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 /邢福來 張錦陽 苗軼飛
高陽原,地處隋大興城、唐長安城的西南郊,今屬西安市長安區(qū)韋曲街道、郭杜街道一帶,距唐長安城遺址約8公里。這里地勢高亢軒敞,南枕秦嶺、北望長安,是隋唐時期京畿居民一處理想的身后之所。21世紀以來,隨著西安城市化進程的加快,為配合高校園區(qū)、高新科技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等國家重點項目的建設,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高陽原上已發(fā)掘有千余座隋唐時期墓葬,取得了豐碩的考古成果,全面拓展了隋唐考古學的深入研究。近年來,在推進周邊區(qū)域規(guī)劃建設的浪潮中又不斷有新的收獲涌現(xiàn)。2017年1—4月為配合西安萬科城·潤園二期項目建設,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高陽原腹地大居安村西側發(fā)掘唐墓5座、明墓1座。
高陽原墓地位置示意
大居安村發(fā)掘的5座唐墓呈東北—西南向分布態(tài)勢,墓向在180°左右,平面形制均呈“刀”形,天井配置多寡不一,墓葬總長10—40米不等,屬中小型墓葬。M2、M3為單天井土洞墓,全長在10米左右,墓主身份應為低級官吏或庶人。M4、M5和M6為大開挖墓壙磚券墓室且繪制有壁畫,不僅配置了多個天井與壁龕,而且還使用了石門、磚棺床和石板等具有較高規(guī)格特征的葬具,充分預示了墓主皆為高官顯宦的身份,隨葬品亦豐厚多樣。然而,這幾座墓葬與更多的墓葬一樣,依然難逃被盜劫的厄運,但可喜的是仍舊在其中的四座墓葬里獲得了許多驚喜和重要的發(fā)現(xiàn)。
M2出土了兩尊鎏金銅彩繪佛教造像,造型端莊別致,與其同樣的造像一般多出于唐代寺院遺址或窖藏,但在墓葬中作為隨葬品埋藏卻極為罕見。科技檢測與分析顯示,大致上經(jīng)歷了鑄造、打磨、鎏金、彩繪四道制作工序。兩尊造像均以鉛錫青銅一次性澆鑄而成,經(jīng)打磨修整后以金汞劑在外表通體鎏鍍金層,鎏金層均勻致密,鎏金技術水平較高。菩薩立像的頭冠以藍銅礦施藍彩,背光、唇等處以鉛丹和朱砂混合涂施紅彩,七佛并坐像和菩薩立像的眉、眼均施黑彩,可能為墨。
圖① M3航拍(俯瞰)
圖② M2全景(北—南)
圖③ M2出土鎏金銅彩繪佛教造像
M2出土鎏金銅彩繪七佛并坐像
兩尊造像在鎏金層的“守護”下,雖歷經(jīng)千年,但依舊熠熠生輝,眉眼處的點點彩繪則在“金光”的映襯下,越發(fā)引人注目。造像的體量較小,可能是為了方便攜帶,隨身供養(yǎng)。菩薩立像背光的小孔和七佛并坐像各尊之間的間隙可能是用來固定造像,以便鑲在小龕型佛或其他佛教器具之上,而顏料層局部的磨損性脫落也說明兩尊造像在被隨葬前都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供奉使用。
死后以兩尊鑄工精湛的佛像隨葬,想必墓主生前是一位虔誠的佛教信徒,希望這兩尊小小的造像,不僅能夠在生前默默傾聽著他的祈禱,也可以在九泉之下永隨身側,繼續(xù)護佑他魂魄的安定。兩尊佛教造像護佑的信徒究竟是誰已無從考證,墓主人的尸骨已化作屢屢幽魂融入了天地之中,但其虔心奉養(yǎng)的兩尊鎏金銅造像卻穿越歷史厚重的煙塵重回人間,光芒閃耀,供信眾瞻觀膜拜,或許也可以告慰逝者之靈了吧!
M4為雙天井雙壁龕磚券單室墓,全長24.2米,墓壙開口邊長4.85米、底部邊長4.65米、深約7.5米,墓室進深3.9米、面闊3.8米,有磚、石兩道封門砌堵甬道口。第一道磚封門位于甬道內(nèi)入口處,僅存東側三層,條磚逐層丁向側斜砌壘呈“人”字形封堵洞口,殘存整磚15塊,殘高0.45米,條磚長32.4厘米、寬15.4厘米、厚6.1厘米,背飾豎向細繩紋。石門緊貼磚封門內(nèi)側,兩塊門墩石及一塊門檻石保持原始位置,其余門扉、門柱、門楣及門額等均佚失不見,僅在填土內(nèi)發(fā)現(xiàn)兩塊門榫頭及少量石門構件殘塊。石門各構件是用青石材雕鑿而成,凡雕刻圖案面均磨平拋光,其余各面則為粗糙的毛坯。各構件上雕刻有精美的圖案,為減地陰線刻,門檻與門墩線刻均為裝飾性的“繞枝忍冬、牡丹花卉”類圖案。第二天井下東、西壁龕出土隨葬品130余件(組),主要以人物俑和騎馬俑為主,畜禽俑極少。
需要注意的是,在墓室填土內(nèi)清理出大量紅陶鎮(zhèn)墓俑殘片。鎮(zhèn)墓俑是古人依據(jù)鬼神信仰、志怪奇說和豐富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出來的安放在墓中以求鎮(zhèn)墓驅邪的一類明器,主要有鎮(zhèn)墓獸、武士俑、天王俑等,在墓葬中一般多成對出現(xiàn)。M4墓室中出土的鎮(zhèn)墓俑初步確定有鎮(zhèn)墓獸6、天王俑5件組,明顯表現(xiàn)出兩種風格迥異的藝術形態(tài)。A類鎮(zhèn)墓俑體態(tài)碩大,鎮(zhèn)墓獸人面者面露兇相,頭頂隆起,毛發(fā)悚然,獸面者似獅面,頭頂雙耳聳立,兩肩有鬣;天王俑身姿直立,雙臂曲肘握拳前舉,頭戴兜鍪,身著明光甲,腳踏俯臥的牛立于底座上。B類鎮(zhèn)墓俑體態(tài)嬌小,鎮(zhèn)墓獸人面者頭頂高髻,面部神態(tài)兇惡,蹲坐于半橢圓形托板上;天王俑兩腿直立踩于小鬼背上,小鬼四肢左向仰面屈匐于橫橢圓形底座上,面露愁容似作煎熬狀。兩類不同特征的鎮(zhèn)墓俑出現(xiàn)在同一墓葬里,這種現(xiàn)象說明墓里的隨葬品不是一次性埋入的,極有可能是在夫妻二人卒年相隔的這段時間里,由于隨葬品面貌出現(xiàn)了改變,在二次開墓合葬時才造成了這種“合而有別”的現(xiàn)象。遺憾的是,由于墓葬被盜劫較甚,不見墓主遺骸和墓志,發(fā)掘過程中也未發(fā)現(xiàn)有明顯的二次開啟墓葬的痕跡。根據(jù)現(xiàn)已發(fā)掘的有紀年的唐墓出土鎮(zhèn)墓俑看,A類鎮(zhèn)墓俑略早于B類鎮(zhèn)墓俑,而這兩類鎮(zhèn)墓俑多見于高宗至武周時期的墓葬里,再結合壁龕里隨葬的人物俑和騎馬俑特征綜合分析,M4年代當在唐高宗時期。
M4全景(俯瞰)
M4出土石門構件墨拓
圖① M4出土A類鎮(zhèn)墓俑
圖② M4出土B類鎮(zhèn)墓俑
另外,墓口出土有一塊長1.42米、寬0.75米、厚0.11米的矩形石板,除鑿痕線外再無其他雕飾。由于石板發(fā)生了位移,不確定初始位置,又沒有華麗的雕飾,且不見其他遺跡,墓主人除配置有磚棺床外,是否還使用了石棺床或石槨類葬具便成了另一個待解的謎團。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墓主既然享有雙天井雙壁龕和磚、石兩道封門與磚棺床等配置的葬制規(guī)格,那么其身份至少應該是官階在三品以上的達官顯貴。
M5四天井四壁龕磚券單室壁畫墓,全長30.4米,墓壙開口邊長5.8米、底部邊長4.9米、深約7.6米,墓室進深4.12米、面闊4.2米、殘高1—1.2米,墻厚0.35米。第二、三過洞東、西壁設置龕室,四個壁龕均被盜掘,殘存隨葬品60件組,以畜禽俑為主,人物俑、騎馬俑與明器等極少。甬道口磚、石兩道封門皆被破壞,僅在填土內(nèi)發(fā)現(xiàn)多件石門碎塊,且有線刻人物、花卉等裝飾。墓室被毀嚴重,四隅殘存有山石風景圖壁畫。墓室西部磚棺床長4.1米、寬1.75米、中部最寬1.8米、厚0.2米,磚立沿多被揭毀,殘存南端寬0.37米、高0.12米。
M4石板與磚石封門(北—南)
甬道東北角出土的墓志雖因殘缺難覓墓主名諱,但據(jù)志文關鍵信息檢閱兩唐書等史籍推知,墓主系唐中宗時戶部尚書、襄武郡公李承嘉,景龍四年(710年)入葬高陽原,卒年60歲。兩《唐書》中記載李承嘉的內(nèi)容極少,從志銘“……卿、右衛(wèi)大將軍、上柱國、隴西公寬之孫……”可知,高宗朝太常卿、上柱國、隴西公李寬即墓主之祖父,另在《元和姓纂》里載李承嘉之父李孝旻、兄李承業(yè)。李承嘉墓志載述了其一生的仕途經(jīng)歷和受到的皇恩榮寵,后遭貶謫,死在了轉任越州長史的路上,最終承蒙皇恩眷顧而得以歸葬故里。由于志文并未明言墓主卒于何年,從卒年60歲推測,其生年應在650年左右,一生主要活動于高宗和武周時期,在武則天時受到榮寵,及中宗朝官至正三品階戶部尚書職、封爵正二品襄武郡公而顯赫一時。從殘存有兩方不同形制線刻的志蓋看,推測還應有一方墓志,由于規(guī)格較小而被盜走,李承嘉墓志因其厚重較大而得以幸存。此墓或為李承嘉夫婦合葬墓,然因墓葬被盜毀較甚,墓室內(nèi)未發(fā)現(xiàn)有墓主遺骸,是否合葬亦成了永遠的謎。
M5(李承嘉墓)俯瞰
M5(李承嘉墓)出土人物俑
李承嘉墓志中所提及的祖父李寬,其墓碑在2013年發(fā)掘出土于李承嘉墓之北直線距離約兩公里的“國色天香”工地。據(jù)碑文可知,其鼻祖可追至丙氏,曾祖虬、祖明在北朝時皆封公爵,父粲自隋歸唐,高祖賜姓李氏成為隴西望族。李寬在史籍里記載亦極少,僅在兩《唐書》其孫李元纮本傳中略載。早在2004年,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就在距李承嘉墓西側約1千米的西北大學長安校區(qū)發(fā)掘了唐李恫墓,墓主字孝晟,與李承嘉之父李孝旻是堂兄弟。李寬碑文中載其有孝廉、孝儼和道廣三子,而不見李孝旻,從李恫墓志中可知李寬還有兄弟等,再考證其他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李氏宗族成員墓志,檢閱兩《唐書》《元和姓纂》等史籍,可補其家族世系。李承嘉墓附近先后出土其父輩、祖輩等墓志碑刻,可以證實該李姓家族墓地就在高陽原上,那么,同時發(fā)掘的另外兩座墓的主人與李承嘉有親屬關系也并不是沒有可能。李氏系出隴西名門望族,世代人才輩出,李寬碑即由與李承嘉同輩的道廣之子李元纮于開元十六年(728年)所立,而李道廣與李元纮父子皆位至武周朝、玄宗朝宰相,榮寵無比。
M5(李承嘉墓)出土馬踏板底銘
M5(李承嘉墓)出土志蓋
M6三天井雙壁龕磚券前、后雙室壁畫墓,全長41.1米,墓底距現(xiàn)地表深約7.8米。墓道長15.3、寬1.5—1.7米,東、西兩壁從距開口南端水平長約4.5米處開始,在修整平滑的壁面上抹刷一層厚約0.2—0.4厘米的白灰漿墻皮繪制壁畫,不見麥草泥地仗層。東、西兩壁南段分繪云氣繚繞的青龍、白虎奔行圖,北段壁面對稱繪制儀衛(wèi)圖。從墓道西北角殘存壁畫觀察,北壁原應繪制有闕樓圖。天井寬大,呈南北向梯形,口大底小,開口長2米、寬1.3—1.5米,底長1.8米、寬1.65—1.7米。前、后室修筑方式為先在地表開挖近方形“斗”狀墓壙,深約7.2米,再在墓壙底砌筑磚室,兩墓壙間鑿挖土洞磚砌過道連通墓室。前室墓壙開口南北長3.65米、東西寬3.9米,底部南北長3.25米、東西寬3.45米,砌成的墓室呈弧邊方形,進深2.55米、面闊2.43米、殘高0.78—1.2米、墻厚0.17米。后室墓壙開口南北長4.9米、東西寬5.2米、底部南北長4.55米、東西寬4.7米,磚室盜毀近乎不存,進深3.68米、面闊3.8米。前、后室均不見墓主遺骸,后室磚棺床盜毀無存。該墓前甬道口除了砌堵有磚封門外,還有石門,僅存一截門榫頭,其余構件去向不明。出土隨葬品127件組,主要是第三天井下東、西壁龕內(nèi)出土泥質紅陶俑類119件組,以人物立俑、騎馬俑為主,禽畜俑極少,后室填土內(nèi)出土兩件青瓷四系罐。根據(jù)隨葬品特征分析,墓葬年代應在唐高宗時期。
唐太常卿上柱國隴西公李寬碑出土位置
在唐代,一般品官即使是正一品,只要沒有皇帝的特許,也是不能興建使用雙室磚墓的。高宗、中宗、睿宗時期墓葬等級制度嚴格,關中地區(qū)出現(xiàn)雙室墓葬,有其特殊的政治背景。M6全長超過40米,墓葬規(guī)模較大,從墓道兩壁北段各繪四人執(zhí)戟儀衛(wèi)圖和使用有石門配置分析,墓主官階當在三、四品之間。結合墓葬整體規(guī)模和天井、壁龕等相關配置與已發(fā)掘的雙室墓參照對比,M6更接近于康文通墓規(guī)模,而與太子、親王、公主及二品以上勛官等葬制相差甚大,但又大于雙室土洞墓規(guī)模??滴耐m然只是武周時期的處士,但其出自豪門望族,德才兼?zhèn)溆指邏鄱觯碛秒p室磚墓配置可能來自皇室褒贈。綜合以上推斷,M6墓主至少應為出身望族的有識之士,或者是三、四品左右的職官,可能因懋績功勛受到皇室嘉獎,得到了皇帝的敕許才敢使用雙室磚墓,否則在天子腳下、有司監(jiān)管中公然越制營墓是要受到嚴厲制裁的。
圖① M6墓道東壁四人執(zhí)戟儀衛(wèi)圖
圖② M6出土禽畜俑
圖③ M6開口俯瞰
圖④ M6出土青瓷四系罐
M6前室(東—西)
唐隴西郡王李博乂夫婦合葬墓
該墓是自2003年發(fā)掘唐皇室貴胄隴西郡王李博乂夫婦三室合葬墓以來,高陽原墓地發(fā)現(xiàn)的第二座規(guī)模較大、葬制較高的唐代勛貴墓葬?,F(xiàn)在關中地區(qū)發(fā)掘的此類前、后雙室墓葬不超過30座,主要集中于高宗初年至玄宗開元時期,是李唐皇室成員或者勛臣貴戚使用的一種特殊的墓葬形制,分為雙室磚券墓和雙室土洞墓兩類,雙室磚券墓還可以細分為前小后大式和前后基本等大式。唐代雙室墓葬主要流行于李唐王朝與武周政權前后轉換的特殊時期,有著深刻而復雜的社會政治背景,是專政者們?yōu)榉€(wěn)固其統(tǒng)治地位相互斗爭而采取的一種籠絡仕宦人心的政治手段。最初的雙室磚墓由單室磚墓改建而來,可能是禮制創(chuàng)新的結果,在高宗、武周時期得到迅猛發(fā)展,在中宗朝雙室磚墓成為平反昭雪的工具,隨著李唐政權趨于穩(wěn)固,雙室墓在開元末年前后逐漸退出唐墓的形制序列。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發(fā)掘的M4、M5和M6三座墓葬雖然都遭到了嚴重的盜掘破壞,但其共有的特點是石門毀壞僅存零散殘件、磚室?guī)缀醣粴Р淮?、鋪地磚及棺床砌磚被揭、完全不見墓主遺骸,唯有隨葬品或墓志尚存,這些現(xiàn)象與唐昭容上官氏墓被毀如出一轍,其破壞程度不似單純的盜墓攫物所能及,因此判斷這幾座墓葬也應是“官方毀墓”所致。所謂“官方毀墓”,皇帝親自命令和有司按慣例處理,是一種政治行為,以示區(qū)別零敲碎打的個人破壞墓葬的行為。那么,這三座墓葬究竟是何時被毀,又因何被毀的呢?遺憾的是,只有M5幸存有李承嘉墓志,可窺探出其墓被毀的時間和緣由,其余兩座墓葬因為沒有墓志佐證,所以其被毀的時間和原因已無從考究。
上官婉兒墓室被毀情況
通覽李承嘉墓志銘可知,他主要活動于高宗和武周時期,卒于中宗朝。此時正值武周政權回轉李唐王朝的特殊時期,前有“神龍政變”,后有“唐隆政變”。最高統(tǒng)治者出于威懾政治對手的動機,自武則天至唐代宗朝的一百余年間,“官方毀墓”的現(xiàn)象最為集中和突出,其被毀者多為當朝重要的政治人物。李承嘉在武周朝受到武則天青睞,得賜“恕十死”的榮寵,及至中宗朝,因鎮(zhèn)撫朝野、安定時局之功,官至御史臺大夫、戶部尚書等職,再度受到“賜鐵券、恕十死”的殊榮,可謂風光無限,極有可能也參與了神龍政變,有擁立中宗李顯復位之舉,從而成為中宗朝的一位重要政治人物。
神龍政變 神龍元年(705年)以宰相張柬之、崔玄暐等大臣為首發(fā)動兵變,誅殺張易之、張宗昌兄弟,逼迫女帝武則天退位,擁立唐中宗復辟的事件。舊唐書《唐中宗李顯本紀》:“神龍元年正月,鳳閣侍郎張柬之、鸞臺侍郎崔玄暐、左羽林將軍敬暉、右羽林將軍桓彥范、司刑少卿袁恕己等定策率羽林兵誅易之、昌宗,迎皇太子監(jiān)國,總司庶政。大赦天下?!宜龋瑒t天傳位于皇太子。丙午,即皇帝位于通天宮,大赦天下,唯易之黨羽不在原限?!崩铒@即位后,復國號為唐,武周朝終結,因為有改朝換代的因素,所以神龍政變亦稱“神龍革命”。事后,中宗為表彰張柬之、崔玄暐、敬暉、桓彥范和袁恕己等五位復辟功臣,分別冊封他們?yōu)闈h陽郡王、博陵郡王、平陽郡王、扶陽郡王和南陽郡王,因此這場政變又稱“五王政變”。
李承嘉在兩唐書里無傳,但散見于唐中宗時的人物傳記里。中宗才能平庸,自他登基后,朝政中“五王”與韋、武勢力一直水火不容。為緩解兩股勢力的矛盾,同時也為了褒獎?chuàng)砹⑺麖臀坏墓Τ迹谏颀堅晡逶?,中宗“以張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鄭普思等十六人皆為立功之人,賜以鐵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時武三思恃權專政,忌憚五王威望,為了干掉這些復辟功臣便設了一個套兒,秘密令人將韋皇后淫亂的穢行添油加醋張榜公布于洛陽最為繁華的天津橋,要求將韋皇后廢掉。唐中宗不能容忍有人詆毀他親愛的結發(fā)妻子,聞之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一定要徹查嚴懲。李承嘉附會武三思,按照武三思安排,奏言:“桓彥范與敬暉、張柬之、袁恕己、崔玄暐等教人密為此榜。雖托廢后為名,實有危君之計,請加族滅?!贝耸鲁晒χ?,中宗擢授承嘉金紫光祿大夫,進封襄武郡公,韋氏又特賜承嘉彩物五百段、瑞錦被一張,這些記載在李承嘉墓志里均可得到證實。然而好景不長,景龍四年(710年)六月中宗遇毒崩逝,韋后扶溫王李重茂登基,改元唐隆,意欲臨朝攝政,并將領南北衙禁衛(wèi)軍交與韋家子弟統(tǒng)領,從而激化了李氏皇族與韋、武勢力之間的矛盾。其年七月,臨淄王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于長安城內(nèi)共同發(fā)起一場宮廷政變,李隆基以禁軍殺了韋后、安樂公主,并徹底剿滅韋氏集團,即位不足一個月的李重茂退位,李旦復辟為唐睿宗。睿宗踐祚,即“以三思父子俱有逆節(jié),制令斫棺暴尸,平其墳墓”,同時又下詔為枉死的“五王”平反,恢復官爵。作為武三思黨羽的李承嘉在謀殺“五王”冤案中干系重大,難辭其咎,既然已毀武三思父子墓,那么同時毀掉李承嘉墓也在情理之中??梢酝茰y,李承嘉墓之毀與武三思墓被毀當在同時,即睿宗復辟后不久。
M5(李承嘉墓)墓室東北隅壁畫
M5(李承嘉墓)出土駱駝與牛
縱觀李承嘉一生,“公始為員外,中為郎中,終為尚書”,因“鎮(zhèn)撫之重,翳公是敕”成為中宗朝肱骨之臣,顯赫一時,卻也由此開始轉入人生的低谷,暮年遭貶外放,終落得個“霧露成疾”殞命天涯的下場,真可謂宦海沉浮,世事難料!李承嘉生前雖兩得皇家賜贈免死鐵券、采物瑞錦的殊榮,卻也飽受顛沛流離、客死他鄉(xiāng)的凄苦。死后承蒙皇恩降制并還官爵,從而得以歸葬故里,但身處李唐王朝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中,終究還是擺脫不掉墓毀骨摧的悲劇結局。這種命運既是他身陷政治泥潭的無奈之舉,更是對其趨炎附勢殘害忠良的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