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戰(zhàn)紀

徐震麟（左一），與江敏（右一）在派出所相逢

求醫(yī)遇上好心的上海夫婦

78歲的徐震麟是浙江杭州建德市人，從小家境貧寒。15歲時，懂事的徐震麟在父母的幫助下，到當地一家搬運站干活。在那里，徐震麟認識了年齡相當的吳鳳娟，兩人情投意合，相戀一年多后，便辦了簡單的婚禮，走到一起?；楹?，他們先后有了兩個兒子。小兒子徐小剛1969年出生，一歲多時，他高燒不退，徐震麟夫婦帶他去醫(yī)院做了一個全面檢查，不幸被確診為腦癱。

夫婦倆感覺晴天霹靂，他們不相信這個事實，帶著小兒子去了好幾家醫(yī)院，但結果都一樣。“他是我們的孩子，無論多困難，我們都要救他，不能放棄?！毙煺瘅氪е煨偟脑\斷報告單，淚流滿面，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不然妻子更加支撐不下去了。

徐震麟把大兒子徐大剛送到父母家暫時撫養(yǎng)，夫妻倆連工作也顧不上了，全力以赴，帶著小兒子四處求醫(yī)。他們跑遍了杭州、金華、寧波等地，只要聽說哪里有名醫(yī)，無論中西醫(yī)，他們都會慕名而去，決不放棄任何希望。有一回，金華的一名老中醫(yī)給徐小剛配了一些中藥。徐震麟在當地租了一間簡陋的房子，吳鳳娟天天給孩子煎中藥。中藥特別苦，徐小剛只要聞到味道，就哇哇大哭。吳鳳娟抱著孩子，狠狠心捏住他的鼻子，徐震麟就把藥灌下去。

吃了兩個月中藥，效果甚微，徐小剛也因苦味，每天食欲不振，瘦了一大圈。“這可怎么辦，我的孩子太可憐了?！眳区P娟抱著小兒子，整日以淚洗面。為了有足夠的錢給小兒子看病，夫妻倆省吃儉用，不舍得亂花一分錢，有時還會輪流去打一些零工。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徐小剛的病情越來越重，10歲時，他已無法獨立行走。1979年冬天，一個偶爾的機會，徐震麟去一家建筑工地打零工時，聽到有人說上海有個醫(yī)院的醫(yī)生能治療腦癱，已經有不少孩子的病情得到了緩解。

徐震麟當即放下手里活，脫了工作服，往家里趕。一進屋子，他就喊起來：“鳳娟，快，收拾東西，咱們明天去上海?！甭牭叫煺瘅氲慕袉?，吳鳳娟也突然感覺有了希望，趕緊準備去上海的包裹。

第二天清早，徐震麟的同事趕來，說是給他們聯(lián)系了一個在上海的朋友江阿毛，如果有什么事的話可以去找他?！疤兄x了，我們從沒去過上海，心里沒個底，如果有朋友幫忙，膽子就大多了?！毙煺瘅牒屯碌绖e后，把江阿毛家的地址放進貼身衣袋里，帶著妻子和兒子出發(fā)了。

到達上海，已是黃昏，徐震麟抱著小兒子，吳鳳娟拎著大包小包，看著車水馬龍的大上海，一下子迷失了方向?！澳愫?，請問這個地方怎么走？”徐震麟拿著小紙條一路問過去。他們轉了好幾趟公交，走錯了好幾次岔路，終于到了江阿毛家附近。

“請問新閘路57弄，怎么走??？”徐震麟犯了難，突然，遠遠看到一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向自己跑來，人還沒到跟前，招呼聲已經飄了過來：“你是浙江來的徐震麟嗎？”

“是啊，你是……”“我就是江阿毛啊，快快，到我家去，天太冷了?！苯⒚f著，立刻把自己的圍巾裹到孩子身上，一路引著徐震麟和吳鳳娟前行。

“謝謝你啊，江阿毛大哥，我們素不相識的，真是不好意思?！眳区P娟一路小跑跟在江阿毛身后，覺得麻煩人家很難為情。江阿毛回過頭，笑著說：“不管認不認識，看到困難，誰都會搭把手，這是應該的?！?h3>萍水相逢卻親如一家

很快，江阿毛家到了，江阿毛妻子田佩雯早已在門口等候，她一把接過吳鳳娟手里的行李，貼心地說：“這一路辛苦了吧，到家了就好。”聽到“家”這個字，吳鳳娟的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徐震麟怕妻子失態(tài)，連連拉扯她的衣袖：“別讓人家看笑話?！?/p>

“先住一段日子再說，當自己家一樣?！苯⒚褢牙锏男煨偡诺酱采?，“這是我兒子江敏的床，以后就你們睡?！薄澳悄銈儍鹤釉趺崔k？”徐震麟很是尷尬，他看到這間小屋子不到30平方，總共才兩張床，燒飯的廚房好幾戶人家共用。顯然，他們一家三口的到來，讓屋子變得更加擁擠了?！皼]事，我兒子可以打地鋪，他身體好?！?/p>

晚上8點多了，田佩雯把之前燒好的一桌子菜熱了一遍，才張羅大家吃飯。當時12歲的江敏也回了家，很有禮貌地喊了一聲“徐爺叔，吳阿姨”。

田佩雯做了上海特有的萬年青，還炒了一盤鄉(xiāng)下親戚送來的土雞蛋，四五個菜加一個湯，色香味俱全。這在當時來說已經算得上是盛宴了。這樣麻煩人家，徐震麟和吳鳳娟都有點不好意思，吃飯的時候也比較拘束，簡簡單單挖了兩口飯。江阿毛夫婦知道他們一路勞累，囑咐他們早點休息。

相處兩天后，徐震麟夫婦和江阿毛夫婦熟絡了起來，徐震麟得知江阿毛比自己年長3歲，在上海黃浦江邊的十六鋪碼頭干活。到上海的第3天，徐震麟終于掛上了上海一家醫(yī)院的專家號。夫婦倆起了大早，帶著孩子去看病。醫(yī)生說徐小剛的病情不容樂觀，治愈的可能性很小，只能先用藥物進行控制，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從醫(y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徐震麟夫婦心里特別難過，整夜睡不著。徐震麟起身，悄悄走到陽臺上，迎著冷風，長吁短嘆。突然，他感覺背后有人給他披上了一件衣服，轉身一看，是江阿毛?！靶彀⒌?，你不要太難過，醫(yī)生也不是說沒有辦法，凡事都是有希望的，你要對未來有信心?！毙煺瘅肟粗⒚纳袂?，夜色中，這位大哥的話特別鼓舞人心，也很溫暖。徐震麟感覺，雖然到江阿毛家才短短幾天，但江阿毛夫婦仿佛就是他們自己的親人，于是他一股腦兒把內心的苦悶傾訴給江阿毛大哥聽，這也是他憋在心里很久的那些想法。

那天，江阿毛從碼頭干完活，特意買了一袋小黃魚，進門就遞給妻子：“把小黃魚紅燒燒，給徐阿弟一家嘗嘗鮮。”這頓飯，徐震麟和江阿毛還喝了一點上海黃酒。徐震麟感覺，那是自己吃過的最美味的海鮮。他動情地對江阿毛夫婦說：“阿毛大哥，我們明天就要走了，謝謝你們這些天來的款待，不管我兒子的病是不是看得好，這次來上海，能認識你們，還有小江敏，是我們一家的幸運。”在一旁的吳鳳娟又抹起了眼淚，不會喝酒的她，也敬了江阿毛和田佩雯夫婦一杯黃酒。

第二天清早，江阿毛借來一輛“黃魚車”（上海人稱三輪車為黃魚車），騎車載著徐震麟一家到上海北站坐火車回杭州。臨別前，江阿毛塞給徐震麟一個信封：“這錢你拿著，孩子要看病，以后用得著?！毙煺瘅脒B連后退：“我們已經很打擾你們了，這錢不能收?！苯⒚f：“這是我這個當爺叔的送給小剛的，以后我們還要去建德找你們玩，你們別嫌我們麻煩就好了?！?/p>

在江阿毛的再三堅持下，徐震麟只好收下。坐上火車后，徐震麟打開信封一數，里面居然有50元錢，當時一個普通工人的月工資也才30元左右，這50元，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了。

握著這筆錢，徐震麟感慨良多，“阿毛大哥真是好人，我們要一輩子記住他，以后有機會，是要報答恩人的?！眳区P娟聽了點點頭，緊緊摟著懷里熟睡的徐小剛，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恩人已逝情難忘

回到建德市的家里，徐震麟夫婦繼續(xù)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小兒子。之后的好些年，徐震麟會寫信給江阿毛，講述家里的近況。江阿毛也曾回過幾封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

雖然小兒子的病情讓徐震麟夫婦憂心，但大兒子徐大剛上學、工作、結婚、生子，一路走來還算比較順利。不幸的是，2014年11月，徐大剛因為身體不適，去醫(yī)院檢查，被確診為肝癌，兩個月后便去世了。

大兒子的去世，給徐震麟夫婦又一次沉痛打擊。奇怪的是，徐小剛似乎知道哥哥去世，變得懂事多了，有時候還會自己吃幾口飯。這讓徐震麟夫婦感到一絲絲安慰。

這么多年來，徐小剛一直被徐震麟夫婦悉心照料著。建德當地派出所教導員張劍曾到徐震麟家走訪，他考慮到徐震麟夫婦年齡越來越大，提議找專門的機構幫忙照顧徐小剛，但被徐震麟夫婦婉拒了。他們舍不得和孩子分開，也不想給政府添麻煩。

2017年9月，48歲的徐小剛因長期患病，器官衰竭，離開了人世。接連痛失兩個兒子的徐震麟夫婦，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徐震麟說：“這輩子，最遺憾的是沒能聽到小剛叫我們一聲‘爸媽?！?/p>

多年來，徐震麟夫婦全身心地撲在腦癱兒子的身上，一點自己的時間也沒有。過節(jié)的時候，他們常常會想起在上海的江阿毛夫婦，想去探望一下恩人，無奈分身乏術，所以一次也沒能成行。

一天晚上，徐震麟對妻子說：“我始終記著父親曾和我說的一句話，樹要根好，人要心好，我想找到阿毛大哥！”吳鳳娟也有這個心思，十分支持丈夫。

2017年12月，當時已77歲的徐震麟和妻子一起來到上海，來到新閘路57弄，但看到這一帶已經拆遷。他們向周圍人打聽，誰也不知道江阿毛一家搬到了哪里。徐震麟夫婦只好回到建德，然后再商量該怎么辦。吳鳳娟提議求助當地派出所，說不定能從網上查到江阿毛家的信息。

為了給警方提供更多的線索，徐震麟把當年江阿毛寄來的信都翻了出來，信中找到一條比較有效的信息，江阿毛說兒子江敏讀完書后，到了上海寧國南路77號的第四碾米廠工作。經過一番找尋，徐震麟夫婦最后在上海的戶籍警幫助下，查到江阿毛夫婦已分別在2007年、2011年去世了。

徐震麟夫婦捧著兒子們小時候的相片感慨良多

徐震麟和吳鳳娟悲痛萬分，感嘆歲月無情，他們找人找得太晚了。徐震麟對妻子說：“我想過的，他們可能都不在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見見他們，哪怕是照片也好。阿毛大哥對我們那么好，我該早幾年就去找他，把錢還給他，并且當面說一聲謝謝……”

為了彌補老夫婦的遺憾，建德警方和上海警方聯(lián)手，最終找到了江阿毛的兒子江敏。2018年2月9日，徐震麟前往上海，在派出所見到了49歲的江敏。徐震麟激動得一把抱住江敏，老淚縱橫。他還把專程從建德帶來的許多特產送給江敏。江敏也向他表示感謝。

吳鳳娟因身體原因，沒法跟丈夫一起到上海，她從電話里得到這個消息，還特意要求和江敏通話，向他表示感謝。江敏說：“阿姨，您的兒子不在了，我的父母也不在了，今后我就把您和徐叔叔當成自己的父母，有空我會來看你們，請你們吃飯。”

江敏回憶，父親是個老好人，左鄰右舍有什么困難，他都會去幫忙。這次見面，江敏還道出一個秘密，他不是江阿毛和田佩雯夫婦的親生兒子，他是3歲時，被他們領養(yǎng)的，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父母待他如親生的一般。臨別，徐震麟和江敏約好，以后兩家人要常常走動，2018年的清明節(jié)，徐震麟和吳鳳娟來到上海，和江敏一起去江阿毛夫婦的墳前磕頭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