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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蘭妹子

        2018-07-11 05:33:18姚化勤
        散文百家 2018年2期
        關鍵詞:玉蘭妹子

        姚化勤

        1

        依然當年的模樣:戴頂圓圓的白草帽;拖條長長的黑辮子,辮梢挽朵潔白的蘭花結;一雙水汪汪的杏眼里儲滿了憂戚,欲滴未滴。是想向我傾訴些什么吧?嘴唇張了張,卻只吐出一縷悠悠的嘆息。

        我揉了揉眼睛,唉,妹子,哪兒還有你的身影?縱使有,也該和我一樣,塵滿面,鬢如霜了??蓜偛盼矣址置骺吹们迩宄?。為什么會出現(xiàn)如此的幻覺呢?莫非你靈魂不老,且一直堅守在這片你付出過滿腔心血和汗水的棉田里?

        眼前的棉花正在盛開,坡坡片片,簇簇朵朵,早春的白玉蘭般,仍舊開成了你當年種植的風景。是大地忘不了你,獻出的祭奠的鮮花嗎?

        就聽到一縷蒼老的哭聲,從棉田深處顫顫地傳來:“玉蘭兒,媽看你來了……” 循聲望去,只見一位耄耋老嫗,拄著拐杖,佝僂著腰,正踉踉蹌蹌地向一座墳包撲去。不用問,那是明嬸。

        哦,今天是玉蘭妹子的忌日。妹妹,哥也看你來了。

        2

        玉蘭妹子是我遠房族叔——明叔的女兒。32年前,23歲的她服毒身亡,化作了這大野里的一抔黃土。按說,人死燈滅,不可能留下什么獨立的“魂”兒,可昨晚一回到家鄉(xiāng),她卻立馬走進了我的夢中,左手還拿份《河南日報》揚了揚,說:祝賀老哥載譽歸來!瞧,你的《最后一茬莊稼人》獲得了散文一等獎。我正要接過報紙看個明白,突然,她的臉色大變,嘆起氣來:“唉,哪像俺,出乖露丑,落了個……”話未說完,便掩面而去。我的心陡地一沉,醒了。

        醒了的我再無睡意,一大早就匆匆來到了這塊她安息的地方。路上,還情不自禁地在想:平庸如我者尚且能夠有點兒收獲,如果給玉蘭妹子一個機會,她又會干出一番怎樣的事業(yè)啊!命運怎么對她那么的不公呢?

        玉蘭妹子小我1歲,學生娃時卻是我名副其實的師姐,高大得讓我只有仰視的份兒。

        農(nóng)村的孩子上學晚,我14歲了,才讀小學5年級。在同學中還算不得大齡,父輩們?nèi)匀粚ξ屹澷p有加呢!因為那年給烈士掃墓,我代表3所小學的學生發(fā)了言。消息傳出,近房的叔伯們嘖嘖連聲:嘿,咱老姚家要出露臉的人了!而當時玉蘭妹子已經(jīng)考上了縣中。她的紀念烈士的文章《血染的路》,赫然登上了縣教研室編輯的學生作文選。并且,放暑假時捧回家一張全級段理科競賽的獎狀。讀過幾天私塾的父親話中含話地告訴了我這條消息,說:“你玉蘭妹子才稱得上才女哩!說不定是謝道韞轉世呢!”——謝道韞是我們縣名垂史冊的大才女,鄉(xiāng)親們大都曉得她的故事?!耶斎宦牭枚酝庵?,學習愈加努力,不敢有丁點的驕傲和懈怠了;甚至見了玉蘭妹子也禁不住自慚形穢起來。

        然而,如同剛亮翅的天鵝突遇風暴,升入中二不久,玉蘭妹子便鎩羽而歸了?!瓉?,文化革命的風暴驟起,全國的學校忽地都批判起“智育第一”來。一時間,成績優(yōu)秀反而成了一條罪狀。不過,開始玉蘭妹子照樣參加了紅衛(wèi)兵,并沒受到什么歧視和打擊。只是隨著運動的深入,紅衛(wèi)兵組織也要“清理階級隊伍”。據(jù)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鉆地洞?!狈渤錾碛诘亍⒏弧⒎?、壞、右的“黑五類子女”,統(tǒng)統(tǒng)被打入了貼著耗子標簽的另冊。

        玉蘭妹子的厄運隨之而來了。明叔家是老中農(nóng),本身就屬于體制異己的團結對象,加上明叔早年做過“國軍”的文書,自然要歸入反動分子一類了。玉蘭妹子別無選擇,一下子由同學們羨慕的“三好生”,變?yōu)樵馊吮梢暤摹昂谖孱愖优薄?/p>

        更有人落井下石。她們班一個大她4歲的男生,過去對玉蘭妹子佩服得五體投地,曾不止一次地給她寫情詩,稱她是自己心中的女神,白雪公主……幼稚單純的玉蘭妹子當時正一心念書,頭腦里根本塞不進什么“情”呀,“愛”呀。她又羞又怕又討厭,天真地把詩全交給了老師。老師嚴厲地批評了那個男生,警告他不得再騷擾女學生。誰知,文革中那個男生順風扯旗,竟然當上了學校的紅衛(wèi)兵頭目!他豈肯善罷甘休?一面往死里整老師,一面極力打擊玉蘭妹子,誣蔑她受反動家庭和老師的雙重流毒,偷讀過《紅樓夢》,想出人頭地,過貴族小姐的生活,所以,拼命地學習,是走“白專道路”的“黑”典型。并且,以紅衛(wèi)兵組織的名義,要求她聯(lián)系自己的實際,揭發(fā)老師毒害學生靈魂的罪行,回到革命隊伍中來。

        真想不到,平時看似靦腆文弱的玉蘭妹子,關鍵時刻竟能那樣的剛強!無論“革命組織”怎樣逼迫,她始終沒斗爭過老師一次。實在無法在學校呆下去了,就干脆行李一捆,重新回到了父母身邊。

        或許,我們家族的血脈里遺傳有“倔”的基因吧?時隔半年,我也因為不愿批判我的班主任受到打擊,憤然離開了學校。

        從此,早年志趣相投的我們兄妹,又添了個同“命”相憐,越發(fā)地無話不談了。

        3

        那年頭的事情也夢幻般地變化莫測。一年后,領袖發(fā)出了“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的號召。縣中的學子們不論成績好壞,出身紅黑,也統(tǒng)統(tǒng)地上山下鄉(xiāng)了。不過,盡管他們“響應”“緊跟”的口號喊得山響,可真正能夠扎根鄉(xiāng)村、有所作為者實在了無幾人。倒是成了“黑典型”的玉蘭妹子一心撲到田野里,反而做出了突出的成績。

        應了一句俗話:金子放哪兒都閃光。她返村不久,擔任了棉花組的技術員。家鄉(xiāng)是棉區(qū),爺爺?shù)臓敔斴叡阆碛小般y太康”的美譽,但棉花產(chǎn)量并不高,最好年景,畝產(chǎn)也不過百十斤籽棉。究其原因,玉蘭妹子發(fā)現(xiàn),棉花組的姑娘們?nèi)匀谎赜弥鴭寢屇棠虃児芾砻尢锏霓k法。于是,她找來科學種棉的書籍,和棉花組長一起帶領著大伙兒邊學邊做:什么麥棉套種呀,倒茬輪作呀,地膜覆蓋呀,營養(yǎng)缽育苗呀……加之推廣良種和及時地澆水、施肥、防治病蟲害,結果,短短三五年間,棉產(chǎn)量就翻了一翻,畝均皮棉達到了120斤!在全縣放了顆增產(chǎn)衛(wèi)星。

        我們村出名了,登了省報。村支書出席了北京的勞模會。棉花組自然也受到了表彰,只是那個時代忌諱“物質(zhì)刺激”,不可能發(fā)給什么獎金;縣革委就別出心裁,拿出一名大學生名額,“獎”給了我們村(當時,大學招生實行“推薦制”,縣革委有權將分配本縣的招生名額再行分配)。

        這下好了,該輪到玉蘭妹子上大學了吧?塵土里埋不住夜明珠,一個學習、生產(chǎn)樣樣拔尖的才女,怎么會長久地窩在家鄉(xiāng)呢?要知道,那時的農(nóng)村苦得很!僅僅“茅草房,籬笆墻,陰夜無電一村黑,雨天滿街稀泥漿”的生活環(huán)境,大凡在城里呆過的青年人誰能忍受得了?何況成年累月,起五更搭黃昏地出力流汗還填不飽肚皮呢!縣中下鄉(xiāng)的知青們大多來農(nóng)村干一陣子,便通過種種門道,或招工,或參軍,更有根粗苗紅者被推薦進高校:一個個地遠走高飛了?,F(xiàn)在玉蘭妹子也贏得了機遇——棉花組的姐妹和鄉(xiāng)親們一致推薦了她。即使按當時的政策,也不應再出現(xiàn)問題了吧?不是說對可教子女要“給出路”,“看表現(xiàn)”嗎?——論知識,論貢獻,毫無疑問,這獎勵的大學生非玉蘭妹子莫屬??!

        誰知,政審再次遇上“攔路虎”,結果空喜一場,為她人做了嫁衣裳?!阎蛔x過三年小學的棉花組長送進了農(nóng)學院。

        我為此很是憤憤不平。想不到玉蘭妹子卻若無其事,照樣地和姐妹們一起早出晚歸,管理著棉田。一天,四下無人,我忍不住問她:“你究竟還有沒自己的理想?難道真的甘心做個農(nóng)民,修一輩子地球?她凄然一笑,答:“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哪還敢有什么理想呢!不把俺當作人人喊打的耗子,就知足感恩了,不繼續(xù)埋頭苦干又能怎樣?”

        4

        對個人前途只能、也已經(jīng)聽之任之的玉蘭妹子,遇事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了。如果沒有后面的丑聞發(fā)生,她本該和我一樣,平靜地熬過十年浩劫,等到撥亂反正的一天,通過高考,再實現(xiàn)自己的夢??墒?,偏偏那件事情不期而至,把她推入了更深的深淵,終于被奪去了生命。

        出人意料,似乎又在意料之中。送走棉花組長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玉蘭妹子悄悄地告訴我,支書的兒子想和她談朋友呢,征求一下我的意見。

        公平地講,支書的大公子并無某些山大王子弟的浪蕩習氣,為人比較正派,上進心也強,雖然上學時成績平平,相貌一般,個人條件趕不上玉蘭妹子,但“老子英雄兒好漢”,身上遺傳著“革命”基因哩,前程肯定一片錦繡。聽說,有幾位妙齡女郎正爭相給他暗送秋波呢!玉蘭妹子當然也不應再挑剔什么了!

        我想了想,問:“支書的兒子是真心嗎?他爹知道嗎?”

        聽了肯定的回答,我打心眼里替她高興,說:祝福你!命運該向你微笑了。

        果不其然,二人很快地訂婚了。訂婚后的她順理成章地接任了棉花組長,他則滿面春風地穿上了軍裝,連一向苦著臉的明叔,似乎也掃去了歷史的陰影,心情開朗了許多。

        誰會想到,悲劇恰恰于此埋下了伏筆。

        兩年后的一天,支書突發(fā)急病,住進了醫(yī)院。兒子請假回來了。兩個青年人一起打理家庭,一起照顧病號,出雙入對,晝夜廝守,終于,一個春雨纏綿的晚上,他們纏綿在了一起……支書的兒子歸隊不久,玉蘭妹子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未婚先孕還是被人認為絕對不能容忍的道德敗壞行為;而且,尚未實行計劃生育,做人工流產(chǎn)必須經(jīng)過男女雙方的簽字同意。

        玉蘭妹子急壞了,給支書的兒子接二連三地寫信發(fā)電報,催他趕快想辦法。對方信誓旦旦地請她放心,說是已經(jīng)向首長匯報了情況,待批準后,立馬領證結婚。

        一個月,兩個月……直到事情再也掩藏不住了。支書上門了。他滿口的歉意:“唉——唉——都怪俺那渾小子,連隊正要推薦他上軍校呢,干出了這種事!還有,不知哪個缺德貨,把你爸的情況捅到了部隊。其實我也清楚,你爸歷史上沒啥劣跡。啥法呢?眼下正深挖潛藏的階級敵人!首長要兒子做出抉擇,要么上學提干,要么復員回家。你是個明白人,咋辦好呢?”

        玉蘭妹子懵了。她強忍住淚,半晌,緩緩地說:“放心吧,我不連累他人?!?/p>

        5

        人生或許就是一場幻覺,飄渺閃爍,無法把握。玉蘭妹子更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生不逢時,處處深淵。原以為墻縫里憋不死老鼠,上學不成,種田總可以吧?現(xiàn)在連這起碼的生存空間也封閉了。尤其要命的是,民風越淳樸的地方,越容不得男女間的越軌行為,很快,村里傳出了種種閑言碎語,唾沫星子淹死人?。『螞r,據(jù)說已經(jīng)榮升為縣革委宣傳組長的那個縣中的頭兒,也在調(diào)查此事,準備大做文章呢。

        玉蘭妹子終于支撐不住了,一連數(shù)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昏昏沉沉。我去看她時,人整個兒脫了形,面容憔悴,目光滯呆,見了我,只默默地垂淚。

        任何安慰的話都覺得蒼白。我站在她的床前,久久地無語。臨走,才低低地囑咐她一句:“妹子,想開點,還有叔嬸和弟弟哩?!薄艿芎陀裉m妹子是雙胞胎,因為父親的問題,遲遲定不下婚事?!路鹈偷赜|到了痛處,玉蘭妹子突然壓抑不住地失聲痛哭,只哭得撕心裂肺,緩不過氣來。

        再難過的日子也得過,玉蘭妹子頂著人們異樣的眼光又下田了。一天,我給她介紹個對象,是我家的遠地親戚,大我3歲,高中生。據(jù)說,他在本校的同學中,是公認的才子加帥哥。也因為家庭的地主成分,打從響應領袖的號召返村務農(nóng)后,就一直沒走出鄉(xiāng)間的黃土地。曾有的女友分手了。同齡的伙伴攜兒帶女了,仍孤身一人。不過,他好像并沒完全地失望——起碼沒徹底地拋棄手中的筆桿,去年來我家瞧老姨,還讓我看過他寫的詩呢!

        我很欽佩表兄的才學和骨氣,認為他才配得上玉蘭妹子呢!哪料到這樁事卻被玉蘭妹子一口回絕了。她莫名其妙地問我:“表哥家有妹妹嗎?”見我搖頭,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個人再優(yōu)秀管什么用?能跳出家庭的火坑嗎?我現(xiàn)在嫁人有個條件:必須為弟弟換個媳婦來。”

        我聽著,只感到鼻子發(fā)酸。哦,妹子,我的玉蘭花般純潔高雅的妹子,你本該成為高校里的一道風景,即使淪落田間,你也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這樣糟踐自己,用作交換的物品呢?但,那個年頭,“黑五類子女”(后稱“可教子女”)的婚姻大多走的“換親”或“轉親”的路子,否則,弟弟也許要打一輩子光棍了。當時的她,肯定對自己已經(jīng)徹底絕望,縈系于懷的唯有父母和弟弟了。

        鄰居吳嬸上門提親了:說她娘家有個近房嫂子,守寡熬大了一雙兒女,哥哥24歲了,妹妹21,雙方孩子的年齡正合適。她家的成分也好,幾代老貧農(nóng)。就是哥哥犯過羊羔瘋,南北求醫(yī)剛治好,欠了點債,不知閨女中意不?

        一家人竟然同意了!而且按照約定,弟弟妹妹們先結了婚;玉蘭妹子等生下孩子滿了月就要嫁過去。簡直不可思議,難道不曉得羊羔瘋很難根治嗎?

        直到玉蘭妹子服毒自殺后,痛不欲生的弟弟送我看了她的兩份遺書,我才解開了其中的謎——

        “弟弟,弟妹,對不起,姐姐先走了。并非我背約棄諾,你哥哥的病其實是無法治愈、不宜結婚的。我之所以找出種種證據(jù),堅持說完全能夠醫(yī)好,目的是為了消除一家人的疑慮,圓父母給兒子成家的夢……打從見到弟妹的第一眼起,我就認定和弟弟是天生的一對兒。你哥哥的病已經(jīng)釀出了人生的苦酒,無論如何,不應該再耽誤妹妹的青春了。弟妹,你說對嗎?如果哥哥不理解,要恨就恨我一人吧,反正我即將告別人間了。只是,原諒姐姐的不孝,雙方的老人全靠你們照看了。

        我的兒子送給了禹縣山窩的一戶人家,相信他的養(yǎng)父母會對他嬌如親生。你們千萬不要尋找,他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該多么的痛苦!我希望兒子生活得安靜、陽光、沒有陰霾。

        今夜的月亮真好!多想乘著月光,走進我的棉花試驗田,長睡不醒。愿你們忘了姐姐,愿父母忘了女兒吧!”

        另一封遺書是留給我的:“哥,不管血緣遠近,我一直把你當作親哥哥,愿意向你敞開心扉。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們已經(jīng)永別了。不是我不珍惜生命。我當然也懂‘好死不如歹活著的道理。但,就我現(xiàn)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鬼,說不定明天還會被誣為勾引革命者的‘美女蛇,或者被罵作傷風敗俗的‘狐妹子,能活得下去嗎?

        我真不明白,咱們上學時祭奠的先烈們,拋頭灑血,難道是為了從火海里解救一部分人,再把另一部分人踹進地獄?為什么要人為地給人分類劃階級?為什么我們接二連三地總遭厄運?

        也許過去讀《紅樓夢》,受了林黛玉的影響吧?我格外地看重人格的平等和尊嚴。與其如此地茍且偷生,還不如早日歸去!再見吧,哥哥!讓我們來日再作異性知己?!?/p>

        6

        玉蘭妹子走了,帶著心頭滴血的創(chuàng)傷和滿腔的哀怨走了!走得讓人舉目蒼天,欲哭無淚。

        不足一年,啞巴了似的明叔肝病復發(fā),沒錢治療。更拒絕治療,一言不發(fā)地追隨女兒去了。

        十多年后,我也離開了家鄉(xiāng)?!K于,那個硬性地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時代過去了。上個世紀的70年代末、80年代初,“文革”結束,高考恢復,國家給了我們這代人特殊的照顧,允許婚后的大齡者參加高考。我跨過高校的門檻,走進了一座城市。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是10年了!10年滄桑,玉蘭妹子的弟弟和弟媳改革一開始,率先跑到溫州做起了小生意,現(xiàn)在成了有房有車有存款的新市民。倒是明嬸,年近八旬的人了,不管兒子怎樣勸說,一直堅守著家窩窩,不肯離去。逢到玉蘭妹子的忌日,總要親自給女兒上墳。像一頁蒼老的史書,講述著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不肯離去的,還有玉蘭妹子的靈魂吧?要不,回家兩天來,我眼前怎么總閃動她的身影呢?此刻,耳邊還響起了她的聲音——和母親的哭聲一樣,顫抖著,在曠野里飄蕩,仿佛中草藥里煎出的氣息,澀苦,澀苦,悠悠復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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