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南 王小
2018年明19日,位于北京上地北大生物城再次上演戲劇性的沖突:A股E市企業(yè)山東未名生物醫(yī)藥股份有限公司(002581.SZ,下稱“未名醫(yī)藥”)雇請的安保人員,聚集于北京科興生物制品有限公司(下稱“北京科興”),終與后者員工發(fā)生肢體沖撞。
一個月前,4月17日,未名集團董事長潘愛華,也是北京科興董事長,就曾在安保人員的圍護下,試圖“接管”北京科興的公章、財務資料等。其理由是,已經在2月26日簽署不續(xù)聘北京科興總經理尹衛(wèi)東和其他幾名高管的文件,因此要收回這些公司“重器”。
北京科興是一家中外合資的疫苗生產企業(yè),第一股東為中國目前唯一一家在美上市的疫苗企業(yè)——科興控股生物技術有限公司(NASDAQ,SVA,下稱SVA),其通過全資子公司科興控股(香港)有限公司(下稱“香港科興”)持北京科興股份73.09%;另一股東為未名醫(yī)藥的全資子公司未名生物醫(yī)藥有限公司(廈門),持股26.91%(參見圖表)。
北京科興曾研制出中國第一支甲型肝炎滅活疫苗、第一支甲型乙型肝炎聯合疫苗、全球第一支甲型H1N1流感疫苗。據北京科興稱,這次沖突使甲肝疫苗生產車間運作受影響,導致流感疫苗停產,或將影響國內疫苗市場儲備。
雙方在北京的沖突呈愈演愈烈之勢,導火索卻遠在美國。
SVA的90%以上業(yè)務及營收均來自北京科興,在美國股市轉板多次后,SVA最終決定私有化,退出美國股市,在中國尋找機會。2016年初,以潘愛華為代表的私有化競買團,和以SVA董事局主席兼總經理尹衛(wèi)東為代表的私有化競買團,分別向SVA提起私有化要約。
雙方談判仍未有轉機,疫苗復產也沒有清晰時間表圖/視覺中國
在評估私有化方案期間,由于北京科興是SVA唯一的主要生產運營實體,未名醫(yī)藥系北大校產不能承擔國有資產流失之損(北大未名集團是未名醫(yī)藥第一大股東),因此,對北京科興控制權的爭奪成為焦點,雙方陷入長期的管理層人事任免糾紛,私有化進程停滯,也導致雙方關系惡化。
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不但引發(fā)中小板公司管理部、山東證監(jiān)局上市公司監(jiān)管處、深交所等關注,各方還在北京、美國特拉華州等多地發(fā)起訴訟,然而即便驚動警方、狀告到主管部門,也沒能解開僵局。中國企業(yè)治理失范,公司規(guī)則制定隨意等老問題再次被擺上桌面。
由于在美股表現乏力,潘愛華和尹衛(wèi)東都支持企業(yè)通過私有化下市,轉而回到中國尋找更好的機會,股東們也希望由此得到更大利益。但這個看上去美好的計劃,卻在私有化過程中宕機。
2016年1月底,同期還擔任北京科興總經理的尹衛(wèi)東,聯合賽富基金等成立買方團(A團),以大約4.018億美元,即每股普通股約6.18美元的報價,提出私有化要約;潘愛華代表的未名系,則聯合央企中信并購基金及中金前?;鸬冉M建買方團(B團),在同年2月初向SVA特別委員會提交初步要約,當時報價為7美元/股。
按照美國標準流程及通行慣例,需由董事會中的非買方團成員的獨立董事組成特別委員會,對雙方的私有化方案評估。特別委員會聘請獨立的財務和法律顧問,協(xié)助其工作,而發(fā)出要約方不能參與評估。
2017年6月26日,買方A團贏得這一同合,SVA@別委員會通過了A團每股7美元的新報價。
潘愛華在一次媒體見面會上公開披露,他對這一結果不認可,稱未向B團詢新價的情況下通過了A團新報價,“特委會的幾個人都是尹衛(wèi)東請來的”。
24小時后,形勢逆轉。潘愛華的B團發(fā)出無約束力收購要約(不對持股比例和持股對象做約束),將價格提升至每股普通股8美元,全現金收購SVAG發(fā)行的全部普通股。這一價格比尹衛(wèi)東及相關私募股權基金的收購價格溢價約14.3%。
“我認為兩方方案的重要差別是,B團提交的文件無法明確有確定的(境外)資金可以支持完成交易。由于資金的不確定性會影響交易方案的可執(zhí)行性。特委會經評估,未選擇B團的私有化方案?!币l(wèi)東告訴《財經》記者。
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網站中,SVA特委會的備案文件摘錄及說明顯示,未名買團成員境外機構直接支付約3000萬美元,境內機構由民生銀行提供30億元人民幣存款等值的境外美元借款,但交割條件未明確;之后,銀行變更由上海浦東發(fā)展銀行外高橋自由貿易區(qū)支行向未名提供等值30億元人民幣的美元借款,該借款取決于未明確借款條件。
最終完成要約收購時,控股股東需向少數股東支付現金對價。因此,在進行要約收購的同時,控股股東必須完成必要的融資,然后,交付資金以將認購的股份轉化為存托股份。
上述SEC備案及說明中稱,特委會律師曾要求與上海浦發(fā)銀行外高橋支行直接溝通此借款安排,根據未名買團的回復,該要求均以該銀行內部規(guī)定為由被銀行拒絕。在數月談判過程中,未名的融資架構多次變動,未名買團未能獲得確認的股本或借款融資以完成未名買團建議的交易。
并稱,由于從簽署協(xié)議到交易完成有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存在兩個風險:一是浦發(fā)有可能不批準該交易,導致在交割時沒有美元支付;二是中國政府可能發(fā)布政策或指導意見,不允許安排境外借款。
但潘愛華并不認同這一說法,“總說我們沒有錢,未名賬上現金余額都能查到。我們已經按特委會要求提交了浦發(fā)銀行的書面文件,特委會評估存在不公平?!?/p>
一位從事上市公司私有化風控的證券業(yè)人士解釋,“私有化要約的報價是一個關鍵的評估指標,但私有化中,錢的穩(wěn)定性也是重要因素,如果保證不了會直接導致私有化失敗,影響未來股價。但如果要質疑某買方團資金確定性,來否決其更高的報價,需要提供充足證據,B團也應該積極舉證?!?/p>
評估結果存在爭議,不過B團的提價,對A團是有力一擊?!敦斀洝酚浾攉@得的一份材料顯示,SVA大股東(占比22.5%)的1Globe資本及其聯合體的傾向發(fā)生轉變。A團稱,他們期望1Globe資本應以每股7美元的價格支持他們。然而,1Globe以市場交易價超過8美元為由,拒絕支持。
1Globe資本態(tài)度明晰,在一份聲明中稱,整個私有化過程完全符合SEC規(guī)定,并考慮所有股東(特別是少數股東在內)的利益的前提下,會支持由任何合法收購方給出的報價較高者。
根據SEC的修改意見,A、B團各于2018年1月30日提交了修改稿。截至記者發(fā)稿,SEC尚未提出進一步意見。
在兩方的撕扯下,私有化進程被迫擱置,雙方將戰(zhàn)火燃到了董事會。
2018年23q6日,SVA召開2017年度股東大會,徹底點燃北京科興的控制權爭奪戰(zhàn)。會后,尹方、潘方各自發(fā)布兩版截然不同的公告。
尹方發(fā)布公告稱,在大會上,公司現任董事獲得連任,尹還是董事;未名醫(yī)藥則公布新一屆北京科興董事會成員名單,尹已不在名單中。
按照相關法規(guī),中外合資企業(yè)的最高權力屬于董事會。工商局備案信息顯示,北京科興共有五位董事會成員,其中包括潘愛華、尹衛(wèi)東。尹衛(wèi)東如果此次被踢出SVA董事局,將影響他進入香港科興董事局,進而也不能成為北京科興的董事。
據未名醫(yī)藥公告,合計占參與投票股份數55.19%的股東投票,反對現任四位董事包括尹衛(wèi)東在內的連任,同時提議并選舉了新一屆董事會成員。
但尹衛(wèi)東拒絕承認這一投票結果,稱在咨詢其安提瓜(公司注冊地)法律顧問之后,認為年度股東大會上異議股東未提前知會而提出的選票無效,所有股東都應獲得異議股東的控股情況、意愿、計劃和關系的完整準確信息,這是美國聯邦證券法律賦予他們的權利,并就此向美國馬薩諸塞州地方法院提起訴訟。
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魏士廩律師分析,“即使是大股東召開的股東大會程序合法,如果小股東行使否決權,大股東召開的股東大會也難以產生合法的結果;同理,小股東召開的股東大會,即使程序合法,如果大股東對著干,小股東召開的股東大會也難以產生其想要的合法結果。這種情況很有可能產生公司治理僵局,除非公司章程有對這種情況處理的特別規(guī)定。”
董事會名分的爭執(zhí)不下,與背后北京科興的產權歸屬和董事會頗為特殊的投票規(guī)則息息相關。
今年60歲的潘愛華,在獲得北大生物化學博士兩年后,上任北京大學生物技術系副主任。至今他清晰記得1995年9月15日,北大委派他去深圳接管北大未名集團旗下的公司深圳科興生物工程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深圳科興”)。2000年前后,他一手把深圳科興推上首批創(chuàng)業(yè)板上市名單。2001年4月28日,北京科興成立,潘愛華任董事長,力主深圳科興出資5100萬元,占51%股權。
經人介紹,潘在深圳第一次見到唐山衛(wèi)生防疫站的技術員尹衛(wèi)東,他是國內最早分離出甲肝病毒者之一。兩人相談甚歡,潘愛華當即決定借款500萬元,資助尹衛(wèi)東研發(fā)甲肝滅活疫苗。研發(fā)成功后,尹攜帶甲肝滅活疫苗技術,以唐山怡安生物工程有限公司技術入股北京科興,作價2400萬元,占24%股權,并擔任總經理;新加坡華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則以折合人民幣2500萬元的美元出資占25%股權。一年后,深圳科興將股權轉讓給未名集團。
雙方合作經歷了一段蜜月期。為給北京科興在納斯達克上市創(chuàng)造條件,潘、尹協(xié)商在美設立上市主體SVA。未名方面稱,為使SVA成為北京科興第一大股東,未名逐步減持,最終SVA持有北京科興73.09%股權,未名醫(yī)藥持26.91%。未名醫(yī)藥董事長助理陶福武對《財經》記者說:“未名一直在為北京科興發(fā)展做打算,包括為了上市對股權比例作出調整。”
但北京科興對外溝通負責人劉沛誠稱,未名系股權一直減少是“為北京科興進一步發(fā)展”一說不成立,“2010年前,未名減持基本因為欠債,2010年后減持則由于他們的投資活動”。
持股比例多少對公司經營管理及決策的影響并非實質性的。關鍵在于,公司章程和董事會。應尹衛(wèi)東之請,潘愛華同意修改了一次公司章程,改變董事會名額分配,是一次重要轉變。
潘愛華和尹衛(wèi)東曾在2003年9月26日簽過一份備忘錄?!敦斀洝酚浾攉@得的這份備忘錄上有三條約定,同意北京科興以買殼的方式在納斯達克上市;一致同意上市公司(即SVA)繼續(xù)維護北大未名的絕對控股地位,保證北大未名在北京科興未來的業(yè)務發(fā)展中起主導作用;北京科興的董事會五名董事,由北大未名委派兩名、SVA委派二人,第五名則由SVA委派經北大未名指定人選。
潘愛華說:“尹衛(wèi)東找到我,說壓力大,要我配合他一下,因為備忘錄是我們簽署的,不能滿足美國上市公司的要求,但又為不違反我們簽過的東西,所以這兩者結合(考慮)?!?/p>
之后,北京科興董事成員的分配出現變更,成為未名系委派一人,SVA委派四人。
按《中外合資企業(yè)法》等相關法規(guī)規(guī)定,公司股東如擬協(xié)商董事名額的分配等,必須通過修改公司章程的方式進行。
尹衛(wèi)東對《財經》記者說:“大多數情況下章程變更和董事會成員名額,是隨著股權結構調整變更的,北京科興股權結構有變化,這兩方面需要跟著變化。”
于是,北京科興修改了公司章程。這次修改也埋下了一顆雷:在公司章程內添加了七個事項上的一票否決項規(guī)則,即所涉七項需要五名董事一致同意,如果有一名董事反對即無法生效。亦因此,未名系即便只委派一名董事會成員,也擁有一票否決權。
這項規(guī)則導致以尹衛(wèi)東為首的買方團即使SVA實現私有化,依然存在無法控制核心資產一北京科興的可能,也直接導致董事會日后的決策陷入僵局。
1Globe資本在中國的發(fā)言人、北京強新科技COO李鵬飛告訴《財經》記者,起初并不知道兩人簽訂的那份備忘錄,從媒體上看到后找兩人核實才知道這個協(xié)議。
潘愛華認為,1Globe資本等此時也意識到,私有化進程繞不開北大未名和他這個有一票否決權的董事會成員。
看到雙方發(fā)布的不同董事會成員名單后,1Globe資本聲明稱,鑒于董事會成員已經被股東們合法踢出,由他們(尹衛(wèi)東等原董事)代表SAV提出些毫無根據的訴訟,完全是為了維持他們董事會席位做出的拼死掙扎。
這一句信息量很大的表態(tài)顯示,1Globe資本認可2月6日股東會產生的新董事會成員,并不認可尹衛(wèi)東等原董事會成員的連任聲明。
徹底使爭端上升為肢體沖突,是在未名醫(yī)藥備受2017年報發(fā)布壓力之時。彼時,未名醫(yī)藥稱,由于北京科興拒絕提供2017年度財務數據及資料,致使年報披露延期。
這場曠日持久的糾紛當時引發(fā)了中小板公司管理部、山東證監(jiān)局上市公司監(jiān)管處、深交所等關注,對北京科興發(fā)起多份問詢函,要求未名醫(yī)藥說明公司及下屬子公司經營情況及內外部經營環(huán)境是否發(fā)生重大變化等。
在回復證監(jiān)監(jiān)管部門的問詢函時,未名方委托的中喜會計師事務所稱,“因我們未能對北京科興實施必要的審計程序,只對未審計的財務報表執(zhí)行了分析程序,并對未名醫(yī)藥財務報表確認的投資收益金額在審計報告中進行了保留。”
4月16日,未名醫(yī)藥向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提起關于“股東知情權糾紛”的民事訴訟,要求北京科興提供2017年度財務賬簿、財務會計報告等。
“一旦有了法院判決,公司將盡快安排審計機構進場,出具對北京科興2017年度的審計報告,以消除該事項對公司的影響?!蔽疵t(yī)藥在回復深圳證券交易所問詢函時稱。
第二天,潘愛華在聘請的安保人員幫助下,試圖“接管”北京科興的公章、財務資料等,但和北京科興員工發(fā)生沖突,最終當地派出所出警制止。
北京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律師張合提醒,這種沖擊方式可能觸犯刑法,“藥品企業(yè)和其他企業(yè)不一樣,制藥秩序被打亂,責任算誰的?我認為涉事方現在有刑事風險,責任最終可能追究到個人”。
如上文所述,雙方互不認可董事成員的爭執(zhí)點.正在于對董事會決議的合法性各執(zhí)一詞。
據了解,尹衛(wèi)東和另外幾位高層的人事合同于2017年4月到期,在當年9月4日北京科興的董事會上,對尹衛(wèi)東繼續(xù)任北京科興總經理,潘愛華投了反對票。北京科興公司章程中七項一票否決項中,包括有“總經理的任免”,即如果有一名董事反對則無法生效。
潘的理由是,北京市一中院2016年底公布的一份刑事判決書顯示,北京科興及其總經理尹衛(wèi)東牽涉原國家食藥監(jiān)總局藥品審評中心原副主任尹紅章貪腐一案。因而,2016年底,尹衛(wèi)東因“行賄事件”不再擔任北京科興的總經理,但仍為SVA總經理兼董事。
SVA股東大會票選出的新董事會,任命潘愛華兼任北京科興總經理。2月26日,作為北京科興董事長,潘愛華正式簽署總經理任期屆滿通知書,并稱尹衛(wèi)東總經理的任期已于2017年4月24日屆滿,自該日起,北京科興與尹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聘用關系,不再支付給尹任何形式的勞動報酬。
但是,尹衛(wèi)東不認可新董事會,自然也不認可總經理任免決議,他直接訴諸于法律。2018年3月6日,尹主導的SVA向美國特拉華州衡平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裁定異議股東是否已經觸發(fā)公司的股東權益計劃。
其理由是異議股東形成團體,約持SVA已發(fā)行股票的45%,遠遠超過股東權益計劃15%的門檻,并且在年度股東大會上或者在大會前一致行事。
同時,SVA還向美國馬薩諸塞州地方法院提起違反《1934年證券交易法》的第13(d)條的訴訟,其中一項是,1Globe資本及其關聯方未能按要求披露他們試圖替代公司董事會的意圖。
作為回擊,在東加勒比最高法院,1Globe資本作為原告也對SVA提出一項訴訟,要求支持新當選的董事會。李鵬飛透露,正在積極推進這項訴訟的進程。
5月11日,北京海淀區(qū)政府組織了一場雙方的協(xié)商會,但仍未能打開雙方的死結。
雙方撕扯至此,已經透支了前17年的情義。潘愛華肯定尹衛(wèi)東所帶領的北京科興管理層的貢獻,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尹衛(wèi)東在明知SVA私有化回歸方案始終繞不開未名方的前提下,為何仍一意孤行。對于尹衛(wèi)東來說,潘愛華不惜影響生產秩序都要搶奪公司控制權的行為,也同樣難以理解。
尹衛(wèi)東稱,他對潘愛華感恩。在矛盾沒有升級時,每年潘的生日,他都會送上禮物。
“有時我也很想念那個20多歲的唐山少年。”潘愛華回憶。
私有化競逐背后,其實是對未來利益的爭執(zhí)不下。雙方真正難以達成統(tǒng)一的是,私有化后北京科興何去何從?
《財經》記者拿到的一份北大未名買方團致北京科興蓬事的信中強調,北大未名現在和未來任何時間,均不會以任何形式出售北京科興的任何股權或權益。
按潘愛華的說法,潘、尹曾達成協(xié)議:B團條件是,尹可以繼續(xù)任北京科興總經理,并且獲得10%的股權,但北京科興私有化后要納入未名集團的總體框架。而尹代表的A購買團提出的要求是,北京科興未來要單獨IPO或者單獨上市。
作為大股東,1Globe資本則表示A團+B團方案是控制風險、大家共贏的最佳方式?!安荒馨蜒b進未名醫(yī)藥作為再證券化的唯一途徑,具體如何再證券化,應該由股東投票決定?!崩铢i飛說。
盡管在多次減持中逐漸失去控制權,北大未名方仍有底氣把握北京科興的命運,前述那份備忘錄是關鍵之壤——“規(guī)定SVA將繼續(xù)維護北大未名對北京科興有絕對控股地位,對北京科興未來業(yè)務發(fā)展起主導作用”。
不過,一位擅長公司法的法律界人士分析,簽署這份備忘錄的人來自不同的公司,用備忘錄協(xié)議去規(guī)定對另外一家企業(yè)的控股地位,其合法性存疑,這個備忘錄不是合營合同,也不代表全體股東,它的法律地位不高于章程,“在美國法律中,類似行為屬于鎖定或出賣董事會席位。中國的法律也規(guī)定,合資的公司只有合資合同能夠推翻章程”。
以這種有些草率的方式決定企業(yè)命運的行為,在早年頗為常見。彼時,中國的外商投資企業(yè)實際上是聯營,與基于合資或者合股合同的公司不同。普通公司的控制權,在公司法上通常是基于股權的,但是,“我國的股東也存在過很多類似的股東間合同替代公司治理的現象,因此會出現控制權設計不合理,爭奪問題比較復雜的局面”。上述法律界人士分析。
隨意用文件定義企業(yè)控股地位,是這個僵局的一個死結。第二個死結來自于章程內容。在北京科興的章程中七項公司重大事務,需要董事會成員全員一致通過,等于給每位董事會成員一票否決權,如今對雙方而言皆是雙刃劍。
新董事會委任潘愛華為北京科興總經理,而在尹衛(wèi)東召集的原董事會成員會議中,尹衛(wèi)東也獲得北京科興總經理的續(xù)任任命。
“這種情況下,雙方的董事會任免很可能都不具備合法性?!鄙鲜龇山缛耸糠治觥?/p>
一旦公司事務難以作出有效決議,就會影響公司運營秩序。因為在多項事務上存在利益沖突,未名方唯一的董事可行使一票否決權維護權利,阻止傾向SVA方的決議產生。同樣,尹衛(wèi)東也可作為股東質疑股東大會的合法性——他還是董事會成員,也擁有一票否決權。
從這兩個死結看,如果雙方拒不妥協(xié),北京科興有可能被迫陷入到僵尸企業(yè)的境地。身陷同樣境地的企業(yè)并不少——據2017年國家國有資產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發(fā)布的報告。中國僵尸企業(yè)達到2041戶,涉及資產3萬億元。這其中很多公司是陷入公司僵局,而使公司無法形成多數采取行動的情形。
上述法律界人士分析,中國的公司法一向是從財產角度指定規(guī)則,對包括權力分配、集體行動(包括投票、開會、決議)等方面的規(guī)定不足,這有歷史傳統(tǒng),也有現實制度原因。董事會席位瓜分、派出董事或者高管人員制度、章程缺乏有效設計和法律制約等,常常導致公司陷入僵局,而中國法院在這方面的權威、知識也不足,導致陷入僵局后無所作為。
這次事件也凸顯了司法執(zhí)行上的尷尬。
未名方試圖“接管”北京科興的公章、財務資料等,即便法院判決下來,當一方抗拒執(zhí)行時,也難以落實,因為在中國負責處理類似事情分別為公安機關和法院的執(zhí)行庭?!胺ü倌軌蛑笓]的是法院的執(zhí)行庭,但法院執(zhí)行庭不管肢體沖突事件。警察雖管肢體沖突,卻不能介入公司內部的民事糾紛?!鄙鲜龇山缛耸糠治?,可能會形成有判決也難以執(zhí)行,有沖突難以調節(jié)公司矛盾的僵持局面。
看似香餑餑的北京科興,此前營收一度并不盡如人意。讓外界看好的是,2016年3月北京科興推出的全球首支手足口病疫苗(腸道病毒EV71型疫苗)。
SVA2016年財報顯示,其總收入為7200萬美元,合并凈利潤虧損293萬美元。2017年財報指出,2016年下半年全面開放接種的EV71疫苗,為公司收入帶來較強提振作用。2017年EV71銷售額約為1.21億美元,SVA年總收入增長至約1.74億美元。
智研咨詢預計,未來EV71疫苗三年內將成為接近25億元銷售額的品種,整個市場空間將由北京科興、昆明所以及武漢所三家分割。
另外,據中國食品藥品檢定研究院生物制品批簽發(fā)數據,北京科興流感疫苗批簽發(fā)量約占全國10%,其中甲肝滅活疫苗產量占國內產量53%以上。
如今雙方的爭斗已經影響到疫苗生產。5月1日,北京科興宣布將暫停流感疫苗生產。“預計今年沒有生產了,公司將無法在2018年至2019年流感季提供流感疫苗,預計損失近億元。”劉沛誠告訴《財經》記者,“未名方以維護園區(qū)治安為由,召集數十名身份不明人士滯留園區(qū),并占據公司用于23價肺炎球菌多糖疫苗生產的一號廠房至今,禁止北京科興員工進入;在5月19日雙方的第二次沖突中,甲肝車間也被未名方面人員占領?!?/p>
對此,未名醫(yī)藥不認可。陶福武解釋稱,“這些人是我們?yōu)榱司S護北大生物城的安全而合法聘請的安保公司的安保人員,并未干擾疫苗車間是生產秩序。干擾生產也不符合未名作為股東的利益?!?/p>
流感疫苗生產有季節(jié)性,北半球每年自二季度集中生產,目前正是流感疫苗生產黃金期,錯過后或需等到明年同期才能恢復生產。北京科興作為國內流感疫苗主要生產廠商,全面停產流感疫苗,預計將加重今年底接種期疫苗的供應負擔。
對于疫苗生產企業(yè)的市場供應責任,2016年7月8日,原食藥監(jiān)總局發(fā)布通知稱,各級食品藥品監(jiān)管部門將配合有關部門采取有效措施,及時解決疫苗供應中出現的問題。督促引導疫苗生產企業(yè)嚴格按計劃組織生產,不得因暫時陛銷售困難隨意減產或停產,影響疫苗的正常供應和接種工作。
3月26日,潘愛華也以北京科興董事長及法定代表人的身份,向國家藥監(jiān)局藥品安全監(jiān)管司發(fā)送《關于公司處于生產經營混亂狀況的緊急匯報》,說明北京科興已無法按照國家GMP要求進行疫苗生產管理。
“有儲備疫苗,所以某一個廠家生產出問題其實不用擔心?!币晃槐本┏枀^(qū)社區(qū)醫(yī)生告訴《財經》記者。
截至記者發(fā)稿,雙方談判仍未有轉機,疫苗復產也沒有清晰時間表。
(實習記者龔米琪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