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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學森、蔣英:在祖國的舞臺上綻放

        2018-07-11 16:48:12王文華
        神劍 2018年3期
        關鍵詞:蔣英錢學森

        王文華

        營救錢學森

        1949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消息傳到大洋彼岸,錢學森和蔣英內(nèi)心激動不已。

        “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有祖國?!边@是錢學森對蔣英說過的話。此時,有了蔣英陪伴的錢學森,學術迎來了高峰。他已先后提出火箭旅客飛機概念和關于核火箭的設想,震驚科學界。

        10月6日,這是中國傳統(tǒng)的中秋節(jié),也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這天,錢學森去“中華街”選購了中國月餅,夫婦倆邀約了羅沛霖、莊逢甘等十幾位留美中國朋友,在加州理工學院街心花園歡度中秋佳節(jié)。這是新中國剛剛誕生后的第六天。祖國的巨變更勾起了海外學子切切的歸鄉(xiāng)情思。這天晚上,蔣英和錢學森久久不能入睡。錢學森打開一本珍藏的中國地圖,反復看著,他對蔣英說:“咱們回中國去,那里需要我們?!笔Y英點了點頭,眼角淚光閃動??就在那一天,錢學森夫婦下定決心:一定要回去,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

        從1948年開始,錢學森看到了國內(nèi)的戰(zhàn)爭在發(fā)生轉(zhuǎn)折,已經(jīng)開始做著歸國的準備。為此,他首先要求退出美國國防部空軍科學咨詢團,但他這個要求直到1949年才得以實現(xiàn)。而他兼任的美國海軍炮火研究所顧問的職務,也是直到1949年秋在加州理工學院就任噴氣推進技術的“戈達德教授”職務時才辭去的。

        1950年,美國的政治形勢發(fā)生變化,全美掀起了一股反共浪潮。6月,曾有兩名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來到錢學森辦公室,指控錢學森參與了加州理工學院助理研究員威因鮑姆的共產(chǎn)黨小組會議。在小組的一份成員名單里,有一個叫約翰·德克爾的名字,由于查不到此人的下落,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便指控錢學森化名約翰·德克爾,是共產(chǎn)黨員,屬非法入境。7月,美國政府取消了錢學森參加機密研究的資格,理由是他與威因鮑姆有朋友關系,并指控錢學森是共產(chǎn)黨員,且屬非法入境。顯然,美國深知錢學森的價值,當時正值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中美兩國已處于敵對狀態(tài),放錢學森回國無異于陡增對方的力量,美國軍方高層深知其中的利害。

        錢學森來到華盛頓五角大樓海軍部副部長金貝爾的辦公室交涉回國事宜。因負責噴氣推進技術的研究計劃,金貝爾和錢學森有著密切的合作關系。金貝爾當面應付著錢學森,可當錢學森剛走出他的辦公室后,他立即打電話給移民局:“他太有價值了!我寧可把這個家伙槍斃了,也不能讓他離開美國!”“那些對我們來說至為寶貴的東西,他知道得太多了。無論到哪里,他都抵得上五個師!”

        這件事還有一種說法。金貝爾給司法部打電話的時候大聲咆哮:“說我是共產(chǎn)黨都比說錢學森是共產(chǎn)黨可能性還要大?!薄八掀挪皇鞘Y介石軍事顧問的女兒嗎?” 金貝爾當時力勸錢學森繼續(xù)留在加州理工學院工作,在沒有機密研究許可證的情況下,先擔任數(shù)學教授,此外,還為錢學森介紹了一位叫保羅·波特的律師。然而,隨后發(fā)生的莫須有的“機密文件事件”,令局勢急轉(zhuǎn)直下。

        對于美國軍方來說,錢學森知道得確實太多了。1945年,錢學森曾作為美國軍方考察團成員去德國考察導彈研制資料,之后,他參與了美國軍方火箭研制項目,并進入五角大樓,參與撰寫美國空軍發(fā)展規(guī)劃。規(guī)劃一共九章,錢學森撰寫了其中的六章。

        蔣英后來回憶道:“我們的女兒是1950年6月26日出生的,預訂的飛機是7月27日。我說,女兒一滿月,我們就得帶著小孩帶著尿布回國了?!钡虑椴]有蔣英想象的那么順利。

        錢學森和蔣英以探親為名準備動身回國,并預訂好了飛機票準備離美回國,8月21日,蔣英在家里請打包公司把家里的一切物品裝進了八只大木箱,交給搬運公司。八只大木箱已裝上駁船,將由“威爾遜總統(tǒng)號”運往香港。

        8月23日午夜,洛杉磯機場,月落星稀。從華盛頓來的飛機剛剛降落,移民局的官員就迎了上來,向錢學森夫婦遞上一份阻止他們離開美國的文件。錢學森一家正準備從這里搭乘加拿大太平洋公司的飛機離開美國。

        當錢學森回到洛杉磯的家中時,他們的行李也被美國海關非法扣留,遭到美國海關及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檢查,據(jù)說檢查人員從中“查出”電報密碼、武器圖紙之類。移民及歸化局要“審訊”錢學森,指控錢學森是“美國共產(chǎn)黨員”。

        蔣英說:“錢學森跟我說,我走不成了,他們不讓我走,你帶兩個孩子回去吧?!蔽艺f:“不,我不能離開你,我也要待在這里?!?蔣英堅決要和錢學森在一起。

        在這種無端的指控下,錢學森和蔣英只得把飛機票退了,一家人被迫又回到了加州理工學院。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則派人監(jiān)視家中每個人的行動。

        蔣英后來回憶:那段時間,美國政府也很亂。特勤們覺得錢學森回來了,怎么老不出門?他們不知道錢學森靜下心來看書時,幾乎不出門。在這么一個特勤包圍著的家,卻老見不著錢學森?!八优芰?,他已經(jīng)逃跑了,”特勤們說,“我們看見那部汽車跑過墨西哥邊境,他一定跑到墨西哥去了?!庇袃蓚€人過來敲門,蔣英抱著孩子開門,他們就覺得很奇怪。他們要見錢學森,蔣英說錢學森在家,他們進了門,大吃一驚:“他,沒走!”

        后來查實錢學森行李中攜帶的東西除了教科書和復印的科學雜志上的文章外,都是錢學森自己的學術研究記錄、讀書筆記,但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還是以“企圖偷運秘密科學文件回國”的罪名,搜查了他的家。從此,美國對錢學森的政治迫害連番而來。

        9月7日傍晚,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探員們包圍了位于洛杉磯帕薩迪納的錢學森住宅。探員朱爾和洛杉磯移民歸化局的稽查比爾·凱沙摁響了門鈴。他們腰間佩著手槍,還拿著手銬,來者不善。蔣英開門之后,探員進入住宅,向錢學森出示了逮捕證。

        朱爾后來回憶:“我很清楚那天的情形。錢夫人來開門的時候,手里抱著孩子。我說要見她的丈夫。不久,錢氏走出來。奇怪得很,他一點也沒有激動的表情。但是,在他的臉上可以察覺到,他似乎在對自己說,這事終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早在8月25日,美國司法部部長已經(jīng)簽署了逮捕錢學森的命令,但沒有馬上執(zhí)行。矛盾的是,美國當局想盡辦法要羈留錢學森在美國,可逮捕令卻要求把他驅(qū)逐出境。

        來人對錢學森進行了審訊。他們盤問錢學森是不是共產(chǎn)黨員,并審問錢學森在1947年暑假回中國探親,并在上海與蔣英結(jié)婚,然后返回美國的時候,是否隱瞞了共產(chǎn)黨員的身份。

        當時美國極度反共,當時美國的簽證申請表上明確寫著“精神病患者、毒品犯??及共產(chǎn)黨員不得入境”。倘若隱瞞了共產(chǎn)黨員身份獲得美國簽證進入美國,那就要犯欺騙美國政府罪,或遞解出境,或被捕入獄。錢學森堅持否認他是美國共產(chǎn)黨員,否認他托運的行李中有任何美國軍事機密文件??捎又?,何患無辭。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在“研究”了錢學森打算托運到中國的行李之后,認定內(nèi)中有美國“軍事機密”文件,所以錢學森有“間諜”之嫌,盜取美國的軍事機密,屬罪行嚴重。

        錢學森被帶上車,押走了。錢學森被關在洛杉磯以南的特米諾島。島上十分荒涼,島上原本有一座廢棄了的石油探井架,井架附近有一些簡易房,后來被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看中,擴建為牢房。特米諾島監(jiān)獄四周是海,便于與外界隔絕,可防止犯人逃跑。同牢的犯人中,大多是墨西哥的越境犯,這些犯人口操西班牙語,錢學森與他們語言不通。考慮到錢學森是著名科學家,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沒有把他跟那些越境犯關押在一起,而是關進一間單人牢房。

        在錢學森被抓走以后,錢學森的住宅周圍布滿了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特勤,他們緊盯著蔣英和錢學森的住所。蔣英沒有掉一滴眼淚,也沒有被嚇得手足無措,她立即撥通加州理工學院校方的電話,告訴他們錢學森被捕的消息。

        蔣英一面抱著剛剛出生兩個月的女兒永真、拉著蹣跚學步的兒子永剛,一面為營救錢學森四處奔走呼吁,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同厄運做斗爭,同不懷好意的記者周旋。她組織籌備保釋金,艱辛備嘗。

        加州理工學院的同事們對錢學森被捕一事感到極大地震驚,他們并不相信羅織在這位正直科學家頭上的罪名,并冒著風險向蔣英伸出援助之手。院長李·杜布里奇去華盛頓為錢學森說情;好友弗蘭克·馬勃讓妻子代蔣英在家照看孩子,而馬勃本人則開著車帶蔣英去尋找愿意為錢學森辯護的律師。

        就在錢學森被從家里帶走不久,帕薩迪納的電臺報道了這一令人震驚的消息。加州理工學院教授和學生們難以置信,溫文儒雅的錢博士怎么會是“間諜”?當晚,很多朋友趕往錢宅,安慰錢夫人蔣英。錢學森被捕的消息被報紙刊登,在洛杉磯、加利福尼亞州及美國各地引起驚愕與憤懣。

        蔣英和加州理工學院院長杜布里奇為營救錢學森四處奔波,竭盡心力。他們緊急致電正在歐洲訪問的錢學森的導師馮·卡門。馮·卡門大吃一驚,當即中斷訪問,提前趕回美國。

        杜布里奇還緊急致函在華盛頓的美國海軍副部長金貝爾,信中非常明確地否定了關于錢學森是共產(chǎn)黨員的指控:“他們懷疑錢與共產(chǎn)黨有關,所有的疑點我都可以解釋,因為我覺得毫無證據(jù)足以證明他是共產(chǎn)黨員。他雖然同那些被認為是共產(chǎn)黨員的人做朋友,但那是公開的來往,毫無秘密之處。我相信,他們的關系,不是基于政治,他自己也始終不知道是在參加什么共產(chǎn)黨集會?!?/p>

        杜布里奇還指出:“關于他返回中國大陸的安排,這自然牽涉到復雜和久遠的歷史,我們需要詳加研究。他所采取的步驟,我們認為都是合乎邏輯的、公開的和可以理解的。他設法訂船位于8月底離開洛杉磯,可是所訂的船位遲遲沒有結(jié)果,他便寫信給國務院詢問怎樣獲得許可離境的手續(xù),國務院官員在私人交談中告訴他,可以列入學生名單返回中國大陸。”

        經(jīng)過努力,蔣英獲準前去探監(jiān),還是馬勃為她開車。蔣英來到監(jiān)獄,這里戒備森嚴、崗哨林立,獄警荷槍實彈,周圍拉著通電鐵絲網(wǎng)。馬勃看到這種情況心里發(fā)怵,他小聲問蔣英怕不怕,蔣英說不怕,她小時候就曾去過監(jiān)獄探視她的父親。

        蔣英看到錢學森被關在一間昏暗的小牢房里,臉色蒼白,面容憔悴,才幾天時間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蔣英和他說話,他不回答,只把臉繃得緊緊的點頭示意。蔣英心里十分難過,不再多說什么,僅只告訴他:“該辦的事情我都在辦?!卞X學森點點頭。在獄警催促下,蔣英只得匆匆離去。

        9月18日,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要求獄中的錢學森寫下書面聲明,保證倘若沒有得到加州理工學院院長杜布里奇和海軍副部長金貝爾的書面同意,他決不會擅自離開美國。

        9月20日,錢學森從特米諾島監(jiān)獄被帶到同樣設在島上的移民局,在那里接受審訊。以移民局古爾西歐主任為首的八名官員對錢學森進行了審訊,加州理工學院的法律顧問古柏律師則為錢學森辯護。由于移民局對錢學森的“間諜罪”提不出確鑿的證據(jù),審訊不了了之。

        不久,錢學森接到特米諾島監(jiān)獄通知,在交出一萬五千美元的保釋金之后,可以獲得保釋。

        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加州理工學院院長杜布里奇為了使錢學森盡快獲釋,與從歐洲趕回的馮·卡門教授倡議為保釋錢學森募捐籌款。加州理工學院的師生慷慨解囊,最終募集了一萬五千美元的保釋金,錢學森獲準保釋。

        9月23日,錢學森終于結(jié)束了十五天的牢獄之災。蔣英開車來到特米諾島,接錢學森回家。蔣英曾回憶當時的情景:“我去接他出來的時候,他一言不發(fā),你問他什么只是點點頭,搖搖頭。我明白了,他失聲了,不會說話了!”出獄幾天后,在蔣英精心照顧下,錢學森才慢慢恢復了說話能力。

        錢學森被關押期間,禁止和任何人交談,不準接見任何人,也無法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白天,他被無休止地進行審訊;夜里,牢獄看管每十分鐘就來亮一次燈,用強光刺激他的眼睛,不準他睡覺。在特米諾島上的監(jiān)獄里度過屈辱的十五天,錢學森體重減輕了三十磅!錢學森作為一位著名的教授,蒙受不白的牢獄之災,心靈的煎熬遠遠超過皮肉之苦。

        錢學森雖然獲得保釋,然而移民局仍發(fā)出限令,不準他們夫婦離開洛杉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更對他們一家進行嚴密監(jiān)視。他們在美國的生活受到多方面的限制,每個月必須要到移民局去登記,匯報行蹤,并且隨時接受移民局官員的傳訊。同時規(guī)定,錢學森的活動只限于居住地三十公里范圍內(nèi)。

        在軟禁中相濡以沫

        經(jīng)蔣英和加州理工學院朋友們的努力,錢學森被保釋出獄。但他仍無人身自由,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和移民局繼續(xù)對他進行監(jiān)視和跟蹤。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和移民局為查清錢學森是否是共產(chǎn)黨員,還多次舉行所謂的“聽證會”。檢察官在一連串例行提問后,突然問錢學森忠于什么國家的政府。

        錢學森略做思考,回答說:“我是中國人,當然忠于中國人民。所以我忠心于對中國人民有好處的政府,敵視對中國人民有害的任何政府。”

        檢察官窮追不舍:“你現(xiàn)在要求回中國大陸,那么你會用你的知識去幫助共產(chǎn)黨政權嗎?”錢學森毫不示弱地說:“知識是我個人的財產(chǎn),我有權要給誰就給誰。”

        1950年11月初,錢學森和蔣英的八大箱行李經(jīng)過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兩個多月的反復“研究”,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內(nèi)中有機密文件,決定退還給錢學森。洛杉磯的報紙披露美國特工們把錢學森行李中的對數(shù)表當成了“密碼”,一時間在加州理工學院傳為笑談。

        錢學森一次次受到傳訊。所幸加州理工學院的法律顧問古柏律師仗義執(zhí)言,據(jù)理為錢學森申辯。經(jīng)過幾番審訊,1951年4月26日,帕薩迪納移民局通知錢學森,他的案件經(jīng)過審理,認定他“曾經(jīng)是美國共產(chǎn)黨員的外國人”。依據(jù)美國國家安全條例的規(guī)定,凡是企圖顛覆美國政府的外國人,必須驅(qū)逐出境。因此,帕薩迪納移民局決定驅(qū)逐錢學森!

        錢學森本來就打算離開美國。移民局馬上受到來自華盛頓的干涉,要求暫緩執(zhí)行對錢學森“驅(qū)逐出境”的決定。于是,對錢學森“驅(qū)逐出境”的裁定,就一直被拖著??

        錢學森沒有被“驅(qū)逐出境”,又一次成為媒體的關注焦點。烏云依然在錢學森頭頂盤旋。

        蔣英和錢學森還發(fā)現(xiàn),在他們住所附近常常有陌生人晃蕩,那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特勤人員在暗中監(jiān)視他們。深夜,電話突然響起,蔣英或錢學森一接電話對方就把電話掛掉,顯然,那是在測試錢學森在不在家。錢學森家的電話受到監(jiān)聽,信件受到拆檢。錢學森發(fā)現(xiàn),就連他上街,背后也有人跟蹤。

        蔣英回憶那段生活時說:“精神上是很緊張的。為了錢學森和孩子們的安全,也不敢雇用保姆,生怕保姆被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收買,監(jiān)控他們的一舉一動。一切家庭事務,包括照料孩子、買菜燒飯,都由我自己動手。那時候,完全沒有條件考慮自己在音樂方面的鉆研了,只是為了所學不致荒廢,在家里仍然堅持聲樂方面的練習而已。”

        錢學森重回加州理工學院后,由于生活和活動范圍受到了限制,幾乎從公眾視野中消失,和蔣英過著平淡的生活。有時,他們會帶著孩子去附近兜風,一起到菜市場買菜。蔣英說:“有一件事情是我們在美國很開心的事:買菜,洗菜,切菜,切肉,我都弄好了,最后掌勺的是他。他愛做飯,愛做菜,我們在國外都吃中國飯?!睂τ谄拮邮Y英來說,這是丈夫在家待的時間最長的一個時期,和諧的家庭氛圍也給錢學森帶來些許慰藉。

        蔣英對早市上出售的鮮花最感興趣。因為早市的鮮花與花店里的鮮花不同,不僅新鮮,而且多是野生的,非常便宜。蔣英像是一只蝴蝶,徘徊在那一簇簇散發(fā)著清香、帶著露珠的鮮花叢中。經(jīng)過挑選和討價還價,帶回一束她十分滿意的鮮花?;氐郊液?,她還要精心剪插,不一會兒,一盆五彩繽紛、芳香襲人的鮮花就擺放在客廳的茶幾上。然后她制作早點,喚醒丈夫。

        當錢學森從臥室里走出來,那誘人的花香把他引向客廳。望著那生機盎然的鮮花,他那消瘦的臉上立刻露出驚喜。這時,他總要將心愛的妻子緊緊抱在懷里,長長地親吻。而后,他俯下身去仔細觀賞,深深地吸一口鮮花的香氣,嘴中連連贊嘆著妻子的插花藝術。

        當兩個人坐在餐桌旁用早點時,蔣英從早市上買回的新鮮面包、果醬、奶酪以及鮮牛奶,又贏得丈夫的一片贊美。妻子的辛勞,給全家人帶來了歡樂和溫馨。

        人在遭遇困境之后,才會更加理解和珍惜真情。挫折和不幸,使得錢學森夫婦更加相互體貼、相互愛護。

        錢學森見妻子整天為家人操勞,沒有時間顧及自己的專業(yè),心中十分不安。他總是勸勉妻子注意休息,注意抽出時間練琴或者練唱。為此,他主動搶著干些家務,吸塵、燒菜,甚至給孩子洗小衣服,盡量為妻子減輕家務負擔。蔣英理解丈夫的心意,她總是把搶著干家務的丈夫推走,保證他的科研時間。至于自己在音樂方面的發(fā)展,她已經(jīng)不再多做考慮。蔣英純潔無私地為心愛的丈夫獻出了年華、熱情和才智。

        為了能隨時回到祖國,當然也為躲避美國特勤人員的監(jiān)視與搗亂,錢學森一家租住房子都是只簽一年的合同,五年之中他們竟搬了五次家。鄭哲敏院士回憶道:“后來就搬到另外一個區(qū)域,就不是太好的區(qū)域了,房子也沒原來的大,這個環(huán)境比較差,條件就不太好了。”

        而那些被海關扣留的箱子,錢學森就再沒打開過,一直放在那里,一旦有機會,可以隨時離開美國。羅佩林院士說:“臨走的時候正好他的第二個孩子錢永真剛剛出世,給孩子用的尿布都在箱子里,五年以來都沒開過箱,然后就帶回中國來了。那時候恰好我的小兒子出世,他就送給我了?!?/p>

        被軟禁的那幾年,他們?nèi)乙幌θ@,經(jīng)常搬家。在這段艱難的歲月里,蔣英與他相濡以沫,為他分憂解難,給了他巨大的勇氣與力量,終于熬到了獲準回國的一天。蔣英回憶說:“那幾年,我們家里擺好了三只輕便的小箱子,隨時準備搭飛機動身回國?!?這一段歷史,確實讓他們刻骨銘心。

        李佩教授曾回憶說:“我記得蔣英跟我說,她說,手里頭預備了三個手提箱,這個手提箱里頭就是隨身要換洗的衣服什么的,假定允許我們走了,可以提起包就走?!?/p>

        錢學森一家日子過得很灰暗,但在這灰暗中,依然有愛與音樂相伴。錢學森果斷辭去了所擔任的一切職務,安下心來,埋頭著述。被軟禁期間,錢學森就在小小蝸居里除了發(fā)表一些關于航空理論的重要論文,更潛心完成了《工程控制論》《物理力學》兩部專著。書寫得很順利,錢學森的心情也漸漸變得愉快起來。

        錢學森在回憶工程控制論的研究工作時,曾經(jīng)這樣說:“研究工程控制論只是為了轉(zhuǎn)移美國特工們的注意力?!卞X學森希望向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表明自己完全改行了,希望從此爭取獲準回歸祖國。

        對于錢學森來說,時間就是生命,他不愿把時間荒廢在不知道終點的漫長的等待之中,而是抓緊時間從事新學科的研究。花費了三年時間,錢學森把他對于工程控制論的見解,用英文寫成四十多萬字的《工程控制論》。

        1954年,署名“Tsien,H.S.”的《工程控制論》由美國McGraw Hill出版社出版。這是一部開創(chuàng)性的、奠基性的著作,引起了各國科學家的關注,在世界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1956年蘇聯(lián)出版俄文版,1957年民主德國出版德文版,1958年在中國出版,1960年在捷克出版。這部著作獲“1956年度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獎一等獎”。1957年國際自動控制聯(lián)合會第一屆理事會推舉錢學森為首屆理事長。1980年,錢學森又與宋健等人共同完成了中文修訂版。

        不善表達愛意的錢學森在扉頁醒目位置標注了“To tsiang yin”(“獻給蔣英”)。蔣英說:“書上說,獻給蔣英,所以這就是給我的報酬?!睂τ诤苌僭谄拮用媲罢f甜言蜜語的錢學森來說,這句話在他內(nèi)心的分量可想而知。即便時間過去了近四十年, 1991年當錢學森在人民大會堂接受“國家杰出貢獻科學家”榮譽稱號時,依然記住了蔣英為他所付出的一切。他在致答謝辭中說:“我們結(jié)婚已經(jīng)四十四年了。這四十四年我們家庭生活是幸福的。1950年到1955年美國政府對我進行迫害的這五年間,一直是蔣英管家,她是做出了巨大犧牲的,這一點我絕不能忘?!?/p>

        輾轉(zhuǎn)寄出一封密信

        1954年4月,周恩來作為中國代表團團長出席日內(nèi)瓦會議,想到中國有一批留學生和科學家被扣留在美國,指示說:美國人既然請英國外交官與我們疏通關系,我們就應該抓住這個機會開辟新的接觸渠道,談判中首先要聯(lián)系中國留美科學家錢學森等被扣留的問題。為了掌握主動權,周恩來指示中國代表團發(fā)言人黃華發(fā)表談話,要求美國政府歸還扣留的中國僑民和留學生,并且暗示中國愿意就扣押美方人員問題與美國直接談判。在這樣的局面下,美國政府同意與中國代表進行直接談判。

        回國是錢學森和蔣英一家人心中最大的期盼。蔣英說:“1955年5月,這個時候,很巧,我打電話到‘中國城買大白菜、粉絲,我讓他們給我送來,美國的華僑就把菜給我送來了。這送菜的人就藏了一本《人民畫報》在籃子底下,上面有一張照片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的照片。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毛主席身后站著我們的太老師陳叔通。我們激動極了,看到太老師站在毛主席的旁邊,那我們的回國夢就可以實現(xiàn)了。”

        陳叔通先生當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他是蔣英和錢學森的杭州同鄉(xiāng),這位清末翰林是蔣英的父親蔣百里與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的好友。蔣百里、錢均夫進入杭州求是書院學習時,監(jiān)院(相當于教務長)是陳仲恕,就是陳叔通的兄長。陳叔通先生也執(zhí)教于求是書院。1947年,蔣英和錢學森回國結(jié)婚時,也曾看望過陳叔通先生。蔣英說:“陳叔通我們是很熟悉的,我們叫他太老師。他是求是書院的老師,是我和錢學森兩個人的父親的老師,所以我們看到陳叔通的照片,高興極了。我們得想辦法跟他聯(lián)系,給陳叔通先生寫信,告訴他我們有國難歸的困境,請求中國政府給予幫助。”

        1955年7月25日,中國外交部成立了一個中美會談指導小組,由周恩來直接領導。1955年8月1日,中美大使級會談在日內(nèi)瓦聯(lián)合國大廈舉行。周恩來立即指示王炳南大使,以錢學森親筆信為依據(jù),與美方進行交涉。會談一開始,王炳南就宣布:“大使先生,在我們開始討論之前,我奉命通知你下述消息:中國政府在7月31日按照中國的法律程序,決定提前釋放阿諾德等十一名在朝鮮戰(zhàn)爭期間俘獲的美國飛行人員。他們已經(jīng)在7月31日離開北京,估計在8月4日可以到達香港。我希望,中國政府所采取的這個措施,將對我們的會談起到有利的影響?!?/p>

        約翰遜當即向王炳南表示謝意。接著雙方先商談了會談議程,一是雙方僑民遣返問題,二是有爭執(zhí)的其他實際問題。盡管會談開始時美國大使約翰遜矢口否認美國政府扣留了任何中國公民。他宣稱,美國政府在1955年4月就取消了扣留中國學者的法令,允許他們來去自由。這時,王炳南大使當場揭穿約翰遜的謊言:“請問大使先生,既然美國政府早在今年4月間就取消了扣留中國留學生的法令,為什么中國科學家錢學森博士還在6月15日寫信給中國政府請求幫助回國呢?顯然,中國留學生要求回國依然遭受美方的種種阻攔。據(jù)回國同學報告,錢學森被禁止離開他所在市界。” 當王炳南亮出了錢學森寄給陳叔通的信件,美國代表措手不及,約翰遜看了錢學森的親筆信,啞口無言,表示馬上向美國政府轉(zhuǎn)達,場面十分狼狽。他立即要求休會。據(jù)一份資料透露,美國國務院又請示總統(tǒng),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艾森豪威爾說:“讓他回去吧!”美國政府才允許錢學森回國。

        8月4日,中美大使舉行第三次會談的時候,約翰遜告訴王炳南,美國移民歸化局就已簽署同意錢學森離開美國,并于8月5日通知到了錢學森本人。也就是說,在8月1日王炳南向約翰遜亮出錢學森的親筆信兩天后,美國政府就被迫同意錢學森回國。

        王炳南大使手中的錢學森親筆信,成為錢學森能夠回國的關鍵性文件。處于軟禁之中的錢學森是怎么寄出那封請求中國政府幫助回國的信件呢?

        為了把這封極其重要的信件轉(zhuǎn)送到陳叔通手中,蔣英和錢學森經(jīng)過了精心的考量。1955年6月15日,錢學森在家中事先寫好草稿,然后端端正正地寫下致陳叔通先生的信件。

        叔通太老師先生:

        自1947年9月拜別后未通信,然自報章期刊上見到老先生為人民服務及努力的精神,使我們感動佩服!學森數(shù)年前認識錯誤,以致被美政府拘留,今已五年。無一日、一時、一刻不思歸國參加偉大的建設高潮。然而世界情勢上有更重要更迫急的問題等待解決,學森等個人們的處境是不能用來訴苦的。學森這幾年中唯以在可能范圍內(nèi)努力思考學問,以備他日歸國之用。

        但是現(xiàn)在報紙上說中美交換被拘留人之可能,而美方又說謊謂中國學生愿意回國者皆已放回,我們不免焦急。我政府千萬不可信他們的話,除去學森外,尚有多少同胞,欲歸不得者。從學森所知者,即有郭永懷一家,其他尚不知道確實姓名。這些人不回來,美國人是不能釋放的。當然我政府是明白的,美政府的說謊是騙不了的。然我們在長期等待解放,心急如火,唯恐錯過機會,請老先生原諒,請政府原諒!附上《紐約時報》舊聞一節(jié),為學森五年來在美之處境。

        在無限期望中祝您

        康健

        錢學森謹上

        1955年6月15日

        在信中,錢學森還附了一份1953年3月6日《紐約時報》特別報道剪報,題為《驅(qū)逐對美國不利》,報道中說:加州理工學院著名的火箭專家錢學森,3月5日在洛杉磯被驅(qū)逐回中國,但同時又不許他離開美國,因為他的離去“不利于美國最高利益”。這個自相矛盾的消息是由美國移民局地區(qū)副局長阿爾伯特今天披露的,錢學森博士仍在加州理工學院工作。錢學森博士是8月份(實際應為1950年9月)被逮捕的,他試圖將1800磅的技術資料運往“紅色中國”。他被驅(qū)逐回他的祖國,但由于美國政府不承認中國,驅(qū)逐令并沒有起作用。檢查這些打印材料的聯(lián)邦機構(gòu)人員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秘密資料。

        錢學森寫好信之后,怎么把這封至關重要的信件轉(zhuǎn)交到陳叔通先生手中呢?錢學森與蔣英當時并不知道陳叔通先生的通信地址,只能寄給在上海的錢父,請錢父代轉(zhuǎn)。倘若從美國寄給在上海的父親,風險很大,因為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會拆檢錢學森的往來信件,萬一落到他們手中就麻煩了。他把這封信寫好之后,裝在一個信封里,并在信封上寫了上海家中的地址。然后把這封信夾在蔣英寄給妹妹的信中,那就相對要安全些。蔣英的四妹蔣華當時僑居比利時。從美國寄往比利時的信,遠沒有寄往中國的信件那么容易引起關注。蔣英請妹妹在收到這封信之后,從比利時轉(zhuǎn)寄到上海錢學森父親家中。

        為了確保能夠寄出這封信,蔣英和錢學森連每一個細節(jié)都精心考慮:蔣英用左手寫,模仿兒童的筆跡,在信封上寫了妹妹的地址,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并未認出蔣英的筆跡。

        避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特工的眼睛監(jiān)視把信投進郵筒,也是重要的一環(huán)。蔣英想到,在比較遠的街區(qū)有家大商場,里面有郵筒。于是,錢學森和蔣英來到那家商場,錢學森在門口等待,蔣英進入商場。男人不進商場,這在美國很正常。如果有特工在后面跟蹤,緊盯的當然是錢學森。蔣英走進商場,看到周圍暫時無人注意她,也就悄悄把信投進了商場里的郵筒中。

        這封信就這樣躲過了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監(jiān)視,安全到達比利時。

        蔣英回憶說:“我把我們的情況告訴在比利時的妹妹,請她跟中國政府聯(lián)系,說我們想回國,替我們想想辦法。我妹妹很聰明,知道這個事,趕快將這封信寄給錢學森的爸爸,他在上海。錢學森的爸爸趕快就把信寄給陳叔通,陳叔通收到信后又趕快將信轉(zhuǎn)給周總理。”

        蔣華收到信件之后,立即轉(zhuǎn)寄給上海的錢均夫。錢均夫馬上寄給北京的老朋友陳叔通。陳叔通先生收到這封輾轉(zhuǎn)而來的信,覺得意義重大,當即轉(zhuǎn)交周恩來總理。

        多年之后,回憶起這件事來,蔣華很高興地說:“我一生中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幫我姐夫回國。我姐夫回國前,三姐常常寫信說他們像是籠子里的小鳥,出不來。當時我不了解美國的情況,收到姐夫的信才覺得事情的嚴重。我不知道陳叔通在哪里,就把信轉(zhuǎn)給錢爸爸。錢爸爸又將信轉(zhuǎn)給陳叔通。我說起來很簡單,沒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我看他回國后做了那么多事情,我真是非常高興能幫這個忙?!?/p>

        周恩來深知錢學森這封信的重要,令外交部火速把信轉(zhuǎn)交給正在日內(nèi)瓦進行中美大使級會談的王炳南,并指示:“這封信很有價值。這是一個鐵證,美國當局至今仍在阻撓中國平民歸國。你要在談判中用這封信揭穿他們的謊言?!边@封經(jīng)過千山萬水、輾轉(zhuǎn)傳遞的信件,在關鍵的時刻,起了關鍵的作用。

        就在錢學森已經(jīng)獲準離開美國而又尚未離開美國之際,1955年8月24日,《人民日報》發(fā)表評論《留美學生有什么回國自由》,首次透露了錢學森致陳叔通信的部分內(nèi)容,并批駁了美國政府:

        所謂中國留美學生已可“自由”離美回國的說法,是同事實完全不符的。事實上,自美國的所謂限制回國的禁令“取消”以后,中國學生不但是繼續(xù)被限制離開美國,而且是被變相地扣留在美國。

        錢學森先生在美國的遭遇可以充分證明這一點。著名的中國科學家錢學森自1950年8月起即準備回國,但他竟然遭到美國當局的非法逮捕,被無故拘禁達15天之久。自此之后,他就處在一種極其不合理的狀態(tài)中?!都~約時報》1953年3月6日報道說:“錢學森博士正受到驅(qū)逐出境的命令,離開美國到中國去;但他同時也接到不許離開美國的命令?!彼坏荒茈x開美國,而且不能離開他所住的縣的邊界。這種情況是并沒有因為美國“取消”了所謂限制離境的禁令而有所改變的。正因為如此,在今年6月15日,即美國“取消”了限制禁令之后兩個月,錢學森還不得不寫信給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陳叔通,請求援助他回返祖國。在信里,錢學森說:“被美政府扣留,今已五年,無一日、一時、一刻不思歸國,參加偉大的建設高潮?!?/p>

        面對著這些事實,人們不能不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美國政府對中國留學生要求回國的限制實際并未取消;中國留學生被限制返國的情況并無根本改變。如果說,目前的情況與過去相比有所變化,那么變化僅僅是:美國當局采取了更隱蔽的辦法。它以為這種辦法既能達到阻撓我國留學生回國的目的,又能把美國當局的責任推卸得干干凈凈。

        但,這是辦不到的。中國有句老話:一只手不能掩盡天下人的耳目。美國政府應該拿行動來證明它的言辭。

        中美大使級會談是世界上罕見的“馬拉松會談”,斷斷續(xù)續(xù)地進行了十五年。由于錢學森等一批優(yōu)秀科學家回國效力,中國的導彈、原子彈發(fā)射時間至少向前推進了二十年。周恩來總理曾意味深長地感嘆道:“中美大使級會談雖然沒有取得實質(zhì)性成果,但我們畢竟就兩國僑民問題進行了具體的建設性的接觸。我們要回了一個錢學森,單就這件事來說,會談也是值得的,有價值的?!?/p>

        1955年9月7日,陳叔通先生給遠在美國的錢學森發(fā)了一份電報,表明了來自北京的關懷:“你6月15日的信件收到。美國駐日內(nèi)瓦大使通知:禁止你離開美國的命令已經(jīng)取消。你可以隨時離開美國。電告歸期,告知我任何困阻。”

        錢學森和蔣英急于離開美國,生怕有變。他們先去訂購飛機票,但是近期的機票早已售完。于是,只能訂輪船票,最近一班輪船是1955年9月17日從洛杉磯駛往香港的“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輪船公司說頭等艙的船票已經(jīng)售完,只剩下三等艙的票。歸心似箭的錢學森和蔣英當即買好三等艙的船票。

        錢學森在登船離開美國的前一天,按照美國移民局的規(guī)定,他仍然必須去那里辦理一月一次的登記手續(xù)。這是他最后一次辦理登記手續(xù)。

        歸鄉(xiāng)之途

        9月17日,錢學森和蔣英帶著兒子錢永剛、女兒錢永真登上了“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郵輪,同二十多個中國留學生一起啟程回國。那年,錢永剛七歲,妹妹錢永真五歲。郵輪開動了,他倆在甲板上跑來跑去,異常興奮。年幼的他們還不懂得父母心中的家國之憂,錢永剛回憶說,他那時最著急的一件事是,船開了這么久,怎么還沒離開海岸呢!

        當船漸漸離開港口駛向大海時,錢學森長長地舒了口氣,為了這一天,他足足煎熬了五年。錢學森心情很好,他對前來采訪的記者說:“我很高興能回到自己的國家,我不打算再回美國,我已經(jīng)被美國政府刻意地延誤了回國的時間,個中原因,建議你們?nèi)柮绹斁?。今后我將竭盡努力,和中國人民一道建設自己的國家,使我的同胞能過上有尊嚴的幸福生活。”

        錢永剛和妹妹錢永真眺望了很久,最后都困了。一覺醒來,這才高興了,“終于開進大海里啦”!多年之后,這艘郵輪一再被人提及,它被稱為“改變錢學森命運和中國科技發(fā)展進程”的一艘大船。

        作為當時麻省理工學院最年輕的終身教授和加州理工學院的教授兼美國噴氣動力實驗室的主任,錢學森的離開震驚了美國軍界和科學界。當時的加州理工學院院長杜布里奇在9月17號這天并沒有到碼頭上送行。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錢學森回國絕不是去種蘋果樹的?!?/p>

        對于錢學森一家的離去,他的導師、世界著名科學家馮·卡門感慨地說:“美國把火箭技術領域最偉大的天才、最出色的火箭專家錢學森,拱手送給了‘紅色中國!”

        多年之后有記者采訪蔣英時問道:“您和錢老從美國回國前,去向馮·卡門辭行,當時的情景是怎樣的,您能回憶一下嗎?”

        蔣英回答說:“卡門當時從歐洲旅行回來。錢學森拿著《工程控制論》和《物理力學講義》這兩本書去看望馮·卡門,他說:‘我送您兩本書,這是我在最困難的時候?qū)懙模乙貒?,來向您辭行?!笨ㄩT一邊看書一邊看著錢學森,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并對錢學森說:“錢,你已經(jīng)在學術上超過了我,回你的祖國效力去吧,科學是不分國界的?!闭f完,就拍拍錢學森的肩膀。我也在旁邊,說:“我們也要走了,再見!”他還是摸著錢學森的腦袋,眼淚就流出來了。他一個人住著一套大房子,很孤獨。他站在門口,看著我們的汽車遠去,我們心里也難過極了??ㄩT一個人生活,沒有結(jié)婚,他妹妹又去世了。離開時我們心里也舍不得。

        馮·卡門很喜歡錢學森。有一次卡門拿到一個政府的課題,但他沒有時間做,于是聯(lián)系錢學森。他說:“錢,我把這個課題給你,你做出來后寄往華盛頓,我希望當我的火車到達華盛頓,走進辦公室時,你的課題已經(jīng)在我的書桌上了?!彼麄冎g的師生關系就是這樣??ㄩT非常信任錢學森,錢學森也很尊敬卡門。

        錢學森歸國前夕拜別老師馮·卡門教授時,卡門拿出了一枚自己晚年的彩照,題寫了一句“Auf baldiges Wiedersehen!” (不久再見?。?,簽上自己的名字,送給錢學森,又吻了錢學森的兩個孩子,戀戀不舍。

        盡管這句“不久再見”的問候語是如此真誠,然而一別之后,馮·卡門和錢學森一家再也沒有見面。1963年2月,馮·卡門獲得了肯尼迪總統(tǒng)授予的美國第一枚“國家科學勛章”,兩個多月后便與世長辭了。此時錢學森一家離開美國已是第八個年頭,錢學森再未踏上美國的土地。馮·卡門的彩色照片也成了師徒二人永別的見證。

        2009年,錢永剛監(jiān)制的話劇《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在北京公演。這部作品翔實反映了錢學森歸國的艱難歷程。錢永剛教授回憶起兒時跟隨父母親回國的情景時說:“那時我才七歲,還不可能理解‘回國的意義,只知道父親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父親帶我去的地方一定很好、很美。我們住在三等艙,很小,送別的人贈的花籃在艙室里都擺不下,只好擺到船艙的過道上。可是沒有多久,我們就走進了一個很大、很漂亮的船艙,這是頭等艙,我以為是父親買了頭等艙的票?!?/p>

        錢永剛接著說:“我父母生怕歸國的事情有什么變化,趕快去買船票。輪船公司還在耍小動作,說一等艙沒有票,只有三等艙的票,他們認為我們不會坐三等艙,能在美國拖一拖。我父母說,就坐三等艙,母親說哪怕五等艙也行,于是就買了三等艙的票,離開了美國?!?/p>

        沒想到,“新聞人物”錢學森引起一位住頭等艙里的美國老太太的注意。在船過夏威夷之后,這位美國老太太請錢學森夫婦到自己房間里喝咖啡。錢學森夫婦受邀前往,方知老太太是美國的女權主義運動領袖、婦女協(xié)會的主席,在美國相當有名氣。得知錢學森一家住在三等艙,老太太極為驚訝。

        她派人把船長叫來。老太太指著錢學森夫婦問船長:“你認識他們嗎?”船長推說不知道。老太太對船長說:“錢先生是世界知名科學家,你怎么可以讓他和太太住三等艙?”船長連忙說:“讓我去查一查,還有沒有空余的頭等艙。”船長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說是正巧有多余的頭等艙,請錢學森一家搬進頭等艙。

        從洛杉磯到夏威夷,“克利夫蘭總統(tǒng)號”已經(jīng)航行了七天。船長當然早就知道船上有空著的頭等艙。當老太太要求船長立刻為錢學森一家辦理升艙手續(xù)時,船長卻面露難色,囁嚅道:“不讓錢學森住頭等艙是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意思。如今還在美國境內(nèi),擅自讓錢學森一家升艙有違上司指令,只怕不好交代,只能等船駛離美國國境,到時再換,還請諒解。”

        直至郵輪駛離夏威夷港口,船長才敢為錢學森一家辦理升艙手續(xù),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錢學森留下的船票,置換地點寫著“Yokohama,Japan”( 日本橫濱)。

        當年錢學森一家購買三等艙的旅客證明和置換到頭等艙的升艙證明都保存完好,陳列在上海交通大學錢學森圖書館第三展廳。藍色的一張為旅客證明,房間號碼為308,等級T-2;黃色的一張為升艙證明,房間號碼改為103,升艙費用共計291美元。

        郵輪在日本的橫濱市港口靠岸,按照通常慣例,旅客只要在郵船上辦妥登岸證件,就可以上岸觀光或是購買一些日本小商品。對旅客來說,中途到岸走一走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因此,當郵輪靠岸后,不少人都上岸游覽觀光去了。而錢學森一家卻依然留在船上,他被美政府視為“罪人”(當時的日本橫濱駐扎著美軍)。

        蔣英回憶道:“回國的路上可以說是很不順利。船到日本橫濱時,我們就不敢下船,因為咱們的統(tǒng)戰(zhàn)部以錢學森父親的名義,給我們打了電報,讓我們千萬不要下船,怕我們下了船會出事。如果出事,美國政府就可以說,你們在日本出事我們不負責任。最后到了香港,地下黨怕我們在香港出事,就派了一條船到九龍來接我們。所以,我們在九龍就下船,回大陸了?!?/p>

        1955年10月1日,船已行至中國南海,恰是新中國的六周年國慶之時。郵輪上的中國人自發(fā)組織了一場慶祝會,蔣英放聲歌唱,錢永剛和錢永真也表演了節(jié)目。錢學森吹起了簫,訴說游子對母親的思念之情。

        1955年10月8日,錢學森和蔣英及年幼的兒女跨過深圳羅湖橋,終于回到祖國的懷抱。蔣英回憶:“到了廣州,把我們送到賓館,小孩還有點不舒服,他們帶著錢學森觀看市容。然后我們從廣州到上海、杭州,最后到北京。”

        美國政府無理扣留、沒收了錢學森在美國二十多年間積累下的研究筆記、資料和書刊。而他們夫婦的結(jié)婚“信物”——黑色三角鋼琴以及中國字畫等藝術品,在蔣英的據(jù)理力爭下,最終與他們一起回到了祖國。這架三角鋼琴也因此成為錢學森和蔣英歷經(jīng)風雨、沐浴幸福的見證,成為這個家庭不能割舍的“伴侶”。

        “我要生活在美夢中”

        1955年10月8日,蔣英和錢學森沖破重重阻力到達香港,同日過國境,抵達廣州。

        10月10日,錢學森蔣英一家在中科院的朱兆祥陪同下乘坐火車前往上海。10月12日上午,火車抵達上海。

        自1947年秋錢學森攜新婚妻子蔣英離開上海遠赴美國,如今已經(jīng)整整八年。錢學森與蔣英帶著七歲的兒子錢永剛、五歲的女兒錢永真歸來,七十四歲的老父親錢均夫格外高興,親自到車站迎接。錢均夫第一次見到孫兒孫女,十分欣慰。尤其高興的是,翌日——10月13日——正是錢永剛的生日,全家人吃面慶賀。

        錢永剛的生日那天,全家人還在上海愚園路家中拍攝了團圓照。錢永剛和錢永真當時一口英語,說漢語反而不利索。

        錢均夫為了歡迎錢學森一家歸來,特地買了一套錢學森喜愛的復制版“中國歷代名畫”送給他。

        10月15日,蔣英和錢學森帶著一雙兒女前往杭州。又見西湖,又見方谷園,只是母親已經(jīng)故去。他們來到杭州西子湖畔南山公墓祭掃母親章蘭娟和岳父蔣百里的墓,不勝唏噓。

        錢學森一家在杭州游覽西湖,會晤親友,參觀訪問,逗留了五天,于10月20日返回上海。

        10月26日,錢學森一家在朱兆祥陪同下乘坐火車離開上海前往北京。

        10月28日,艷陽高照,錢學森一家到達北京。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吳有訓,著名科學家華羅庚、周培源、錢偉長、趙忠堯等二十多人,到北京前門車站歡迎。

        北京是蔣英的出生地,也是蔣英、錢學森童年和少年時代居住的地方,在他們的心中,這里的大街小巷都曾留下足跡。二十多年后,他們又回到這里,回到這新中國的政治與文化的中心,倍感親切。

        剛到北京時,錢學森一家被安排住在位于長安街的北京飯店,這里是當時北京最好的賓館。清晨起床,一家人站在臨街的陽臺上,向西可以看到金光燦燦的天安門城樓。再向西眺望,晨靄中,延綿起伏的西山群峰若隱若現(xiàn),它們守衛(wèi)在北京的西北部,是一條蒼翠的自然屏障。向南望去,可以望見高聳的正陽門和崇文門城樓,還有遠處天壇祈年殿的藍色圓頂。一雙兒女被北京的風光迷住了,他們興奮地高呼:

        “北京太美了!”

        “北京太可愛了!”

        10月29日上午,錢學森和蔣英迫不及待地帶著兒子女兒步行來到了被世人稱之為中國“心臟”的地方——天安門廣場。

        金水橋畔五星紅旗迎風招展,古老的天安門城樓煥發(fā)著青春,顯得異常壯麗。站在天安門廣場,望著那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望著那巍峨的天安門城樓,他們仿佛聽到了毛主席那洪亮的聲音: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立起來了!

        許多新老朋友來北京飯店與錢學森、蔣英敘舊話友,帶給他們激勵和鼓舞。隨后,蔣英還與錢學森一同參觀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央民族學院和中央音樂學院等高校,回訪了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參觀了北京第一棉紡廠,還馬不停蹄地參觀了“官廳水庫模型”“治理黃河展覽”“陶瓷展覽”“敦煌壁畫展覽”等。他們對各個行業(yè)所取得的成就和未來的宏偉規(guī)劃贊嘆不已。

        回國后,蔣英覺得生活中充滿了光明與燦爛。蔣英說:“我回國后第一個感覺就是人民的相貌都改變了,從前從來沒有看見有這么健康與快樂的人?!?/p>

        兩三個月后,錢學森一家在北京西郊中關村科學城分到了一套三居室的公寓,正式安家在中關村的科學城。這里雖然遠不及美國洛杉磯花園住宅別墅,但卻是他們第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夫婦倆坐在自家的書案前泡一壺家鄉(xiāng)的龍井茶,突然感到生活變得富有情趣了。

        回國后的第一個冬天,北京飄起了大雪。適逢周末,蔣英一大早起床,她做好了早餐,開始整理從國外帶回來的音樂資料。她歡快地忙碌著,還不時地哼唱著法國作曲家古諾的歌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詠嘆調(diào)《我要生活在美夢中》。蔣英非常喜歡這部音樂作品,作品中那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正是她一生的追求。錢學森注視著妻子,發(fā)現(xiàn)她臉上透露著興奮,便詢問她是不是工作有安排了。

        蔣英點點頭:“組織上分配我到中央實驗歌劇院任獨唱演員和聲樂教員?!?/p>

        錢學森問她能不能上臺演出,蔣英高興地笑著說:“當然?!卞X學森上前拉住蔣英的手:“祝賀你啊,我們的歌唱家。”

        這些年,蔣英一直沒有登臺演唱的機會,而現(xiàn)在回到了祖國,一切都變了,蔣英希冀著在一片廣闊的天地里馳騁。錢學森仿佛又看到妻子身著演出服,在舞臺上一展華麗歌喉的美妙場面。

        向國防部要丈夫

        1956年1月,剛剛回國三個月的錢學森出任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所長。他們的家庭生活也不再像在美國那樣豐富多彩,錢學森的工作非常忙碌,兩人經(jīng)常一分別就是數(shù)月。蔣英說:“他自從干了這個,打球、照相、畫畫的愛好都不要了?!?/p>

        作為中國導彈研制的技術領導人,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錢學森因為工作的需要,經(jīng)常要到大西北的荒漠第一線去工作,冒著狂暴的黃沙,頂著火辣的烈日,在人跡罕見的大沙漠中風餐露宿,在基地一蹲就是十天半月,甚至幾個月。出于保密要求,錢學森出差從來不對家人講,不留電話和書信。有時,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蔣英問他去哪兒了、為什么瘦成這個樣子,他只是淡淡一笑,說一聲“沒關系,不用擔心”。近三十年里,錢學森肩負了很大的壓力,那時,他經(jīng)常神秘“失蹤”很長一段時間,家里的事情全靠蔣英。

        有一回,錢學森又“失蹤”了,一去又是幾個月,杳無音信。蔣英急得坐立不安、寢食不寧,她不得不找到國防部五院詢問錢學森的消息:“錢學森到哪兒去了?他還要不要這個家?”五院的同志回復她:“錢院長在外地出差,他平安無恙,只是工作太忙,暫時還回不來,請您放心。”蔣英聽了心里有數(shù)了,具體事情也不再多問了。蔣英回憶起錢學森的“失蹤”,有些嗔怨:“那時候,他什么都不對我講。我問他在干什么,不說。有時忽然出差,我問他到哪兒去,不說。去多久,也不說。他的工作和行動高度保密,行蹤不僅要對新聞界、對朋友絕對保密,連對家人也要保密,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焙髞?,她慢慢習慣了。

        1960年11月5日,新華社發(fā)了一條電訊通稿:我國第一枚“東風一號”近程導彈在我國西北地區(qū)發(fā)射成功,精確命中目標??蔣英看到消息,臉上露出了笑容——蔣英猜出了個大概,她想這肯定是錢學森參與的工作。

        后來,只要是錢學森穿著大皮襖和大靴子風塵仆仆地回家來,蔣英就猜出來丈夫是到大西北去了。此后,錢學森又有多次“失蹤”,每次“失蹤”總是給祖國人民帶來驚喜。

        錢學森對于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蔣英也慢慢習慣了,她越發(fā)理解錢學森的工作,覺得不能干擾他。她對錢學森說:“我是搞音樂的,你是搞工程的,那你搞你的,我搞我的?!彼允Y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音樂方面,也做出了巨大成績。

        錢學森一生撲在祖國的國防科研事業(yè)中,直到1991年,當八十歲高齡的錢學森退休之后,才終于可以與家人在一起享受生活。蔣英說:“一直到他退休為止,我們才能一塊去散散步、談談話,在那以前我們連談話的機會都沒有。這是應該的,所以說咱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好,連老婆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當中國的“兩彈一星”事業(yè)取得一個又一個輝煌的勝利,蔣英對丈夫的愛國情懷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錢學森把國家的利益看得至高無上,他以國為重,家為輕;以科學事業(yè)為重,以個人名利為輕。他把精力全部獻給了中國的國防科技事業(yè)。蔣英甘心情愿為丈夫默默付出,不讓他有后顧之憂。

        錢永剛教授說:“越是在社會大變動的情況下,母親越是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對丈夫、孩子及家庭的責任,越是能夠堅定地和丈夫站在一起?!笔Y英是如何支持錢學森的事業(yè)呢?錢永剛教授說:“很簡單,就是不給父親拖后腿?!笔Y英知道錢學森在為國家做科學事業(yè),但具體做什么卻從來不打聽,她明白其中的道理。她要做的就是照顧好錢學森的生活起居,照顧好家庭,免除丈夫的后顧之憂。當時錢永剛的爺爺也跟著他們一起生活,所以蔣英擔負著照顧三代人的生活。為了讓錢學森專心致志做好自己的工作,蔣英把家中的大事小情都承攬下來,不讓錢學森為這些事情費心、費時間。

        在錢永剛教授的印象中,母親在家的時候總是忙忙碌碌。除了自己的工作,她還要管好家。當時,家中是上有老下有小,蔣英一邊要督促兩個孩子學習,一邊還要照顧錢學森的父親和自己的母親,同時還要記掛著錢家的生活事務,所以很是操心。

        蔣英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條,不但孝敬老人,而且還把家里的工作人員團結(jié)得特別好。錢永剛教授還記得,小的時候,每到過年的時候,母親都會給家里的秘書、司機、警衛(wèi)員、炊事員等送過年禮物,這些事情常常是讓錢永剛?cè)プ龅摹D菚r,錢永剛很不解,為什么要給這些人送禮物呢?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讓錢永剛明白了。他們家的炊事員十五歲做學徒,因為出來工作早,沒有讀什么書,他便在學做菜的過程中,將心得體會用自己看得懂的符號寫在筆記本上。錢永剛知道后,心中有種小小的優(yōu)越感,覺得自己比炊事員有文化,所以盡管炊事員飯做得很好,他也有些看不起對方。有一天,炊事員和錢永剛聊天,說:“永剛,你也是讀書識字的,問你個問題,為什么你爸爸媽媽在吃飯的時候穿的衣服都很整齊?”這個問題還真的一下子把錢永剛教授問住了,他坦承自己不知道。炊事員告訴錢永剛,那是對我們這些工作人員表示尊重。

        從這件事以后,錢永剛心中再也沒有過去那種小小的優(yōu)越感了。后來他明白了,父母之所以過年過節(jié)給工作人員送禮物,是從內(nèi)心里尊重他們的勞動。后來錢永剛擔任錢學森圖書館館長,過年過節(jié),也不會忘記給館里的職工發(fā)禮物、發(fā)短信。

        蔣英對于科學家丈夫的理解和支持無時不在,以致有人說蔣英是中國航天事業(yè)的“幕后功臣”。如果說錢學森是一座高山,那么蔣英就是潺潺的流水。高山流水,相知相伴,他們用一生演繹了一曲和諧的科學與藝術的二重奏。

        “航天之父”的音樂之神

        常人看來與科學完全不搭界的音樂、繪畫、攝影、文學等,卻與錢學森如影相隨,成了他的終身愛好,且有較高造詣。

        錢學森對文藝的熱愛得益于他受到的早期教育。父親錢均夫早年留學日本學習教育學,很重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面讓錢學森學理工科,走技術強國的路,一面又送他去學音樂、繪畫等。

        錢學森年輕時就特別喜歡貝多芬的樂曲,學過鋼琴和管弦樂,對我國古代詩詞也有極大興趣。在北師大附中讀高中時,師從著名國畫大師高希舜學畫。錢學森在上海交通大學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同時也是交大管弦樂隊的重要成員,圓號吹得相當好。

        1930年,錢學森在讀大學的時候,就知道大科學家愛因斯坦說過:“音樂于培養(yǎng)人的聯(lián)想與想象能力有著重要的作用,而科學家如果缺乏聯(lián)想與想象能力是難有成功的?!睈垡蛩固逛撉購椀貌诲e,小提琴拉得相當好。據(jù)說在他研究相對論的日子里,正是在彈奏了一番鋼琴后激發(fā)了靈感而解決了難題。大學暑假,錢學森在家養(yǎng)病時,既讀了普列漢諾夫的《藝術論》、布哈林的《唯物論》等書,又看了一些西洋哲學史,還讀了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交大畢業(yè)前夕,他在《浙江青年》雜志上發(fā)表《音樂和音樂的內(nèi)容》一文,探討如何欣賞貝多芬和莫扎特的音樂作品。

        “我覺得藝術上的修養(yǎng)對我后來的科學工作很重要,它開拓了科學創(chuàng)新思維。現(xiàn)在,我要宣傳這個觀點?!卞X學森常說,他在科學上之所以取得如此的成就,得益于小時候不僅學習科學,也學習藝術,因而思路開闊。

        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學習和工作期間,錢學森除了參加美國物理學會、美國航空學會和美國力學學會之外,還參加了美國藝術與科學協(xié)會。在這個協(xié)會里既有西裝革履的科學家,又有留著長發(fā)、不修邊幅的藝術家。數(shù)十年后,回憶起這段往事,錢學森感慨萬千:“我們當時搞火箭時萌生的一些想法,就是在和藝術家們交談時產(chǎn)生的。”

        錢學森的老師馮·卡門也很鼓勵他“不務正業(yè)”,聽說他愛好繪畫、音樂、攝影等,還被美國藝術與科學協(xié)會吸收為會員,非常高興,卡門認為這些才華很重要,在這方面錢學森比他強。

        共同的藝術情趣是蔣英和錢學森相互關懷、相互愛戀的沃土。錢學森和蔣英自幼都受到很好的文化熏陶和家庭教育。1947年,他們在上海喜結(jié)良緣,后來錢學森用一架黑色三角鋼琴作為結(jié)婚禮物。

        每當蔣英憶及往事,仍回味無窮:“那個時候,我們都喜歡哲理性強的音樂作品。我們常常一起去聽音樂、看美展。我們的業(yè)余生活始終充滿著藝術氣息??” 聽音樂、看美展,兩人的業(yè)余生活始終充滿著藝術氣息。

        即使在20世紀50年代前期遭受美國政府軟禁的艱難歲月,夜里,當孩子們?nèi)胨院?,有時他們也悄悄地欣賞貝多芬、海頓、莫扎特的交響曲,感受那與命運頑強抗爭呼喚。常常錢學森吹豎笛,蔣英彈吉他,兩人共同演奏古典室內(nèi)音樂,排遣孤獨和煩悶。樂觀地面對人生,這也許就是貝多芬所要證明的“音樂是比一切智慧和哲學更高的啟示”。

        諾貝爾獎獲得者李政道在論述科學與藝術的關系時說:“科學與藝術是不可分割的,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它們共同的基礎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力,它們追求的目標是真理的普遍性。” 然而,堪稱科學和藝術完美聯(lián)姻的典范則是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和中國“歐洲古典藝術歌曲權威”蔣英的結(jié)合。蔣英和錢學森的結(jié)合正是這種理想境界的最佳注解。

        回國后,錢學森立刻投入到研制中國“兩彈一星”的工作中。那時,中國的航天事業(yè)剛剛起步,一切都是從零開始,錢學森既要到科學技術大學講課,又要去沙漠基地,特別忙碌。然而,即使工作千頭萬緒,錢學森也會從百忙中抽出時間,做蔣英的忠實聽眾。每每蔣英在家中客廳的三角大鋼琴前彈琴歌唱,錢學森常常駐足聆聽。也許,就在這一刻,他的思維在歌聲中展開了想象的翅膀。

        1982年,錢學森提出建立“文化學”的理論。他說:“精神財富的創(chuàng)造是一種事業(yè)與產(chǎn)業(yè)??我們要研究創(chuàng)造精神財富的全部學問??建議稱這門學問為文化學。文化學是關于社會主義精神財富創(chuàng)造事業(yè)的基礎理論?!?/p>

        錢學森生前多次提到妻子蔣英對自己科學事業(yè)的幫助。早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錢學森在與《文藝研究》編輯部同志座談時就談到他和蔣英就科學技術與文藝關系的共同探討。他以與蔣英之間幾十年互相滲透、互相影響的精神碰撞產(chǎn)生理論升華為例說:“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為文藝的表達提供了各式各樣的工具,”而且“還有可能產(chǎn)生新的藝術部門?!薄翱茖W技術現(xiàn)代化一定要帶動文學藝術現(xiàn)代化?!?/p>

        在錢學森眼里,妻子的歌聲猶如愛因斯坦的那把小提琴一樣神奇。晚年的錢學森,站在世界高科技發(fā)展的前沿,總結(jié)了現(xiàn)代科學發(fā)展的成果,提出“現(xiàn)代科學技術體系”的構(gòu)想。他認為文學藝術在整個現(xiàn)代科學技術體系中,其內(nèi)容、思維方式與科學技術是互相貫通、互相促進、融為一體的?!皫资陙硎Y英給我介紹了音樂藝術,正是這些藝術里所包含的詩情畫意和對人生的深刻理解,使得我豐富了對世界的認識,學會了藝術的廣闊思維方法。我才能夠避免死心眼,避免機械唯物論,想問題能夠更寬一點、活一點?!?/p>

        蔣英與錢學森一個獻身科學,一個從事藝術,雙方并沒有因在各自不同領域而“隔江相望”,反而互相促進、共同啟發(fā)。談到文藝對科學思維的啟示和開拓時,錢學森深有感觸地說:“在我對一件工作遇到困難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往往是蔣英的歌聲使我豁然開朗,得到啟示?!?/p>

        數(shù)十年后回憶往事時,錢學森曾感慨:“我覺得藝術上的修養(yǎng)對我的科學工作很重要,它開拓了科學創(chuàng)新思維?!彼c歌唱家蔣英的結(jié)合,堪稱“科學和藝術的完美聯(lián)姻”。

        蔣英與錢學森曾合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對發(fā)展音樂事業(yè)的一些意見”。這篇文章談的是怎樣吸收西洋音樂的長處,怎樣繼承我國民族音樂遺產(chǎn)等問題。共同的愛好使錢學森與蔣英的感情生活更加溫馨和諧,多姿多彩,也使他們各自的事業(yè)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在蔣英的影響下,錢學森對科學與藝術的思考結(jié)合得更緊了。錢學森寫了許多關于美學、文藝學和社會主義文化學以及技術美學等方面的文章,發(fā)表了許多獨到的見解。

        錢學森對文學藝術也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寫作了《科學的藝術與藝術的科學》一書,書名正是蔣英擬定的。

        在慶祝蔣英執(zhí)教四十周年活動中,八十八歲的錢學森寫來書面發(fā)言,他說:“我和蔣英結(jié)婚已五十二年了,這真是不平靜的五十二年??我在這里特別要向同志們說明:蔣英對我的工作有很大的幫助和啟示,這實際上是文藝對科學思維的啟示和開拓,這就是藝術對科技的促進作用?!?/p>

        蔣英說過:“其實回國以后,我們很少在一塊兒。他常年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有時回家待不了一天又走了。我呢,一心一意搞教學。我們沒有機會坐一塊兒聊這些問題。我自己覺得,學他的科學方法比較少,很慚愧。我退休以后,回想自己當系副主任時,如果學會他的那種科學管理方法,可能會干得更好?!?/p>

        錢永剛說過:“父親一直告訴我們:科學家需要藝術修養(yǎng),藝術家需要科學思維,科學與藝術相輔相成,可以綜合創(chuàng)新。”晚年時的錢學森還不住地感慨:每當聽到蔣英的歌聲,就能感到一種美好的賜予。

        溫馨的晚年生活

        有記者問蔣英:“錢老是科學家,您是音樂家,在事業(yè)上相互理解、相互支持,那在生活中會有什么矛盾嗎?”

        蔣英回答道:“錢老是科學家,我是音樂教授,不敢稱‘家。他懂音樂、懂藝術,他學習理、工、文、藝,會繪畫、攝影。我很尊敬他,很佩服他。他給我的影響很大,支持我的工作,也幫助我。我們兩個人相互理解、互相支持,六十二年來幾乎未吵過什么嘴。”

        走下講臺的蔣英,同樣是一位稱職的好妻子、好母親。她與錢學森先生相濡以沫數(shù)十載,在錢學森為祖國的科學事業(yè)忙碌、耕耘時,她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這個藝術家與科學家結(jié)合的家庭,夫妻關系十分融洽。1957年春節(jié)期間,《新觀察》雜志的記者兩次到錢學森家里采訪。1957年第3期《新觀察》雜志刊登了《錢學森的一家》,文章說:“錢學森回國以后就擔任了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的領導工作,蔣英是中央實驗歌劇院的演員。他們有兩個孩子,一個叫永剛,一個叫永真,因為蔣英的工作也很忙,所以兩個孩子由保姆帶著。我那天去看錢先生,他和夫人都不在家,便和他們的保姆聊了一會兒。據(jù)他們的保姆說:‘錢先生的作息時間掌握得很有規(guī)律,每天準時上班,有時候走得很早。下班回來吃晚飯,飯后和孩子們玩一會兒,然后,多半再回到研究所做事情,不然,就關在書房里看書、寫東西。錢夫人每星期有兩天在家里教學生,余下的時間到城里上班,有時候夜里很遲才回來。星期日,她經(jīng)常和錢先生帶著孩子進城看望錢先生的父親和錢夫人的母親。如果不進城,錢先生就在書房里工作,而錢夫人就在客廳里彈琴練唱。我覺得很奇怪,難道錢先生不怕吵嗎?保姆說:‘呶,錢先生很喜歡音樂的,每逢錢夫人表演,錢先生一定要進城去聽,實在抽不出時間來,錢夫人就用錄音機錄下來放給錢先生聽,請錢先生提意見。有時候,錢先生還要求錢夫人把演出的節(jié)目預先唱給他聽。他們在一起討論問題,我雖然不懂,可是聽得出他們討論的都是音樂上的問題。我們恍然大悟,原來錢先生還是一位頗有修養(yǎng)的音樂欣賞家!”

        幾十年來,他們夫婦不僅事業(yè)成就輝煌,而且堪稱做人的楷模,夫妻相敬相愛的楷模。錢學森不止一次對蔣英說:“你們搞藝術的人需要靈感,難道搞科學的人只需要數(shù)據(jù)和公式嗎?搞科學的人同樣需要靈感,而我的靈感,許多就是從藝術中悟出來的?!币虼?,盡管錢學森那么忙,他還不時抽時間參加文藝界的一些會議,談談一己之見,并經(jīng)常為文藝刊物撰稿。錢學森晚年在《文藝研究》上發(fā)表的文章《靈感是潛思維》,觀點頗為新鮮,無論對文藝領域或科學領域的學者來說,都是很有啟發(fā)性的。

        在蔣英和錢學森退休之后,蔣英常常聽到丈夫在輕聲哼唱勃拉姆斯的一組套曲。勃拉姆斯花費了十六七年的時間完成套曲寫作,包含“悲愴”“田園”“英雄”和“帕薩卡利亞”四個主題。這組套曲包含著人類對于生與死的認識和理解。所以,我們不難理解錢學森為什么做人那么坦誠、灑脫、質(zhì)樸、幽默,治學如此勤奮,熱愛祖國、熱愛生命、熱愛大自然,又對名利極為淡泊。

        錢學森還喜愛貝多芬的第三交響曲《英雄》。在錢學森看來,貝多芬不僅是作曲家,還是音樂詩人、音樂哲學家。他說:“貝多芬的最大成就就是讓音符述說哲學、解釋哲學,使音樂成為最富于哲學性質(zhì)的藝術。貝多芬總是用音符講述情感,啟迪人類的靈性,感發(fā)人類的道德和良心。”

        在歌劇《錢學森》中,錢、蔣二人六十二年的愛情生活被一一浮現(xiàn)。

        “你好啊。”他下班回來,第一件事情是向在琴房的妻子說“我回來了”?!昂冒??!笔Y英停止彈奏,微笑著向丈夫“回禮”,道一聲“辛苦”,再繼續(xù)教學。

        在歌劇中扮演蔣英的祝愛蘭記憶里,錢老和蔣老師說話溫柔、和藹,讓人覺得親近。錢學森說,“祝愛蘭,你先唱著”,就轉(zhuǎn)身去了書房。 “錢老給我的印象就是特別和藹,一直笑瞇瞇的,但是他真的也特別忙”,祝愛蘭說,“老師兩口子都是南方人,吃的是普通的四菜一湯,但碗碟看著都很‘秀氣?!弊厶m時常被蔣英留在家中吃飯,蔣老師還會提前打招呼,“今天祝愛蘭來,加個菜”。

        “蔣英家吃飯時間都是按時按點的:早飯7點開,午飯12點開,晚飯晚上6點半開?!背燥垥r,錢學森有時會問起祝愛蘭的學習情況。

        有一次,錢學森問祝愛蘭是如何安排自己日程的。祝愛蘭回答,會提前把下一個星期的事情做出計劃來?!皩?!就應該這樣提前做準備,有計劃、有條理,很好?!卞X學森相當滿意這個答案。祝愛蘭回憶,錢老本身就是一個工作和生活都相當嚴謹?shù)娜?。她能感受到,錢老對來家中學音樂的學生有著一種“愛屋及烏”的情感,沒有拿孩子們當外人。

        在祝愛蘭面前,蔣英和錢學森似乎言語不多,但細心的祝愛蘭總能發(fā)現(xiàn),兩人總是經(jīng)常對視,微微一笑,眼中包含著夫妻之間不用言語就能體會到的甜蜜。兩位“大家”的情感表達,并非轟轟烈烈或者纏綿悱惻,兩人簡單的一顰一笑就能讓身邊的人感受到屬于夫妻間的別樣表達。

        晚年的錢學森在病床上躺了很長的時間。每天,工作人員給錢學森讀報紙時,蔣英總是默默地陪在旁邊。這一場景,祝愛蘭時常得見?!胺块g里很安靜,只有讀報紙的聲音。老師望著床上的錢老,嘴角漾起淺淺的笑容?!膘o靜看著這一幕的祝愛蘭覺得: “很靜謐甚至有種很圣潔的感覺 ,誰能不動容?”

        蔣英活到了九十三歲高齡,錢學森年長蔣英八歲,活到了九十八歲高齡。這對傳奇伉儷,何以能夠同享高壽?細究之,或許用音樂陶冶心靈,功不可沒。古語有云:“致樂以治心?!币魳?,作為美妙的心靈語言,可以幫助人調(diào)整心理活動,恢復平衡,從而用樂觀開朗的情緒去戰(zhàn)勝疾病。

        錢學森和蔣英能夠攜手人生百年,愛情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即便到了腿腳不便的晚年,夫妻倆仍然每天堅持手牽手散步,生活中處處透著恩愛。錢永剛十分感慨:“父母的愛是一種無言的陪伴?!?/p>

        2001年10月,香港霍英東獎評獎委員會授予錢學森“霍英東杰出獎”,獎金港幣一百萬。

        2001年12月7日,恰在錢學森九十大壽前夕舉行頒獎儀式。錢學森因行動不便不能親自去領獎,委托蔣英和兒子錢永剛前去領獎。臨行前,蔣英、錢永剛向錢學森辭行,錢學森十分高興,看著穿戴得體的老伴兒,笑瞇瞇地說:“你去領錢?”

        蔣英說:“是的,我把支票領回來?!?/p>

        錢學森又對兒子說:“你去領獎狀?!?/p>

        錢永剛說:“是的?!?/p>

        錢學森幽默地說:“那好,你要錢,我要蔣?!?/p>

        家里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錢學森自己樂了。原來,他說的錢可不是金錢的“錢”,而是他這個姓“錢”的人;而他要的是姓“蔣”的蔣英,并不是獎狀的“獎”?;剡^神來,大家都樂了。

        沒過多久,蔣英領回的一百萬港幣被她捐了出去。蔣英曾說,“一個科研人員如果滿腦子都是金錢、榮譽、地位這些東西,即使他很聰明,也成不了大器”。

        作為和錢學森相伴六十二年的妻子,蔣英的內(nèi)心也有一份愧疚。蔣英說:“他很懂美食,可惜他沒這個條件,一輩子沒吃過美食,至少是很少。我很可憐他,因為我不會做美食?!?但是自回國后錢學森對妻子蔣英更感到慚愧和抱歉,他覺得自己從未有時間好好陪伴她。

        中國航天“功臣”的離去

        如果說錢學森像一顆科學的巨星在閃耀,那這光環(huán)背后承載的便是夫人蔣英的支持與堅守。作為中國航天“功臣”錢學森的妻子,蔣英一直默默站在丈夫的背后,這也就保證了丈夫能全身心地投入他的事業(yè),為國家、為民族建立了豐功偉績,可謂是中國航天科學事業(yè)發(fā)展的“幕后功臣”。“你的決定是正確的,我永遠伴隨在你的身邊!”蔣英踐行了自己的諾言,一直陪伴錢學森身邊。

        生活中,對丈夫的事業(yè),蔣英是理解和支持的,她除了自己的工作,還要管好家。錢學森一心撲在工作上,對家庭瑣事一概不聞不問,他把工資交給蔣英,一切由她打理。蔣英對錢學森可以說百依百順,錢學森在家里也是一個“絕對權威”,說一不二。大筆的稿費、百萬的獎金,錢學森說捐出去,蔣英堅決支持。生活中錢學森若有考慮不到之處,蔣英都悄悄地彌補了。

        當時,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幸好兩個孩子學習都比較好,無須蔣英花太多心思,但兩位老人——公公錢均夫和媽媽蔣左梅都年過古稀,時常生病住院,需要人照顧。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晚年生病臥床,全靠錢學森的妹妹錢月華陪伴照料。那時蔣英要天天上班,錢學森科研擔子很重,連抽空去看望父親的次數(shù)都不多。老先生病重時曾對兒媳蔣英說,他走后要好好感謝月華。1969年錢均夫去世,老先生所在單位中央文史館給他補發(fā)了三千多元工資。蔣英想按照公公遺愿,把這三千多元錢給錢月華,但錢學森不同意。錢學森覺得父親已多年不上班,補發(fā)工資完全是組織上的照顧,這個錢做兒女的不能要,應退回文史館。于是錢學森給文史館寫信退款,但文史館拒收,最后他把錢以個人黨費的名義交給了自己所在的黨小組。蔣英知道拗不過丈夫,一切按他的意思辦,但內(nèi)心一直覺得對不住妹妹月華。錢月華的女兒結(jié)婚時,蔣英趕忙取出三千元錢送去,并對她說:“你哥哥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他總是一心想著國家,從不考慮個人和家庭。在爸爸去世這件事情上,哥哥嫂子對不起你,這三千元請你收下,給女兒置辦點東西?!?/p>

        后來,錢學森時常生病住院。一次,他在病床上和蔣英說起父親當年生病住院的事,愧疚自己沒有時間陪伴爸爸,也對不起妹妹月華。蔣英這時才對丈夫說:“月華的事我已經(jīng)代你彌補了,她女兒結(jié)婚時,我送去三千元,并向她賠了不是?!卞X學森點點頭說:“你辦得好?!?/p>

        蔣英十分識大體。有人給錢學森寫信,想走蔣英的“后門”,蔣英一看是工作問題,便把信轉(zhuǎn)給錢學森的秘書。她說:“老伴兒給我交代過,他不讓我干預他工作上的事,這些信我不能直接交給他,還是由你處理吧!”

        蔣英還把家里的工作人員團結(jié)得非常好,使每個人都高高興興在錢家工作。逢年過節(jié),她都會想到給他們送點禮物。20世紀80年代初期,物資供應還比較匱乏,市場上什么雞呀魚呀都不好買到,蔣英會給他們家中送去一條魚或一只雞,這在當時也算是稀罕物品了。蔣英聽說錢學森的秘書抽煙,便送給他一條“大中華”,讓秘書很感動。

        蔣英對家里的工作人員都很好,對小戰(zhàn)士們也十分愛惜,即使有什么缺點或不周之處,她的批評也很溫和。一個新來的炊事員天天給錢學森炒西紅柿雞蛋,蔣英也只是輕輕說一句:“你是不是只會炒西紅柿雞蛋呀?”逢年過節(jié),蔣英總要和家里的工作人員熱鬧一番,自掏腰包請全體人員“大撮一頓”。吃飯時她和戰(zhàn)士們碰杯、說笑,氣氛相當活躍。

        2009年10月31日8時6分,錢學森安靜地離開了人世,享年九十八歲。就這樣,在平淡又多彩的生活中,蔣英與錢學森相互依靠走了六十二年。

        涂元季回憶:“我清楚記得,2009年10月31日錢老去世。當301醫(yī)院的醫(yī)護人員停止搶救,整理好遺容以后,蔣英第一個進來和老伴兒告別。只見她摸摸錢老的臉,拉拉錢老的手,嘴里喊著:‘學森,學森!她沒有落淚,在眾人面前一直保持著高雅的風度,其實內(nèi)心已十分悲痛。因中央首長們即將來告別,我們請她到隔壁房間休息。中央和部隊領導向錢學森告別后,都要來安慰蔣英。她也顯得十分鎮(zhèn)靜、得體,對大家一一點頭道謝。當所有領導告別結(jié)束以后,我才走近錢老,向他老人家深深地躹躬,然后去看望蔣英。她依然那么鎮(zhèn)定自若地坐著,拉著我的手說:‘涂秘書,這二十多年辛苦你了,老伴兒對你很滿意,時常在我面前夸你。你對他工作生活照顧得那么好,我要謝謝你。這么多年來我從沒把你當外人,你就是我們這個家庭的成員。聽到此,我忍不住熱淚盈眶,哽咽著說:‘錢老不僅是我的首長,更是我恩師,他就是我的親人。當大家勸蔣英回家休息時,她站起身說:‘我想再看看老伴兒。于是我們扶她再進病房,她拉著錢老的手,貼著老伴的臉,在錢老耳邊輕聲說:‘學森,學森,你好好休息吧!在場的人無不動容甚至哭出了聲,但蔣英還是忍住了眼淚。”

        涂元季回憶,一次在蔣英病重住院期間,他前往探望,蔣英執(zhí)意要穿好衣服,坐上輪椅,到病房的陽臺上和他談話?!耙蛔茫阌H切地對我說:‘你今天來看我,我要跟你說幾句心里話。我覺得老伴兒晚年遇到你這個好秘書、好助手,那是他的福氣。我想插話,但她擺擺手,不讓我插話,繼續(xù)說:‘你不要客氣,我還不糊涂,心里很明白。你編了那么多他的書,又寫了那么多文章,還花了那么大力氣參與上海交通大學紀念館的建立,又到全國各地去做報告,介紹他的事。要不是你做了這么多工作,誰了解他?別的著名科學家去世好幾年了,不也無聲無息,沒誰再記住和提起嗎?我心里很明白,這都是你的功勞。這幾年你為他的事累得生病,我看著也心痛呀!說到這里,我感動得幾乎又要流出淚來,趕忙說:‘應該說遇到錢老是我的福氣。我從錢老那里不僅學到許多科學知識,更重要的是學會了做人的道理,使我終身受益?!?/p>

        蔣英不僅支持丈夫錢學森的科技事業(yè),而且對科學工作者的艱辛十分關心和理解,她曾以巨大的熱情,不顧連續(xù)幾個月的勞累,參與組織、指導一臺大型音樂會——《星光燦爛》,歌唱航天人,獻給航天人。蔣英將錢學森生前兩萬余冊藏書,大量珍貴的證書、獎章、手稿等無償捐贈給錢學森圖書館。蔣英深明大義,她覺得錢學森不僅屬于她的家庭,更是屬于祖國、人民和中華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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