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浮名

質感， 當然是一種感覺，是一種能左右我們的呼吸視聽的感覺。

衣物的質感

先說衣物。

真絲，有著冰滑的觸感，靜如電光泄地，有水一般綿柔；動如清風拂耳，有微云流動的勝概。所以絲綢往往用于演繹貴族氣質。真絲旗袍打造出活色生香的女性的典雅大氣端莊嫵媚。真絲裙衫的行云流水中彰顯出女性的靈動飄逸。它的代名詞叫“貴族”“大家閨秀”“仙女”“女神”。

棉的質感則是暖和、溫馨，它的代名詞可以是“家居”“日?！薄靶〖冶逃瘛薄?/p>

皮革的質感一般狂野粗放，最富肌理感，可以演繹如西部牛仔式的落拓不羈。皮草的質感因皮草的類別而有區(qū)別，一襲貂裘，價位可以從幾千到幾萬、十幾萬，不僅是因為保暖和稀有，更因為它自帶光芒，光線下總是油光水滑，每一寸都有生機。它的代名詞是“王者”“女王”。讓女人在驕矜中霸氣外露，有著傲視天下的氣勢。

美食的質感

“食”之于中國人，是精細而高深的學問，更是藝術。

這門藝術對我的啟蒙，是從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開始的，小說中的黃蓉，是個頂尖的美食家兼標準吃貨。請看如下描述：

說到這里，黃蓉笑盈盈地托了一只木盤出來，放在桌上，盤中三碗白米飯，一只酒杯，另有兩大碗菜肴。郭靖只覺得甜香撲鼻，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只見一碗是炙牛肉條，只不過香氣濃郁，尚不見有何特異，另一碗卻是碧綠的清湯中浮著數(shù)十顆殷紅的櫻桃，又飄著七八片粉紅色的花瓣，底下襯著嫩筍丁子，紅白綠三色輝映，鮮艷奪目，湯中泛出荷葉的清香，想來這清湯是以荷葉熬成的了。

黃蓉在酒杯里斟了酒，放在洪七公前面，笑道：“七公，您嘗嘗我的手藝怎樣？”

洪七公哪里還等她說第二句，也不飲酒，抓起筷子便夾了兩條牛肉條，送入口中，只覺滿嘴鮮美，絕非尋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諸味紛呈，變幻多端，直如武學高手招式之層出不窮，人所莫測。

生活中，高明的大廚往往用不同的調料改變食材本身的質感，如加醋增加脆度與韌性，加淀粉增嫩，加酒去腥等等，或者利用不同食材質感創(chuàng)造出別致的口感。我自己就做過“開花茄子”與“茄子釀肉”，其中最重要的是把油炸過的茄子與肉丸同蒸，茄子與肉的組合使茄子更鮮美，而肉更香甜。眾所周知的菜是荷葉叫花雞、荷葉粉蒸雞等，利用荷葉增加菜色的香味。我還學過一道涼拌腰花，是把處理干凈的腰花放入紅酒中浸泡再放入冰箱中冰凍十分鐘，利用熱脹冷縮原理得到質感更脆的腰花，更有嚼勁。

質感之于美食，不光是口感，更上升到品味與品質生活的概念。世界上最貴的巧克力是美國出品的Knipschildt 巧克力，每磅2600美元。世界上最貴的冰激凌是草莓阿諾，它的售價是140萬美元。它們有著絕妙無比的口感，但更主要代表一種貴族化的審美。

聲音的質感

聲音是有質感的，我們在出生不久時就通過一個人發(fā)聲的高低粗細來辨別出自己的母親，我們更通過各種聲音和色彩的差別來認識這個世界。音樂的質感體現(xiàn)在音域音色的契闊高低，節(jié)奏的錯綜變化。古箏曲的曲調明亮清脆，瀟灑飄逸，像清風過弦，柔花照水；而古琴的聲音淳樸古雅，如山澗泉鳴。鋼琴的聲音清越華麗，快時如急雨敲階，緩如風過平湖，燕子抄水。豎琴聲如金石，二胡聲沉郁頓挫，非洲鼓節(jié)奏明快……

且看劉鶚對音樂的質感的把握。

一部《老殘游記》，人人都說寫得好，甚至胡適之以為它的成就更在《紅樓夢》之上。成就如何，先不去說它，光就對音樂的描摹，那是堪稱一絕的。比如王小玉說書一節(jié)，精彩絕倫，把無形無質的聲音寫活了！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fā)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shù)句之后，漸漸地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哪知他于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回環(huán)轉折。

幾轉之后，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jié)節(jié)高起?；腥缬砂羴矸逦髅媾实翘┥降木跋螅撼蹩窗羴矸逑鞅谇ж?，以為上與大通；及至翻到傲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傲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后，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shù)遍。從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地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約有兩三分鐘之久，仿佛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fā)出。這一出之后，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并發(fā)。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哪一聲的為是。正在撩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臺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

在這里，動聽的音樂變幻出萬千的可觀可感的形象，讓人如置身難忘的視聽盛宴。

靈魂的質感

質感可以是天生的，但往往有些需要特定的條件才能凸顯。就像一朵花，逆光或者側逆光去看，會凸顯出花瓣的晶瑩剔透，有著天鵝絨般光滑珠光般優(yōu)雅的質感。清晨時分有陽光有露珠的時候，每一片花瓣都是嬌嫩而生機盎然的，宛如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般。夕陽下它雖然也呈現(xiàn)出質感，總少幾分勃勃生機，便如風韻猶存的少婦。遇到平光環(huán)境（通常我們指陰天或者多云天氣）來看，每一朵花，花瓣與花瓣之間看起來都差不多，難以呈現(xiàn)出差別，更沒有珠光寶石般的細膩溫潤的質感。猶如人，在逆境的環(huán)境下更能看出精神的風貌。這就是我們精神自身的質感。

精神的質感是可感知不可觸摸的，它可以體現(xiàn)一個人的氣質、涵養(yǎng)、品味、情操等等。我們追求有品質的生活，就不能不修煉自身靈魂的質感。它是無形的，但可感知。

我們可以如下里巴人蹲在凳子上用粗糙的瓷碗吃東西，一邊吃一邊唾沫橫飛，也可以優(yōu)雅地在鋪著餐布的桌子面前，就著燭光、鮮花、音樂，細細品嘗精美的瓷器里的美食。我們可以在街邊地攤上買幾塊錢一件的衣褲，也可以在商場專賣店專人服侍的地方挑選美衣華服。我們可以粗狂卑微如乞丐，也可以高華端麗如女王。一個人的外表所體現(xiàn)的，往往是靈魂質感的折射。你有一顆高貴的靈魂，有良好的美感，那么，塵埃里也終能開出花朵。

生活或者也會予以苦難，但對于堅韌的靈魂一切只是一種磨礪。貝多芬的靈魂是浩瀚的，所以即便失聰，也可以作出《命運》《月光曲》等風格迥異的傳世名曲。阿炳的質感是沉郁的，所以拉動的是《二泉映月》《病中吟》。司馬遷的靈魂是堅韌的，雖受腐刑，卻能發(fā)大丈夫之聲。

當然，這些都是歷史上的偉人，或者說是偉丈夫，他們鐵骨錚錚，小女子或許是沒有辦法企及的，那么，和平年代，怎樣修煉我們的靈魂，打造出有質感有品質的生活呢？是否修煉出美麗的形體，就體現(xiàn)了靈魂的質感，能擁有高品質的生活呢？我想絕對不是。

曾經在租房過程中遇到過一個年輕的單身女教師，花一樣的年紀，吹彈可破的皮膚，姣好的身材，讓我艷羨起這樣燦爛的青春，忍不住心內暗贊一聲：“佳人??！不知將來便宜了哪個臭小子？”一時想結為芳鄰。結果走入她的房間一看，讓人退避三舍：寬敞明亮的出租屋里只擺放著一張廉價的木架子單人床，床外十步開始是連綿不絕的垃圾，塑料袋里包裝著隔夜甚至是隔了無數(shù)夜的便當盒，隨意地扔在客廳和臥室之間的角角落落。紙屑、飛塵、蚊蟲充斥著視野；廢棄的襪子鞋子東一只西一只地扔著，掃帚和灰斗歪七扭八地倒在壁角……霉味與潮氣，還有飯菜的餿味混合成一股引人作嘔的氣味。想到原來是這樣一個“亂室佳人”，便把那當初對她的幾分喜歡化成了深深鄙視。

無法想象，一個容顏姣好的女人，不會去修飾自己的靈魂。這樣的一個女子，外表再美，也會讓人望而卻步。

可見，一個人的質感不僅體現(xiàn)在皮囊的修煉上，它更是內心的芬芳，是順境不驕橫逆境不折墜的從容與優(yōu)雅，是對自己的人生始終有序合理規(guī)劃的智慧，是高雅的談吐得體的著裝，是她精神的寬度與深度。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其實，光閱讀是不夠的，閱讀經典，不斷思考，不斷學習，不斷滋養(yǎng)我們的心靈，并將它化成我們靈魂的一部分，這樣，即使是天生美感欠缺的人，也能經營出芬芳的心靈花境，從而打造出我們高品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