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應坤
王大壯昨夜幾乎沒睡,一大早起來眼睛紅紅的,走起路來一點精神都沒有。
他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來了:派出所要辭退他。吳所長昨天下午找他談話,他悶頭一個勁地抽煙,沒有提出任何要求。他知道縣公安局局長只能干到六十歲,而他已經六十六歲啦。
他是一名合同工,以前叫臨時工,有趣的是,他這名臨時工居然在國家機關待了幾十年,比有些正式工待的時間都長。
太陽剛從東方爬出地平線,王大壯就在院子里背著手轉悠,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是如此的親切,又是那么的遙遠。
28歲那年,他從部隊退伍回到農村,昔日的警衛(wèi)連班長一下子沒有了奮斗的方向。正當他苦悶的時候,鎮(zhèn)上工商所招聘協(xié)管員,他毫無懸念地被錄用了。所里只有3個人:所長,副所長,他。他是這里的頂梁柱,動力氣活、得罪人的事大多由他出面。那時候執(zhí)法不規(guī)范,不存在臨時工無權執(zhí)法的事,他也就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地執(zhí)法。一次,本鎮(zhèn)一家最紅火的食品廠用霉變的面粉生產月餅,一時間引起許多人食物中毒。群眾跑到鎮(zhèn)政府反映,沒人搭理。于是跑到工商所投訴。所長副所長哼哼唧唧也不表態(tài),任群眾在所里大喊大叫。王大壯頭腦一熱跑到這家食品廠,弄來樣品,送檢,檢驗結論是霉變食品。于是封存了所有月餅,并要求所長予以經濟處罰。
這下可戳了馬蜂窩,食品廠老總跑到縣政府喊冤叫屈,要求解除合作協(xié)議,返回老家浙江。
縣政府與食品廠的合作協(xié)議未解除,王大壯卻被解雇了,理由是執(zhí)法不當。
王大壯是含著微笑離開工商所的,心里想: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大不了繼續(xù)種我的二畝地!
鎮(zhèn)上派出所的姜所長當初跟王大壯是一個部隊的,雖說不是一期兵,但臉不熱心熱,他知道王大壯有過硬的擒拿技術,于是招聘他為治安員,協(xié)助干警抓捕犯人,巡邏放哨。這期間,王大壯多次負傷,多次被評為優(yōu)秀治安員,但是他轉正的事,卻一次次擱淺。姜所長撫摸著王大壯傷痕累累的頭部,眼淚濕濕地說,弟弟呀,眼看你就到40歲了,這年齡幾乎沒有轉正的可能了,一月幾百塊錢工資只能糊口不能養(yǎng)家,回去吧,所里補助你一萬塊錢,你在鎮(zhèn)上做點小生意,比在這兒強。
王大壯的臉突然紅了,說,姜所長嫌我年齡大了,想攆我走?如果是這樣,我現(xiàn)在就走,所里的補助費我分文不要。
姜所長說,好,好,算我多嘴,你繼續(xù)戰(zhàn)斗!
誰知這年冬天,王大壯就遇上那個事。
那天晚上,派出所抓來十多個吸毒人員。人多,手銬不夠用,有幾個人就沒有嚴格控制著。一個嚷著小便的年輕人,走近院墻時突然一個躍身逃了出去。王大壯隨后也翻過墻頭,追趕過程中王大壯被逃犯撿起的石頭襲擊,下頜骨粉碎性骨折,他忍著劇痛生擒了逃犯,乖乖,原來是毒梟!
姜所長調走,馬所長繼任,姜所長離開所里的那天晚上,跟王大壯結結實實地喝了一次酒,兩人都醉了,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嘩啦。
王大壯50歲那年冬天,馬所長單獨請王大壯喝了一頓酒。喝酒回來馬所長說,由于年齡問題,縣局決定讓您離開治安崗位,您在所里食堂幫忙,活輕,也沒有危險。
王大壯轉過身,說,所長,別說了,我要喝酒!拿酒!
馬所長一把拉住他的手:哥,我的親哥,你不同意可以,酒就別喝了。
王大壯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眼睛亮晶晶的,半晌才說,我是軍人出身,服從命令,明天我就到食堂去!
誰能知道呢,那個晚上王大壯關著燈,坐在床沿上抽了一夜的煙,煙屁股扔得滿地都是。
有人說王大壯是官迷子,祖宗八代沒見過官,治安員這個角色算什么?還戀戀不舍;有人說王大壯頭腦搭錯線了,跟他一起退伍的農村兵在街上擺一個攤點,也掙了幾十萬元,他倒好,一萬元存款都沒有;還有人說,王大壯不抓人身上發(fā)癢,你看,他到了食堂以后還多管閑事,幾次追趕已經逃脫的犯罪嫌疑人......
暫且放下別人對王大壯的評價,讓我們把目光轉向王大壯吧。此時,在派出所院子轉了幾個小時的王大壯,身穿警服,邁著堅定的步子走進吳所長辦公室,說,所長,你昨天找我談話,問我有啥要求,我現(xiàn)在請求,讓我穿舊式警服戴舊式警帽,站在咱們派出所門前照一張相......
吳所長眼睛濕潤了,“啪”的一個立正,給王大壯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