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紅

跨境學童是近年深港政府關注的議題。2017年4月，深圳市教育局對深圳市內義務教育招生政策更新調整，港澳籍學生可以與非深圳戶籍學生一樣，按積分制入讀深圳市內公立學校。此新政策一出，在社會上尤其在跨境學童家庭中掀起了較大反響。那么，在這一新政策下，跨境學童家庭對這一政策的反應如何？跨境學童回流的情況如何？未來發(fā)展又如何？諸如此類問題需要持續(xù)觀察與研究。

一、研究設計

如何全面了解跨境學童及其背后的家庭的生活狀況和實際需求？在參考各種文獻后，本文認為，原有的研究與調研數(shù)據(jù)有進一步深化與延伸思考的空間，以更全面了解社會變遷下跨境家庭的狀態(tài)，進而使政策建議可行并合乎變動中的社會實踐與群體需求。因此，本文選擇以問卷調查為主，以深入訪談、專家訪問、社會觀察為輔的研究方法，在前人的研究基礎上，凝練研究問題，圍繞研究問題設計調查問卷以及訪談提綱。

經(jīng)了解，作為全國首家跨境家庭和跨境學童的服務機構，深圳市羅湖區(qū)跨境學童服務中心從2009年試運行至今，已經(jīng)持續(xù)提供了8年多的專業(yè)服務，為超過8萬人次提供過跨境服務，同時該中心在南山、福田開設有分點；香港上水的鳳溪第一小學靠近深圳，報讀該校成為不少跨境學童家長的首選。本文依托深圳市羅湖區(qū)跨境學童服務中心和香港上水的鳳溪第一小學展開問卷調查和深度訪談，共獲得676份有效答卷，同時，隨機訪問跨境學童或家長10人以及專家5人。

二、問卷調查結果與綜合分析

（一）基本情況

為了解跨境學童及其家庭的基本情況，我們設計了兩個問題：“您的孩子的年齡是？您的孩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在香港讀書的？”

在676份有效問卷的調查者中，孩子年齡7-12歲的543人，占80.33%；孩子年齡2-6歲的121人，占17.90%；而13歲以上的僅占1.77%。在這676人中，孩子從幼兒園開始在香港讀書的有469人，占69.38%；孩子從小學開始在香港讀書的有196人，占28.99%；從初中才開始在香港讀書的僅占1.63%。

綜合個案訪談、專家訪問、社會觀察等研究表明，跨境學童以小學生和幼兒園學生居多，跨境學童從幼兒園（2-3歲的年齡）就開始每天奔波于深港兩地讀書，小小年紀就要學會“獨立”，其辛苦不言而喻。隨著小學童數(shù)量越來越多，家長集結一起成立“港寶家長群”，為自己的訴求發(fā)聲的愿望越來越強烈，旁觀者的關注與討論也越來越多?？缇硨W童作為弱勢群體，應該得到更多關注。

（二）現(xiàn)實困難

為了解跨境學童及其家庭的生活狀況，我們設計了三個問題：“您的孩子上下學期間都是如何過關往返深港的？您的孩子從家到學校，往返所需的時間是多少？在跨境求學過程中，你的孩子遇到的困難有？”

在過關往返方面，服務機構帶領過關（保姆車公司相關人員）的占比為75%，家長陪同過關占比為20.27%。其中，有19.08%的學童要獨自過關，一般是小學三年級以上的學童因為父母忙、離關口近等原因。在往返所需時間方面，1小時以上的占到75.58%,1.5小時以上的占33.04%。在跨境學童遇到的困難方面，排在第一選項的是“孩子往返過關時間長，嚴重影響到學習積極性與日常作息安排”，占62.72%；排在第二的是“孩子課外活動時間少，無法參與部分學校所組織的活動”，占58.43%；排在第三的是“孩子粵語及英語欠佳，在學校與其他同學溝通上出現(xiàn)問題”，占26.48%。如表1所示。

表1：在跨境求學中孩子遇到的困難

綜合研究表明，跨境家庭遇到的問題包括交通、安全、生活、經(jīng)濟、情感、心理等等，但過關往返以及交通安全問題是最為焦急的問題?？缇硨W童家庭大部分家長是委托服務機構接送孩子的，少數(shù)學童由父母、祖父母或保姆陪伴上學。這些奔走于深港兩地的孩子每天舟車勞頓，面對這些現(xiàn)實困難，家長普遍焦慮的是孩子往返過關時間長，影響到學習積極性與日常作息安排，孩子的課外活動時間少影響到學業(yè)。

本文接續(xù)追問，如此舟車勞頓，跨境家長有沒有過后悔？又為什么還如此執(zhí)著？其實在港寶家長群里，“每天這么辛苦地送港寶跨境去讀書值不值得，能否返回內地讀書”是熱議話題之一，從家長的糾結與反思中，也可看出他們的無奈，無論是出于教育、升學，還是經(jīng)濟、交通等考慮，在權衡各種因素利弊之后，跨境家長終究要做出選擇。

（三）現(xiàn)實心理

為了解跨境學童及其家庭的現(xiàn)實心理狀態(tài)，我們設計了三個問題：“根據(jù)您的觀察，您覺得香港教育是否優(yōu)于深圳教育？根據(jù)您的觀察，您覺得香港教育與深圳教育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2017年4月深圳市教育局出臺‘港籍學生可以跟其他非深圳戶籍學生一樣，可以申請積分入學’的新政策，您認為這個新政策對跨境學童是利好的政策嗎？”

關于香港教育與深圳教育的優(yōu)劣，63.17%的受調查者認為香港教育優(yōu)于深圳教育，認為沒法比較的占22.78%，認為兩地沒有多大區(qū)別的占9.47%，僅有4.59%認為深圳教育優(yōu)于香港教育。這種結果符合跨境家庭當初選擇赴港產(chǎn)子的初衷。

關于香港教育與深圳教育的差異，在所給出的選項中，超過50%受調查者選擇了“上課風格”、“師資”和“教材”。

盡管絕大多數(shù)跨境學童家長至今不認可內地教育，但對深圳市教育局出臺的新政策，54.73%的受調查者認為是利好政策，36.98%的人認為無所謂?？梢?，大多數(shù)人對于新政策持的是肯定和支持的態(tài)度。

綜合研究表明，盡管現(xiàn)實中存在諸多困難，但絕大多數(shù)跨境學童家長至今仍不認可內地教育，依然不辭辛苦送孩子跨境上學；盡管深圳市教育局出臺了新政策，54.73%的受調查者認為是利好政策，但也有將近50%的處于觀望態(tài)度，他們心理依然固守著當初赴港產(chǎn)子的預期：香港教育比深圳教育好。雖然很多家長說不清楚香港教育究竟好在哪（有些香港人也并不認為香港教育好），事實上深圳教育與香港教育的差距正在縮小或者各有優(yōu)劣，但跨境學童家長似乎有意無意在回避現(xiàn)實，因為要說服自己、承認當初選擇的短視，或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而，跨境學童家庭的處境是矛盾的、心理其實是糾結的。

（四）現(xiàn)實行為

為了解跨境學童及其家庭的現(xiàn)實行為選擇，我們設計了三個問題：“新政策下，您是否考慮讓孩子回深圳上學？新政策下，您認為，家長考慮讓孩子繼續(xù)在香港上學的原因是？新政策下，您認為，家長考慮讓孩子回到深圳上學的原因是？新政策下，您愿意您的孩子放棄港人身份而返回大陸落戶嗎？”

關于新政策下是否考慮回深圳上學， 55.62%的受調查者選擇“不會”，40.83%的選擇“看情況而定”，只有3.55%選擇“會”?？梢姡蠖鄶?shù)人對于新政策持觀望態(tài)度，這是一個新政策執(zhí)行初期的正常反應。

關于新政策下考慮繼續(xù)在香港上學的原因，排在第一選項的是“欣賞香港的教育，希望能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好的讀書環(huán)境”，占69.23%；排在第二的是“深港兩地的教育體系不一樣，孩子以后升學會遇到銜接不上的問題”，占59.76%。如表2所示。

表2：新政策下家長考慮讓孩子繼續(xù)在香港上學的原因

關于新政策下考慮回深圳上學的原因，排在前四位的分別是：80.77%的選擇了“就近，不用往返深港這么辛苦”；42.16%的選擇了“您或您的配偶在深圳工作，住在深圳相對方便照顧”；29.29%的選擇了“香港房價高，生活成本高，深圳生活經(jīng)濟壓力相對較小”；21.15%的選擇了“無奈之舉”。

關于新政策下是否考慮返回大陸落戶，9.17%的受調查者“愿意”，75%的“不愿意”，15.83%的“無所謂”?？梢?，絕大多數(shù)家庭不愿放棄香港人身份，對香港人身份存有諸多期待。

綜合研究表明，想法決定行動。由于絕大多數(shù)家長的思維固定于“香港教育比深圳教育好”，因而不愿放棄香港人身份。即使出臺“港籍跨境學童可積分入讀深圳公?！钡男抡撸髯约彝ヒ灿懈髯缘目紤]，對于已經(jīng)在香港上學的跨境家庭沒有多大的吸引力，對于正有孩子適齡上小學一年級的跨境家庭則有較大的吸引力。至于新政策下繼續(xù)留在香港上學，家長的考慮是多方面的，主要是考慮孩子的教育、升學、發(fā)展機會。而新政策下選擇回深圳上學，則主要考量的是孩子上學路途遙遠。

（五）發(fā)展期待

為了解跨境學童及其家庭對未來的發(fā)展期待，我們設計了兩個問題：“如果在深圳新設立完全港式學校，您是否會讓您的孩子入讀？您對孩子的未來設計是？”

關于是否入讀深圳港式學校，61.83%的受調查者“看情況而定”，23.22% 的選擇“一定會”，14.94%的選擇“不會”。

關于對孩子的未來設計，在上學方面，72.78%的受調查者選擇“在香港繼續(xù)上學”；在工作、定居方面，72.19%的受調查者選擇“可在香港、深圳或內地工作、定居”；選擇在香港工作定居或在國外工作定居的各占26%多。

綜合研究表明，對于孩子未來美好生活的期待其實是所有家庭的祈盼，跨境家庭或許更高。在現(xiàn)有的情況下，絕大多數(shù)家庭期待新設立深圳港式學校。對孩子未來工作和生活的城市，并不局限于香港，而是可以選擇深圳和內地，這與中國日益崛起有關，與中國在世界的影響力不斷攀升有關。但是專家也提出了擔憂。

受訪專家A:“學童跨境流動，在不同環(huán)境下居住和生活，必然將很大一部分精力花費在對兩地教育體制、教育內容與社會環(huán)境所形成的差異等方面的適應上，會顯著降低其所獲得的教育效果，這些孩子也根本沒有時間參與香港的公益等活動，無從獲益。”

受訪專家B：“倘若沒有可持續(xù)體制支撐這些孩子，并給孩子們提供良好的教育，那么他們最終可能不適合加入香港的勞動力體系，甚至還會給香港社會福利保障體系增添巨大壓力。”

（六）政策需求

為了解跨境學童及其家庭對政府的政策期待，我們設計了一個問題：“您希望政府有哪些針對跨境學童的政策或辦法？”

對政策的需求，排在前五位的分別是：“提供興趣、技能、功課等輔導班”；“提供一定的車船津貼”；“提供在港寄居、住宿服務”；“提供更多臨近過關口岸的學校學位”和“深港教育可以相互銜接，實現(xiàn)教育一體化”。如表3所示。

表3:希望政府有哪些針對跨境學童的政策或辦法

綜合研究表明，對政策和辦法的需求，從需求的排位次序看，更多的家長首先考慮的是眼前的教育輔導、經(jīng)濟利益的支持，其次考慮的是長遠一些的心理、法律支持，戶籍方面的需求并不急切。一些香港校長從合理分配教育資源、政府責任方面提出了一些建議。

受訪專家C:“針對跨境學童逐年遞增的趨勢，香港政府應該拿出應對措施，合理分配教育資源；短期可以適當擴充每班人數(shù)，增加學位，長遠需在深港邊境的地帶興建更多學校，以滿足越來越多跨境學童就讀需求。政府在通關手續(xù)、保姆車管理和禁區(qū)紙發(fā)放等配套服務也應及時跟上。”

受訪專家D:“香港北區(qū)學位緊張已經(jīng)成為內地和香港居民之間的沖突，而這種所謂的‘兩地沖突’，很大程度上是政策及資源分配矛盾之反映。要舒緩矛盾，先要理順政策和社會上的資源分配，政府對此負有重要責任?！?/p>

三、建議與展望

本文著眼國家發(fā)展大局，著眼培養(yǎng)真正愛國愛港的中國人，提出如下建議與展望：

（一）積極回應百姓現(xiàn)實需求，多渠道、多方位為跨境學童及其家庭提供優(yōu)質的教育產(chǎn)品和教育服務

問題的解決往往要思考問題發(fā)生的原點。當我們深入考察跨境學童的交通安全、社會融入、學業(yè)輔導等問題（期間夾雜著家長心理的矛盾與糾葛）時發(fā)現(xiàn)，問題發(fā)生的原點其實在于“跨境——孩子的兩地游走”。那么，如何幫助孩子免于或減少深港兩地游走，成為我們提出政策建議的重要切入點。從這個切入點出發(fā)，考量深港當前的基礎教育生態(tài)，本文提出解決這一現(xiàn)實民生問題的兩個基本政策向度：一是不需游走，在深圳上學，在深圳開辦完全港式學校；二是減少游走時間，提高跨境學童及保姆車／校巴通關效率。

（二）在落馬洲河套地區(qū)開辟教育實驗特區(qū)

當前，深港合作進入新時代，2017年1月3日，深港兩地簽署了《關于港深推進落馬洲河套地區(qū)共同發(fā)展的合作備忘錄》，雙方同意在河套地區(qū)共建“港深創(chuàng)新及科技園”，以創(chuàng)新和科技為主軸，建立重點科研合作基地，并將在園內配套建設相關高等教育、文化創(chuàng)意和其他配套設施。①《港深簽署合作備忘錄共同發(fā)展創(chuàng)新及科技園》，人民網(wǎng)，http://hm.people.com.cn/n1/2017/0104/c42272-28998403.html。

在此基礎上，深港政府可在“港深創(chuàng)新及科技園”探索開辟教育實驗特區(qū)，實施包括“高等教育、職業(yè)教育、基礎教育”在內的教育一體化構建戰(zhàn)略，發(fā)揮深港創(chuàng)新與開拓精神，探索解決兩地教育體制機制、法律法規(guī)等多方面因素制約，特別是要解決兩地課程銜接和資歷互認、教材差異等問題。

此外，深港政府可出臺《深港教育試驗區(qū)綜合改革方案》，融合兩地的教育體制、機制，探索一套既區(qū)別于香港也區(qū)別于深圳的基礎教育體系，包括共同開發(fā)一套新教材、形成一套融合兩地的新教法、培育具有新理念的新教師等等。

（三）緊密契合“一帶一路”建設、粵港澳大灣區(qū)建設，構建、形成深港命運共同體

跨境學童問題，既是思想觀念問題，也是政策制定與落實問題。急不得，因為思想觀念的轉變是個過程；但也等不得，因為現(xiàn)實問題就擺在眼前。不等，但需看準時機，注意策略。不急，但需持續(xù)發(fā)力，久久為功。

一是抓住粵港澳大灣區(qū)建設契機，籌劃成立“粵港澳大灣區(qū)基礎教育聯(lián)盟”，聯(lián)盟將匯聚粵港澳大灣區(qū)的基礎教育力量，形成基礎教育發(fā)展共同體，促進資源共享，實現(xiàn)優(yōu)勢互補、互惠共贏、協(xié)同發(fā)展。二是推進同等國民待遇，促進共融共通。制定深港學童升學、就業(yè)的互動實施行動計劃，打破政策壁壘，推進同等國民待遇，即無論是香港人、深圳人還是內地人，都可根據(jù)相關的政策選擇在香港或深圳或內地上學、就業(yè)、居住。三是強力推進國民教育進教材、進課堂、進頭腦，強化身份認同教育。強力推進中學歷史科課程的開設，全面增強學生對國家的歷史和發(fā)展的正確理解。

[1]汪國波.這么近 那么遠：跨境學童現(xiàn)象及“家庭為本”社會工作實務初探[J].當代港澳研究，2012，（3）.

[2]陳友華.跨境學童：緣起、問題與反思[J].江蘇社會科學，2012，（4）.

[3]蔡玉萍.居深圳香港家庭的跨境移動模式及其對家庭生活的影響[Z].研究報告，2013.

[4]鄒平學.“雙非兒童”受教育權保障課題研究報告[Z]. 2016.

課題組成員：

謝春紅，深圳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教授、博士

吳躍文，深圳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副院長、研究員

陸模興，深圳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

王 華，深圳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副教授

黃浦芳，深圳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