)傷的歷史。
根據美國精神病學協(xié)會(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的定義,創(chuàng)傷是指“超出正常人類經驗的范圍”?。根據這一解釋,麥卡錫對暴力與大屠殺的描寫都屬于創(chuàng)傷文學的范疇,因為這種暴力早已經超出了人類經驗的范圍之內?!皠?chuàng)傷文學的寫作是為了訴說或重述關于創(chuàng)傷經驗的故事,為了使得它對受害者和社區(qū)都是真實的”?。麥卡錫對暴力歷史的記述是為了讓人們重新去認識隱藏在歷史背后的真實:充斥著血腥和暴力的歷史。“所有關于大屠殺的描寫都試圖給一個無意義的歷史以意義,使得在沒有消損事件本身痛苦的基礎上而豐富精神世界”?。麥卡錫作為一個寫作者,通過對暴力的真實揭露,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真正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見證”,他也無愧于我們這個時代的偉大記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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