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酥
宣紙上鋪展開千年前的盛世繁華。這座城,叫金陵。
長江經(jīng)年不息的滔滔江水,奔騰著越過萬里河山。那讓世人魂牽夢縈的地方,江南福秀之地在山環(huán)水抱間氤氳。山明水秀,錦簇花團(tuán)。
長亭樓閣,斷橋殘雪,碧色的青石板蜿蜒進(jìn)竹林中央。
十里荷花,三秋桂子,槳聲燈影夢金陵。
六朝古都,千載榮光。從今往后再沒有一座城,將權(quán)術(shù)與溫柔拿捏得恰到好處。多一份則媚艷,少一分則薄涼。這里有獨居一方的富甲,有清涼傘映著的紅妝面,有細(xì)風(fēng)吹散公子的輕裘緩帶,還有夜色里的咿呀唱腔。它們都沉浸在十里河州,訴說著無數(shù)往昔的瀟灑歲月。
秦淮河中央的十里車船畫舫,照亮本該黯淡的夜。燈火明滅之間,有女子紅衣艷如霞,翩躚舞步,飄入眾人視線,迷醉了多少少年才子。秦淮河旁的楊柳畫橋,百里長廊,撐著二十四股油紙傘的女子默默前行,煙雨蒙蒙的盡頭,是誰輕許姻緣,許她執(zhí)手白頭,共賞云霞千萬?
字里行間是山水。有人在此留下前緣,有人在此留下佳篇。
北斗星間紫薇落,朱雀飛離九重天,憑欄玉笛吹簫,風(fēng)雨成就闌珊。驀然回首處,檐角宮燈明與暗,有烈烈長風(fēng)吹起少年帝王的金絲袍角,回看遠(yuǎn)方,是南唐宮閣里的燈火闌珊。
李煜,南唐最后一位皇帝,也是歷史滾滾洪流中最多情的帝王。他于金陵登上雕有九爪飛龍的帝座,更于金陵遇見那惦念一生的姑娘。艷陽高照,于十里長亭間,那是個撐著二十四股油紙傘的姑娘。河的彼岸是煙柳畫舫,身著碧色衣衫的姑娘與水天融為一體。彼時天氣瀲滟晴方好,碧色縹緲間,偶有幾對白鷺傍水而飛。那隱匿在荷塘的女子臉頰緋紅翻飛,目光玲瓏似水,煙波回眸間,擾亂了李煜內(nèi)心的平靜。
女子叫做娥皇,她成了他的妻,卻注定不是他的唯一。
紅袖添香,青燈夜談,他也曾與她執(zhí)手畫娥眉,共話詩詞,度過良宵。傘上有白鷺鴛鴦,指尖有千萬情思。三生石上三生路,旦叫相思莫相負(fù)??上Ф鲪鄄贿^寥寥幾年。他注定逆不了三生石上的天意。娥皇病倒那一年,金陵滿城溟濛細(xì)雨,他親自登上高山為她續(xù)命,還是沒能換來天帝的垂憐。
那個少年皇帝一見傾心的女子,穿一色碧綠衣衫,撐一把清俊紙傘,望著金陵的繁華宮宇,望著面前白馬青裘的帝王,死在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暗夜。自此經(jīng)年,她成了帝王心口朱砂。
多年以后,汴河的水不似秦淮溫柔。李煜被困于巍峨樓宇中,念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币粓鼋鹆攴比A夢,一場秦淮笙歌唱,都成了他夢中的故土,成了他的“一響貪歡”。
李煜的金陵是“故國不堪回首”,而寶玉的金陵則是青衫紅袖,數(shù)不盡的胭脂風(fēng)流。
大觀園里的金陵十二釵,個個美得無與倫比。
金陵的溫潤水土注定要滋潤出翩翩如寶玉的公子,哀怨如黛玉的姑娘。
畫墻下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頹圮籬墻前的萬載流光。櫻花飄滿金陵城,他執(zhí)子之手,訴盡一生衷腸。只可惜盛席華宴終散場,千般悲喜同渺茫。夢醒人皆散,人去小樓空。昔日富貴昌盛的家族,繁華落盡。雪堂朱顏遲,十年轉(zhuǎn)瞬逝,天水盡頭孤鴻影驚秋,流年付江東。
秦淮河畔的戲腔依舊咿咿呀呀在唱,而當(dāng)初的籬墻下不見舊時的青梅竹馬。煙雨朦朧的金陵城里,一切富庶都如云似幻。紅樓的千古一夢仍在金陵演唱,當(dāng)初戲中的人卻早已隱匿痕跡,在彌久的歲月里散盡芬芳。金陵紅橋上,杜牧說“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金陵長亭中,歐陽恫說“恨不知雙燕,飛舞簾攏”。
金陵的太多地方回蕩著悠悠佳句,溫潤如玉的詩人賦予它生命。金陵的太多長橋都承載著執(zhí)手的想念,留下一生一世的誓言。
烏衣巷的斜暉里,朱雀橋的野草邊,繁華千塵都已成往事。而今,昔日的帝都,仿若是開盡韶華的牡丹。夜色宮檐隱在蒼蒼歷史里不見蹤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秦淮笙歌依舊婉婉而唱,飄蕩在舊日時光里。宮燈疏影照人間,青石路長,不見盡頭。明滅之間,仿佛又回到千年前的夜晚,咿呀唱腔,唱盡繁華的當(dāng)年。
行到水云處,槳聲燈影夢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